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载月道:“她如今惨死,冤魂四荡,无法魂归地府,也无法投胎转世,你就不想帮帮她?”
颜寒看了一眼谢载月,心想他哪里听来的谣言。按照地府的规矩,人间横死的之人和正常死亡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气绝之时便自动魂归地府,见判官明一生是非功过,再判来世祸福贫富,只有涉及恶念一案的冤魂,才会暂时被拘在体内,待水落石出后回归地府。
谢载月虽是信口瞎诌,可效果不错,松泉一听,果然愧疚的摇摇头,道:“不不,我希望姑娘能投个好人家,来世别再受苦。”
谢载月没说话,只是用鼓励的目光看着松泉。
沉默有顷,松泉终于松口。
昨天晚上,原本宋流光要来见楚洛,丽影特意替她拒了所有客人,让她安心等着大东家的造访。
楚洛淡施粉黛,高挽发髻,换上宋流光最喜欢的藕粉色襦裙,在屋里调弦弄管,等着风度翩翩的东家到来。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楚洛昏昏欲睡,宋流光也没现身。
亥时初刻,王府的小厮来报,说静王殿下临时有事,今晚来不成了,让楚洛姑娘自行安排,该休息休息,该接客接客。
楚洛一听这话,心头难免酸涩,她虽然是青楼女子,但宋流光待她一向尊重,每次来只是听听琴,品品画,并未狎昵之举。
加上宋流光少年风流,相貌不凡,又是汴城炙手可热的头号人物,楚洛整日对着他,说不动心,那不可能。
只是芳心暗许之余,没忘记自己身不由己,不敢高攀静王的事实,所以也并未向宋流光吐露心迹。
可今天,宋流光自己不来也便罢了,居然还让小厮带话,让她该接客就接客,楚洛不禁恍然宋流光从头到尾都将她视为摇钱树而已,那点温文尔雅,估计是对自己真的没兴趣。
楚洛蛾眉轻锁,失魂落魄的回了屋。
她这副模样,丽影和松泉都看在眼里。
丽影怜爱楚洛,虽然东家让楚洛别耽误生意,丽影还是自作主张,将几位慕名而来的客人都拒之门外。
刘渝听到这里,怜香惜玉之心大起,痛恨道:“静王太过分了。”
谢载月也想起宋流光今日模样,哀哀戚戚,悲愤不已,原以为他是真心替楚洛伤心,现在想想,那约莫是丢了摇钱树的反应而已。
不过情爱一事,不在其中,他也不想置喙,只点点头,示意松泉继续说下去。
宋流光此时在大堂喝茶,穿堂风过,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丽影赶紧关切道:“王爷可是冷了?我这就去关上窗户。”
宋流光摆摆手,道:“不碍事。”又探头道:“颜大人进了那屋有多久了?”
丽影答道:“少说也有一炷香了。”
宋流光嘀咕道:“说什么呢,这么长时间。”
丽影见宋流光左右也是无事,忖了片刻,问道:“王爷,楚洛还有一个弟弟,不过八九岁,从前都是楚洛花钱顾着老妈子带着,可眼下楚洛去了,这……”
宋流光道:“哦?这道不曾听说。”
丽影道:“这点小事,平日里哪敢劳王爷费心,这是楚洛去了,那孩子怕是失了庇护,今后不知道会怎样呢。”看宋流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又道:“王爷,楚洛这么多年来深得您老喜爱,她现在去了,这弟弟我看要不就醒醉楼代为照看?”
宋流光漫不经心的听着,双眼一直往松泉那屋子瞟。
丽影提高些声音:“王爷?”
宋流光一惊,道:“什么事?”
丽影叹口气,又重述一遍,心里暗自替楚洛不值。
宋流光听完,大度道:“你找个可靠的人来办此事吧,别怕花钱。对了,此案一了,楚洛的葬礼也办的隆重点,哎,毕竟是我爽约,才让凶手趁虚而入。”
宋流光虽然多情,四处沾花惹草,男女通吃,但对美人一向慷慨大方,有求必应,丽影得了主子这话,知道楚洛的弟弟有了指望。
丽影一躬身道:“楚洛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念王爷恩德。”
蓦地,宋流光神色黯淡不少。楚洛是他从一堆小叫花子挑出来的,也是他花了大价钱悉心培养。好在楚洛不负他厚望,才艺双绝,独步汴城。对楚洛,宋流光虽无男女之意,但向来是欣赏而自豪的,楚洛在汴城红一日,就证明他静王眼光独到,醒醉楼财源广进。如此千金难求的头牌,骤然去了,他怎能不伤心。
楚洛你放心,本王一定替你报仇血恨,宋流光暗下决心。
丽影见宋流光失落,恍然间便觉得楚洛也许并非一厢情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道:“王爷,楚洛生前可是一直惦记着您。”
可那边宋流光早跑了神,又开始盯着松泉的房门喃喃自语:“说什么呢,怎么还不出来,眼瞅着就中午了,颜大人该饿了吧。”
丽影站在宋流光背后,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心想且看你如何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屋内,刘渝面色沉沉。
“你确定莫桥然来过?”他问。
松泉抬起头,正色道:“我绝不敢胡说。”
刘渝蹙眉,向谢载月和颜寒解释道:“莫桥然是礼部尚书,前任宰辅的东床快婿,和宰相女儿成婚二十余年,膝下一儿一女,一向恩爱有加,乃是汴城佳话,难道……这都是假的不成?”
