不过,龙有逆鳞,太子殿下也有自己的触碰不得的禁区,那便是他极其反感对载月示好的大小鬼仙,甚至神仙。
冥界之中,无论是成了鬼,还是做了仙,时间便不是一件奢侈的事。及时行乐,虚掷青春,凡人到头来要念上一句罪过,可他们却嫌日子太长,自然不用怨恨虚度。是以面对感情,大多不喜从一而终。也因为时光漫漫,保不齐这日后,是你飞鸿还是他腾达,亦或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兜兜转转,还是前缘合意,故尔爱侣好聚好散,少有撕破脸皮的例子。
这放在追求爱人的环节上也说得通,冥界之人很少有死缠烂打的做派,便是华滇追求怜寐,也只坚持了半个月,便又转而寻觅新的女仙。
痴人如列英者,实在不多。
黄泉锁成了人形,慢慢又长成位朗月般的少年,鬼鬼仙仙见了,少不了惦记,不过蜻蜓点水者多,持之以恒者少。
少,并不代表没有,载月这一晚的梦就从一个叫栎风的小神仙那里开始。
载月化成人形后,虽然没少和华滇斗鸡走狗,可还是知晓肩负镇守十八层地狱的任务,每日都会去颜寒处报到,习法术,学文化,力求做一把称职的黄泉锁。
这一日,还未到颜寒处,华滇便神神秘秘的将他叫了过去,问他想不想去人间走走:“载月,人间你还未去过吧?那里繁华极了,比鬼市不知道好玩多少倍。对了,人间的吃食也好,都是些你没见过的玩意。”
谢载月按人间的年龄来算,满打满算不过十七,正是贪玩的时候,一听华滇的话,忙不迭的点点头,高兴道:“我听归尘提起过,说人间是什么‘温柔乡,英雄冢’。”
华滇哈哈大笑,拍拍好友,道:“这六个字可不是这么用的,归尘整天都教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载月挠挠头,心想我这文化水平还是有待提高。
华滇揽过谢载月的肩头,小声道:“哥哥也想带你去人间看看,可是两界有别,咱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除非……”
“除非?”谢载月眨眨眼。
华滇压低声音:“除非管着地府大门的小神仙放个水。”
一般神仙神仙不像颜寒、横波这样来去自如,想要去人间必须要走两界交接的大门,而栎风正是这守门神,地位不高,职责不小,他做来倒也兢兢业业,每日不苟言笑,和尊雕像似的矗立在大门前。
华滇一路上絮絮叨叨:“栎风年纪不大,做派是又老成又迂腐,任愚兄磨破了嘴皮,他也不为所动。”
载月奇道:“那我去了就管用?”
华滇搓搓手,破不好意思道:“其实,愚兄是想出个计策,需要你来帮忙。”
载月听到计策二字,不由停住脚。自打他认识华滇以来,所谓的计策从来都是惨淡收尾,从没有成功过,此番又有什么“计策”,看来这人间之行能否成功也甚是可疑。
华滇见载月收住步子,急忙转身。一转头,看对方满脸犹疑,华滇这城墙似的脸皮禁不住也微微一红。
“你听我说,这次的计策绝对靠谱。”华滇着急的开始解释,“一会儿,我假意闯关,等栎风那小子着急,你就趁乱将他的钥匙偷到手。”
华滇还要再说,谢载月却轻声的咳嗽了一下,接着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几乎同时,华滇也觉得寒芒在背,有什么洪水猛兽正盯着自己,战战兢兢的一扭头,居然是栎风正满面寒光的看着他。
华滇尴尬一笑:“栎风,你好啊。”又顺手将谢载月扯到胸前,道:“这位是锁仙,很是仰慕你的风采,非要拉着我来看你。”
华滇心里给载月道着谦,面上举着载月当着挡箭牌。
“仰慕我?”栎风一愣,皱着眉开了口,接着仔细打量起谢载月。这成百上千年的岁月里,第一次听说有人仰慕自己。
栎风浓眉大眼,很是英挺,眼下面带疑惑,颇有些憨厚痴傻的意味。
载月看这栎风是个老实人,便瞪了一眼华滇,接着一抱拳,顺着话头说下去:“那是那是,早听闻栎风大人玉树临风,英勇无边,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这本是无心之语,却叫赶来的颜寒听了去。颜寒何时见过载月夸赞别人,当下就沉了脸,长腿一迈,站在了二人中间。
栎风和华滇一见太子殿下,俱是一惊,立刻躬身问安。
颜寒扫了一眼栎风,心想哪里英勇,哪里不凡?淡淡道了句免礼,劈手拉着载月回了书房。
