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载月顿觉泄气,卷宗提到的两人,一个消失,一个还在大牢,似乎这条线索意义不大。转念一想,又道:“卷宗记得简略,我们可以去问问当年审案的府尹。”
颜寒颔首,收起那卷宗,二人便准备去寻段乾坤。
可到了段乾坤处一问,这府尹审完那个案子没多久,便告老还乡,回老家带孙子去了。
谢载月站起身,在堂下走了两圈,阴恻恻道:“不如再去找莫松风……”
段乾坤赶紧拉住他,头一回对谢载月露出祈求的神情:“谢大人,别去招惹他,我还不想这么快得罪前宰辅,大理寺卿的位置万一坐不稳,对咱们地府也有弊无利。”
见谢载月没有回答,又道:“这莫桥然还是当朝尚书,对付他们父子似乎也不好用不入流的法子。”
谢载月一扬眉毛,道:“可现在除了他们父子,这案哪里还有突破口?而且真凶找不到,这莫桥然不怕自己当了替罪羊?”
段乾坤无力笑道:“皇上不相信这事是莫桥然做下的,莫桥然就当不了替罪羊。”
一直没说话的颜寒忽然开口:“我想去牢里见一见水沧浪。”
段乾坤双眼一亮,登时松开谢载月的衣袍,奔向他的主子,称颂道:“对啊,这法子好,这法子妙,这法子谢载月他想不到。”
谢载月:“……”
段乾坤忽然又想起些什么,忽然严肃道:“陛下,这水沧浪是哪年进的大牢?”
颜寒不明所以,答道:“五年前。”
“五年”,段乾坤凝眉细思,“这期间好像有什么大事,容我想想。”
沉默有顷,段乾坤激动道:“在这期间有过一次大赦,非十罪的犯人应该都出狱了!”
颜寒和谢载月对望一眼,俱是一喜,所谓柳暗花明,便是这般感受。
段乾坤像锅烧开的水,颇不平静地走来走去:“五年前,是永固十年,皇后册立是在永固十三年,当年大赦天下,水沧浪应该就已经出狱!”
谢载月思索道:“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印象,当时听师傅提起,说汴城多了些游手好闲之人,都是出了大狱无所事事之人,没有家人,没有手艺,只有心肠歹毒依旧。”
段乾坤点点头,道:“没错,不少人出狱后,还是作奸犯科,没过多久又被抓了回去。”
谢载月:“水沧浪不会在此列吧?”
段乾坤:“先翻翻户籍册,如果不在大牢,就能知道此人如今居何处。如果又进了牢房,户籍册也会记载。”
谢载月见此案总算有些眉目,松了口气,正要随着段乾坤出门,却见宋流光火急火燎而来。
原本午饭过后,宋流光对上班的三分钟热度已经耗尽,说着街上逛逛消食,实则溜回王府睡了一觉。一觉睡醒,又想到楚洛之死,心中郁郁,干脆在院里热酒弹琴,将大理寺的任务暂时抛之脑后。
可风雅的一下午,却让位不期之客打断。
来着是如玉书屋的东家,自称姓姜,说王府有位姓颜的客卿去他们那里寻书,他很想见这位公子一面。
宋流光听着下人禀告,立刻便明白过来,颜寒不想打草惊蛇,故而给如玉书屋的人说自己是平头百姓一个。可颜大人并非汴城人士,在此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假称是王府中人。
宋流光想颜大人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啊,心里暖洋洋甜蜜蜜,让下人请那姓姜的去喝茶,自己则一会骑马一会轻功,亲自来大理寺报信。
颜寒一听,嘱咐段乾坤去翻水沧浪户籍,同谢载月立刻赶往静王府。
颜寒换了身豆绿长衫,谢载月做书童打扮,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王府花厅。
谢载月从没见过颜寒穿白色以外的颜色,现在这身豆绿虽然还是素净,但已经让颜寒去了三分凉薄,添了几分生气,更显风姿俊秀。
他傻傻望着颜寒绰约的背影,迷恋又迷茫,如此美人,楚楚动人,到底是怎么将自己压了去?也不知道漫漫余生,有没有翻身那一日?
进门前,颜寒转头看他一眼,顾盼流彩,煞是动人,可美人冰凉道:“谢载月,擦擦口水。”
谢载月:“……”
当日在醒醉楼,颜寒远远地瞧见过姜公子,姜公子被挡在门外却没有看见他。所以今日乍见颜寒,难免目露惊艳之色。
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后他便恢复正常,温文尔雅道:“在下姜濯缨,想必您便是颜公子?”