松泉虽然小,但久在风月之地,见惯了薄情寡义的男子,一听此话,也忘了害怕,立刻不屑道:“男人有几个能靠得住?”
屋里三个大男人,颜寒不食人间烟火,所以神情自若,谢载月一少年耳,且心有所属,也没太在意其中讥讽之意,只有刘渝挺起胸膛,怒道:“小孩子懂什么!”
松泉一哆嗦,自知失言。
第八十章
谢载月正要开口询问,忽然房门大喇喇的被人推开,宋流光迈着长腿,摇着折扇,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入内。
经方才松泉一番话,刘渝对宋流光厌烦的紧,见他进门,立刻面有愠色:“王爷,我们这审案呢,您老突然进来算怎么回事。”
宋流光打折扇子,走到几人面前,目光闪烁道:“本王关心楚洛,有些心急。”余光瞥着颜寒脸色,又道:“再说,难道我不是大理寺的一员?来帮帮你们的忙也是正常。你说是不是,颜大人?”
颜寒看都没看他一眼。
谢载月给宋流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道:“今日审问内容,如果除了咱们自己人以外,还有人会知道,那别怪本官不客气。”
谢载月不知宋流光和那莫桥然的交情,是故有此警告。
宋流光正义道:“那是自然,谢兄放心!”
谢载月不再理他,转身继续询问松泉:“莫桥然何时来的?”
“莫桥然?”宋流光又惊叫出声。
颜寒站在谢载月身后,此时回头冷厉看他一眼,宋流光张目结舌的表情立刻顿在脸上。
可只是片刻,宋流光似乎觉得不吐不快,倒豆子似的继续说了起来:“莫桥然我知道啊,这人居然会来我们醒醉楼?丽影倒是不曾和我说过!”
那边松泉闻言哀婉道:“是姑娘不让我们说,因为……”
小姑娘的脸上忽然浮起羞愤之色,似是有极难启齿的秘密。
谢载月隐约觉得本案症结可能正在于此,心中焦急,可并不催促,只是好耐心的等着松泉开口。
松泉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恨恨开口:“他每次来总是要给姑娘画画。”
“画画?”谢载月不解,听上去不是什么惊天秘密,松泉为何纠结如此之久?
松泉攥着膝头,没征兆忽然哭了起来。
谢载月皱起眉,心想这莫桥然到底对楚洛干了些什么,竟然让一个小孩子又生气又委屈。
松泉垂下眼,带着哭腔道:“莫桥然他画的那些画……不堪入目。”
屋内四人都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孩,一听这话,立刻明白莫桥然这见不得人的爱好是什么。
宋流光第一个反应过来:“楚洛怎么不拒绝?我醒醉楼又不是客人最大。”
松泉刀一眼的视线扫过宋流光,语带怒气道:“姑娘说她的身子不值钱,画了便画了吧,莫桥然位高权重,若是拒绝了他,日后少不了给东家使绊子。”
宋流光闻言,一时间讷讷不语,难堪的站在原地。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楚洛对他的情谊他怎能感受不到?只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也不想和自己楼里的姑娘有太多瓜葛,是故选择了装聋作哑,熟视无睹。不曾想他游戏花丛的风流之举,无意间却惹得佳人心碎,乃至命丧黄泉。
刘渝斜眼瞅他,哼道:“王爷处处留情,才留下这风月债,作孽,真是作孽。”
宋流光面色通红,亦有悔过之意。
谢载月也很同情楚洛,名冠汴城的花魁,为宋流光委屈至此,没等来心上人的爱恋,却莫名丢了自家性命,可谓是情之所钟,却所爱非人,可悲可叹。皱眉看了看还在摇扇的宋流光,心道他这到处招惹沾染的性子,确实该改改。
楚洛遭遇,让谢载月更加认真,他忖了片刻,敛神道:“莫桥然来醒醉楼,这件事知道的人多吗?”