他心里虽然老大的不高兴,最终也没舍得责怪,只告诉谢载月,今后不得无缘无故缺课。
可今日过后,栎风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痴,总忍不住向人打听关于锁仙的事儿,林林总总,琐琐碎碎,单方面的了解了这个少年,而且知道的越多,那日载月的面容就越鲜活。
栎风职位特殊,不能擅离职守,但华滇惦记着人间,想着和门神结个善缘,时不时会来叨扰,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后来华滇也常邀载月同来小聚,每每此时,栎风便分外拘谨。
一段时日之后,栎风肯定自己是爱上了那锁仙。
华滇大大咧咧,载月对情爱一窍不通,二人不曾察觉栎风异样,那栎风便独自在单相思里越陷越深。
落花有意逐流水,那流水却浑然不知,栎风的痛苦可想而知。终有一日,好风如水,清景无限,载月在这样的夜色里,格外的丰神俊秀,栎风数杯仙酿下肚,拉着载月表了白。
载月愣在当场,华滇的酒醒了大半,三人对望,好不尴尬。
陡然,载月站起身,支吾道:“栎风,我……我拿你当朋友,从来没,没往那方面想过,再说你我都是男儿身,这,这……”
“别说了。”栎风苦笑一声,截住载月话头。他心中五味杂陈,他明白今日过后这朋友也没得做了。
华滇打了个酒嗝,看看载月,瞅瞅栎风,不知从何劝起。
不等华滇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一脸寒霜的颜寒忽然现了身。
华滇惊诧非常,剩下的五成酒意瞬间就散了。
颜寒淡淡开了口:“你们在做什么。”
华滇指指酒壶,恭敬又紧张道:“我们,我们在喝酒。”
颜寒面色不善,冷声道:“百花凋谢,夜色已深,这酒局就散了吧。”
颜寒的声音又凉又远,华滇和栎风大气不敢出,只能遵命行事。
载月跟着颜寒回去,两人一前一后,谁也不曾开口。载月低着头,不知道颜寒为何不理自己,紧接着想到栎风方才对自己的表白,又偷偷瞧了眼颜寒。
殿下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是不是也曾这样和人表白过。
不其然,颜寒也在此时转过头来,见载月正小心翼翼的盯着自己,心情忽然就开朗许多。
载月目光一凝,连忙做贼似的低下头。
第七十四章
“你在看我。”颜寒凉凉的声音,含着点点喜悦。
谢载月扬起涨红的脸,硬气道:“难道不能看?归尘说,殿下乃瑶林琼树,国色无双,两界想要瞻仰殿下风采的鬼鬼神神排起队来,能绕冥界两圈,那叫一个趋之若鹜。”
彼时,载月和归尘认识不久,正被归尘一口之乎者也忽悠的五体投地。
“又是归尘。”颜寒皱起了眉,路旁萎靡的野花似乎也随之瑟缩了一下。
载月随口赞道:“归尘真不愧是咱冥界第一才子,只要他一开口,成语都是三个起步。”
颜寒哑然失笑:“冥界第一才子?”
话题转移到归尘身上,载月的心虚和害羞散去不少,他点点头,道:“殿下您不知道,我每次去找归尘,他都在看书,我坐在旁边等他,经常一等就是大半天。”
颜寒脑中闪过归尘一向爱好的各类书籍,都是思归和怜寐在人间地摊轮公斤称回来的,不禁担心起小锁仙的文学素养。
平日他教载月法术,也教载月识文断字,但因为他空余时间少得可怜,亦不忍看载月辛苦,文化课程进度十分缓慢,一首《咏鹅》学了两月,载月还问他到底是白毛浮绿水,还是绿毛浮白水。
眼下更是一骑绝尘的走上了归尘老路,眼瞅着就要一屁股坐在地摊文学里。
果然再穷不能穷教育,这文化素质要和武力值得并驾齐驱才行。
颜寒计划将归尘抓来打下手,少让他荼毒孩子,自己也能多腾出点时间来陪载月。
载月见颜寒沉默良久,心中不住七上八下起来,这感觉简直就像在外和狐朋狗友喝酒到后半夜,忽然被从天而降的老婆抓回家那样忐忑。
此情此景,归尘那些小说里是怎么写的来着?
是将殿下壁咚在墙,霸气的告诉他: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还是将殿下圈在怀里,柔情似水的表白:你这磨人的小妖精,一刻离了我都不行吗?
可……抬头看看颜寒,载月起了一身违和的鸡皮疙瘩。
沉默有顷,颜寒忽然问道:“栎风,是怎么回事?”
谢载月一惊,接着脸憋得通红,只左顾右盼道:“栎风?他怎么了?”