颜寒在听到对方名字的时候,神色微动,接着毫无波澜的点点头,淡淡道:“正是。”
姜濯缨立刻用一种崇拜的眼光看着颜寒,语调颇为激动:“颜公子,我看到您留的字条,就想一定要来拜访,您这一笔字实在是太好了!飘逸灵动,自然天成,实乃大家风范。”
一番溢美之词,颜寒居然不为所动。
谢载月知道这是阎王他老人家不通人情世故,并非故作姿态,连忙在身后圆场道:“我们公子就喜欢写写字,看看书,不像姜公子,年纪轻轻就经营如玉书屋,更是了不得。”
姜濯缨一笑,道:“如玉书屋是我义父产业,最近才交由我打点。”
“哦?”谢载月显得十分感兴趣,“不知您义父是?”
姜濯缨自豪道:“姜忆桑。”
谢载月前世穷小子一个,对这些玄武街上的浮华知之甚少,根本不知道姜忆桑是谁,但见姜濯缨的模样,似乎对义父很是尊崇,便笑道:“原来您是姜老义子,难怪如此气度不凡,正是虎父无犬子。”
姜濯缨含笑道:“和义父比,姜某还差得远。”
谢载月打量着姜濯缨,又道:“我上次和公子去醒醉楼,听楼里的姑娘提起,什么古籍您都能找到,所以今天才去拜访。”
听到醒醉楼,姜濯缨神色不变,依旧温声道:“从前在下也是如此自诩,可今日看了颜公子留下的字条,却有些为难。”
谢载月道:“哦?这是为何?”
姜濯缨:“颜公子想要的这几本书,皆成书于好几百年之前,那时多用竹简,保存困难,是故鲜有原本留存,且时间实在太久,找寻起来难度堪比考古,这......请恕在下力有不逮。”
颜寒不以为意,道:“无妨。”
谢载月一直看着姜濯缨,想从他的一举一动中看出些什么,毕竟莫松风听到他名字时候的反应,十分耐人寻味。
思及至此,谢载月道:“公子,这些书都是莫松风莫公子让您找的吧?”
听到这三个字,姜濯缨不动声色的瞥了颜寒一眼。
颜寒会意,道:“是受他所托。姜公子,这位莫公子也是位爱书之人,不知可去如玉书屋寻过书?”
姜濯缨文雅一笑:“莫公子?在下并不认识此人。”
谢载月笑着解释道:“他是礼部尚书之子,还未及弱冠,人却很是风雅。”
嫌恶的神色从姜濯缨面上一闪而过,接着他摇摇头,一副迷惑神情:“礼部尚书?姜某不是官场中人,对这些大人实在不了解。”
说罢,淡定的喝了口茶。
谢载月一见,赶紧拎起茶壶,从颜寒身后绕至姜濯缨面前,为其续上茶水。
就在那一瞬间,谢载月忽然双手一抖,猛然抬头,茶水洒了一桌。
姜濯缨见这书童目光深深,讶然道:“你怎么了?”
谢载月霎时醒神,收起凌厉的神色,带笑道:“姜公子好容貌,我……”说着,故意害羞的低下头,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
姜濯缨亦是一愣,可随即脸色就不太好,他道:“颜公子,你这书童有些放肆。”
半响没说话的颜寒,深敛如常,话语却冷若冰霜:“他还轮不到你指责。”
谢载月拉住颜寒,低声道:“公子,别生气,姜公子没恶意。”
颜寒柔柔看他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谢载月冷汗连连,心道我的颜大人,这种时候吃什么飞醋。
谁知道姜濯缨见他俩拉拉扯扯,脸色更差,站起身来,言道:“看来是姜某看错人了。”说罢转身就走。
谢载月想去追,颜寒却拉住他,目光灼灼道:“先回答我。”
谢载月着急道:“他就是凶手!”
谁知道颜寒淡淡道:“很有可能。”
谢载月愕然,不知道颜寒是怎么看出来的,又着急道:“那还不去追。”
颜寒:“不急,他不知暴露,哪儿也不会去,咱们还要顺藤摸瓜,找出莫浪。”
谢载月恍然:“所以你就气走别人?”
颜寒摇摇头:“非也,只是我听见你说别人好看,心里不痛快。”
谢载月:“……”颜大人这是返老还童了?怎么如此任性。
颜寒又道:“载月,为夫难道还不够好看?”
谢载月满脸黑线:“好看,你最好看,两界之中,还没人比得过你。”
颜寒心满意足,放开谢载月,拿起茶杯,悠哉喝了口茶,才道:“你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恶念?”
谢载月点点头,给姜濯缨倒茶的时候,两人离得很近,他立刻感受到姜濯缨魂魄中恶念强大,他勉力稳住心神,还是被其所撼,这才手抖洒出茶水。
谢载月问道:“你怎么看?”