松泉摇摇头,道:“听说莫桥然家有悍妇,每回来醒醉楼都是偷偷摸摸。”
“什么悍妇,听他瞎说。”宋流光鼻孔出气,毫不犹豫的开始揭短:“他在朝中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最好人前装模作样,靠此博得陛下和老丈人的欢心。为了沽名钓誉,他这些年可没少弹劾我,说我不务正业,说我喜欢逛窑子上青楼,哼,没想到他自己才是个衣冠禽兽。”
颜寒忽道:“所以梯子后门,都是给莫桥然准备的?”
松泉点点头,道:“醒醉楼除了妈妈和我,没有人再知道此事。”
谢载月心想,莫桥然也许是怕楚洛抖落他的秘密,影响他在朝中声誉,这才痛下杀手。这倒也符合意之欲的含义,可此案果然如此简单?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正思索间,颜寒又问道:“昨晚莫桥然几时来的?”
松泉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亥时初刻,王府小厮说东家今晚不会来,姑娘就回了房,打发我也下去休息。我不放心,于是一直坐在屋外守着姑娘,中间打了个盹,后来听见姑娘房里有动静才惊醒。本来想进去看看,结果听到姑娘在和莫桥然说话,我……我就不敢进门了。”顿顿,又道:“早知道莫桥然会杀了姑娘,打死我也应该进去看看。”
谢载月心念一动,问道:“也就是说,你并未见到莫桥然本人?”
松泉道:“我虽没有见到,但那人是莫桥然无疑。我一直守在门口,并无人从正门进入。姑娘的客人中,包括我们醒醉楼上上下下,能凭空出现的在姑娘房里的,除了走后门翻窗的莫桥然,还能有谁?”
宋流光道:“那倒是,连我都没有后门钥匙,谢大人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去捉拿莫桥然。”
谢载月没有说话,虽然眼下看来莫桥然十有八九就是凶手,可他依旧有两个疑惑。
第一,杀人现场打扫的如此干净,可见凶手心思缜密,这样一个凶手,怎么会选择在醒醉楼院里就丢弃凶器,又怎么会一离开醒醉楼就丢了钥匙?
第二,他实在想不通堂堂一个礼部尚书,想杀一个弱女子,应该有更干净的方式,为何要亲自动手,还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是二人争吵,莫桥然临时起意?
纠结间,颜寒抚上他的肩头,淡淡道:“谢大人,先回大理寺。”
不知为何,颜寒的声音对谢载月来说,总有着难以言说的安抚之力。凉凉淡淡的声音,划过谢载月心扉,他纷杂心绪立刻安定下来。
谢载月站起身,嘱咐刘渝留兄弟看着现场和保护松泉,一行人便重回大理寺。
大理寺内,郝一点和伊典豪也刚完成验尸,正蹲在停尸房前喝茶嗑瓜子。
见颜寒等人进了院子,郝一点将茶壶往伊典豪手里一塞,站起身来,笑眯眯道:“几位大人回来了。”说着,又摊开白胖的大手,问道:“嗑瓜子不?”
谢载月望了眼停尸房,又看了眼郝一点的手,迅猛地摇了摇头。
颜寒和宋流光亦是一脸嫌弃的模样,郝一点只好将瓜子重新装回腰间别着的一个布兜里。
此时,伊典豪一手一个茶杯,也走了过来,和众人简单打了个招呼,接着有些不自在的瞥了颜寒一眼。
谢载月还不知道颜寒乃绝世强攻一事,早在大理寺成了公开的秘密,见伊典豪望着颜寒含羞带怯的模样,以为对方心怀不轨,赶紧挡在颜寒身前,凌厉的瞪着伊典豪。
那表情似乎在说,这是我的人,你可不要打什么鬼主意。
伊典豪一愣,接着口无遮拦道:“我又不喜欢男人,只是没想到颜大人这般英勇。”
众人:“……”
谢载月欲哭无泪:阎王慈悲,为何让我频频经历社会死亡。
恰在此时,乌云来袭,阴风刮过,停尸房的门被吹得哐哐作响,吓得宋流光一哆嗦,冒着酸气道:“哼,谢大人好福气,换做是我,我也愿意……”
话没说完,颜寒已经肃然开口:“说案子,莫论私事。”
颜寒语气冰碴子一般,比停尸房还阴森,众人如梦初醒,诚惶诚恐的看向颜寒。见颜大人气势威严,怎么也瞧不出一星半点柔弱的样子,都暗道当初看走了眼。
刘渝碰碰还在发呆的郝一点:“说说情况。”
郝一点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心想大冬天怎么如此热,定定心神,开口道:“楚洛死亡时间约在昨夜丑时初刻到寅时初刻,因胸口一刀伤及心脏,出血过多而亡,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刘渝道:“死亡时间和刑部推断的一致,胸口一刀就能让人毙命,凶手应该很冷静,并且准确知道内脏所在。”
宋流光咬牙切齿:“莫桥然实在心狠手辣。”
“莫桥然?”郝一点神色一变,“他不是礼部尚书,怎么会和此案扯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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