颜寒平静道:“他说他喜欢你。”
颜寒越是镇定,谢载月越是语无伦次:“哈?有吗?喜欢?喜欢谁?我我我,我可不喜欢他。”
颜寒看着谢载月窘迫的模样,一颗心忽然就软成了人间的柿子果。
“天晚了,先送你回去。”他温柔说道。
颜寒的不追究,丝毫没让谢载月好过,他反而有些被忽视的酸涩。一路魂不守舍的回到十八层地狱,接着魂不守舍的坐在栅栏前。
谢载月这模样,让一众恶鬼很是好奇,其中小恶鬼最甚。
“喂,锁仙,今天你干什么去了?”小恶鬼悄无声息的靠近栅栏,趁着别的恶鬼呼呼大睡,他低声问道。
谢载月恍然,看着小恶鬼数十年如一日的面容,严厉道:“小孩,睡觉去。”
小恶鬼哼道:“我是比你小些,但早已不是小孩,只是法力受限,才这副模样。”
谢载月指指群鬼,道:“你一会吵醒他们,少不了又要挨骂挨打。”
小恶鬼道:“我不怕,反正你会保护我。”
谢载月取笑道:“谁叫你不顶用。”
小恶鬼甜甜一笑,没头没脑来了句:“以后……我会对你好。”
谢载月斜他一眼:“对我好?你在十八层地狱里关着,怎么对我好?”
小恶鬼神秘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谢载月看着他包子似的小脸,亦是轻轻一笑。
随着时间推移,小恶鬼和十八层地狱中其他恶鬼愈发势同水火,众鬼孤立他,嘲笑他,时不时合起伙来拿他当沙包玩。
谢载月见不得以大欺小,便对小恶鬼时有维护。
岂料这一点善因,全种在圈套中,更是地府日后腥风血雨的一环,若阎王能操纵时间,谢载月肯定第一个报名回去,也加入众鬼打沙包的队伍。
可世事难料,从前的谢载月岂能先知?
小恶鬼见谢载月又低下头,下意识就想伸出手去拉他,可指尖一触栅栏,钻心痛立时袭来,他一激灵,连忙收回手,改为在虚空中描摹着谢载月的容颜。
良久,他又问道:“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谢载月抬眸,见小恶鬼目光中关怀之意甚浓,终于还是开了口,将今天的事情删删减减,大概叙述了一番。
听到栎风表白的部分,小恶鬼暗处的手慢慢收紧,语气却依旧漫不经心:“这神仙好生唐突,不知道在地府何处供职?”
谢载月毫无防备,只当一般谈天,随意道:“是位门神。”
小恶鬼轻声一笑,一张包子脸,顷刻间治容婉丽,昏暗的地狱也为之一亮。
此时,有恶鬼惊醒,四周张望,暗道:好大的杀气。
谢载月讲述完毕,小恶鬼简单评价了两句,接着又严肃道:“上回我告诉你钥匙一事,你可有想到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谢载月奇怪。
“如何将钥匙夺回来的办法。”小恶鬼横眉怒目,看向虚空。
“我不会背叛太子殿下,就等于不会背叛冥界,阎王又怎么会杀我。”谢载月不以为然。
小恶鬼一噘嘴,不满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满脑子都是他。”
小恶鬼不喜欢谢载月提起颜寒,回|回都是如此反应,谢载月一心维护颜寒,总要和他唱反调,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小恶鬼说完这句话,谢载月竟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小锁仙,你怎么了?”小恶鬼看着谢载月老僧入定般的神情,不由有些心慌。
谢载月漫无目的的抬起头,喃喃道:“是啊,为什么满脑子都是他。”
这么想着,谢载月脑中又一闪而过颜寒那美丽却清寒身影。
谢载月魂飞九天,神思不属,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些十恶不赦的恶鬼,不知为何,都望着小恶鬼的方向瑟瑟发抖。
等谢载月从梦中醒来,颜寒正坐在床边看书。
颜寒散着长发,低着头,乌黑的发丝顺着脸颊悬在胸前。一身宽大的白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几乎和冰雪一样的肤色融为一体。
似乎听见身侧人有动静,他偏了偏头,意外发现谢载月已经睡醒,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你醒了?”颜寒唇边不自觉有了笑意。
颜寒一笑,谢载月的心便跟着酥酥麻麻,恍然间又想到方才梦境,对彼时的心境有了一些了悟,再看向颜寒,连他眉间那颗小痣都觉得妩媚极了。
谢载月瞬间觉得心头火起,急需颜大人的体温来祛除一二。
于是带着一个自认霸道至极的笑容,柔声道:“颜大人,你是否还记得宋流光曾给过我一本画册,记载了许多让人身心愉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法子,不如……今晚咱们就来研习一二?”
“哦?”颜寒挑起眉,一双眼光辉流转,全是诱人的光彩。
谢载月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壮着胆子捧起了颜寒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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