颜寒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水沧浪,姜濯缨,你不觉得很有可能是一个人?”
谢载月点点头,又道:“看年纪差不多,如果他俩是一个人,那今天姜濯缨就在撒谎。”
颜寒颔首:“按照卷宗所说,水沧浪奸|污莫府中人,既然如此,他会不知道莫松风是谁?”
谢载月敛神细思:“还有一处也很可疑,若他义父莫忆桑是商家巨贾,这样一位商人应该对汴城高管门清,怎么会毫不关注?”
第八十八章
水沧浪便是姜濯缨的猜想,一回大理寺就得了印证。根据户籍册记载,水沧浪家乡乃是汴城周遭一郊县,永固十三年,不知有何机缘,认了汴城富商姜忆桑为义父,从此改名姜濯缨,摇身一变,成了巨贾之子。
户籍册只录人姓甚名谁,祖上何处,统共不过寥寥数字,除了证明姜濯缨便是水沧浪,再没有任何有效信息。
段乾坤道:“陛下,这水沧浪可是凶手?”
颜寒合上户籍册,轻轻点了点头。
段乾坤道:“要不现在就抓来?”
颜寒想了想,道:“先派人暗中跟着他,我猜他应该知道莫浪在哪里。”
段乾坤一愣,道:“莫浪?他不是差点被水沧浪害死?现在难道现在又为水沧浪所囚?”
颜寒不置可否,只道:“永固十年这桩案子,有问题。老段,你能否打听出当时那位府尹家乡何处?”
段乾坤道:“能,是要把他抓来?”
颜寒摇摇头:“不必,你给思归一块大理寺令牌,让他将那府尹的口供带回即可。”
段乾坤应下,又道:“那莫桥然那边?”
颜寒道:“让刘渝别漏风声,将他们父子看牢,等找到莫浪,便是真相大白之日。”
段乾坤肃然应了个“遵命。”
颜寒喟叹:“贪名图利,终为名利所困。”
段乾坤派人跟了水沧浪两日,终于在案发第四日,发现水沧浪东绕西绕,小心翼翼的出了城。暗暗跟着的大理寺官差认为此举突然,怕水沧浪畏罪潜逃,连忙派人回禀。
颜寒和谢载月得讯,立刻亲自去追。
他们缀在水沧浪身后,跋山涉水,中午时分才到一处破庙。
这破庙地处偏僻,无路可通,院内残垣横斜,佛像蒙尘。
这么一处所在,水沧浪却轻车熟路,一路上走的目不斜视。
到了破庙,水沧浪并没有贸然入内,而是轻扣门扉,唤道:“小浪?”
等了半响,那门被人从里推开,一位高大的少年走了出来,年英姿飒爽,模样俊俏。
那叫小浪的人眉梢含笑:“水大哥,你来了,路上不好走吧?”
水沧浪也是温和一笑,道:“这几日没下雪,还算好走。”
两人气氛融洽,皆是和颜悦色,丝毫不像受害者和施暴者,可见卷宗上记载的内容,大有问题。
谢载月打算现身,颜寒拉住他,道:“再看看。”
那边莫浪将水沧浪让进破庙,又从篝火上取下茶壶,给水沧浪倒了碗热水。
水沧浪则取下肩上包袱,从里面拿出些食物,还有一件厚实的棉袄,看样子都是给莫浪带来的补给。
莫浪将水递给水沧浪,言道:“水大哥,我什么时候能离开汴城?”
水沧浪捂着那陶碗取暖,闻言思索道:“现在大理寺和莫桥然都在找你,等这阵风声过去,我想办法给你弄一套凭证,到时候上路不迟。”
莫浪见水沧浪为自己考虑,很是感动,他道:“水大哥,我叫小浪,你的名字里也有这个浪子,不如……不如我认你做大哥!”
水沧浪摸摸他的头,笑道:“好啊,你我都孑然一身,若能结拜,从此也算有个亲人。”
水沧浪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弯着嘴角,可眼里黯淡,毫无光彩。
小浪见他这副模样,心痛又着急,脱口道:“水大哥,你去找小姐吧,她这些年过得不好。”
水沧浪闻言,手立刻顿住,神采不在的双眼里,忽然满是哀伤和悲愤。
小浪道:“等莫家那对父子定了罪,我带大哥去找小姐!当年莫桥然嫌贫爱富,为了拆散你和小姐,居然陷害大哥伤我,这简直是畜生所为!”
水沧浪一言不发,但想到往事,胸口却开始剧烈起伏,连着那张俊秀的脸也可怖起来,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阴冷道:“莫桥然,声名狼藉的滋味不好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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