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自己说的话,吴够又想起什么似地说:“我点了早饭。”
许恣上半身裸着,下半身只围着条浴巾,吴够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许恣的打扮,犹豫片刻,下定决心一般对他说:“你先进去,我去拿外卖。”
光线昏暗,许恣一路两次踩到什么,弯腰捡起来发现都是揉成团了的废纸。他没有开灯,只是拿出了手机,借着屏幕那点亮光四下环视,这才差不多看清了整个房间的全貌。
房间不大,陈设也简洁质朴,一目了然。像刚才那样拳头大小的白色纸团遍地横陈,给人一种无端诡异的阴森感。吴够一个外卖拿了半天不止,许恣借间隙捡了几个纸团,摊在膝盖上轻轻展平了,一张一张地看。
被涂得乱七八糟的简谱或汉字,状似不明所以、毫无意义的线条,以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的普通白纸。许恣费劲地举着内容最为丰富的那一张看了半天,勉强从一堆已经被涂黑销毁了的纸张中认出了几颗生动形象的骷髅头。
也许是心理暗示在作祟,许恣越看遍地的纸团,越有种画和现实悄然重合的错觉。
“怎么不开灯啊?”吴够的声音猝然响起,许恣猛地抬头,对方拎着外卖的塑料袋站在走廊口。逆光环境下吴够的表情也变得模糊,许恣压下心中种种情绪,不动声色地回道:“是你没开灯。”
“是哦。”吴够反应过来,拿了件宽松的T恤给许恣换上。吴够的衣服比许恣小一整号,许恣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穿起来一定很怪,注意到吴够眼光偷摸摸往自己身上瞟也装作没看到,若无其事地问他:“你怎么不开灯啊?”
吴够见许恣没注意,打着胆子又多看了几眼,这才回许恣:“灯光太亮了,照得我有些……”
“头痛”二字还没出口,吴够眼神微移,注意到了许恣手边散落着的纸张。
有那么一个瞬间,许恣有种吴够会扑上来,不管不顾地抢走那些废纸的错觉。然而吴够只是短暂地惊慌了一小会,很快重新冷静了下来:“你看到那些废稿了啊?”
总决赛前长时间不眠不休的准备,成团夜后马不停蹄,花了六七个小时的时间跨省找到人,又蹲守在楼下两小时才上门,许恣感觉过去几个月的高强度训练也没有这几十个小时来得疲倦。然而比生理上的疲惫更难熬的却是精神上的压力,尽管许卲姿和陈芫芷事先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吴够在见到他后表现出来的诡异的平静也让他莫名有种喘不过气的压抑。
许恣以为自己见到吴够以后会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然而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静。
那么多次公演舞台,每次都是许恣在上台前帮助吴够放松,这次是唯一的例外。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吴够牵引着,离他想要知道的某些东西越来越近。
“感觉编曲上总归有些不满意,但pv的草稿已经打得差不多了。”
吴够说起自己在创作的东西时语气意外地平静,以至于许恣在询问他能不能看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然而吴够只是表面为难地犹豫了一下,很快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他的草稿本。
不算肉眼可见的被人为撕下的那些,本子的第一页就是新歌相关的内容:一个搜索引擎框,里面是一个问题。
往后一页设计成了类似于搜索结果的界面,许恣认真看着上面画着的不同角度的人物肖像,画中人眉宇间与吴够隐隐相似,下面各自用小字简单地标注着。
“害羞。”
“胆小。”
“乖巧。”
“感性。”
往后一整页只有一幅画,青年双手置于胸前,掌心悬浮着一枚外形和许恣的Airpods十分相似的无线耳机。
“被别人真诚地对待着。”下面依旧是一行注释。
许恣盯着耳机看了会,继续往后翻下去。
翻页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
与上上页极度相似,近乎临摹的四个半身人像,只是在脸颊、鼻梁、嘴巴和眼睛上各打上了一个硕大的叉。原来的小字被一一划去,取而代之的是截然不同的形容词。
“虚伪。”
“心机。”
“自私。”
“冷漠。”
刻意放大了字号的词汇清晰而醒目,配合加粗的叉,无一不在告诉许恣,这不是在临摹,而是在纠错。
吴够见许恣半天没有动静,伸出手,替他翻到了下一页。
那是一张五官一团模糊的脸,心脏处挖出了一个硕大的洞。原本放在胸前的手垂落在了身体两侧,顺着指尖一滴将落未落的水珠往下,一颗丰满的心脏躺在画中人的脚边。而最底下仍然是一句话。
“人人真诚对他,都爱着他那看不见底的心。”
最后一页,搜索框中仍然是同一个问题,结果页面却变成了出错报告,显示搜索无结果。
meaningless p投稿的第一首术曲是《多莉查无此羊》,在那之后又投稿了《凡赛堤查无此神》,两首歌曲共同构成了“查无此”系列。现在的这首是似乎是这个系列的第三首歌,因为歌名叫做《吴够查无此人》。
许恣的反应和吴够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吴够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不给我点反应呀?”
吴够等了很久,终于听到许恣似乎是有些喑哑的声音:“你要我夸你吗?”
“那怎么好意思啊。”吴够害羞地摇头,过了一会,眼中多出些试探,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但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抱抱我。”
许恣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他:“只是报一下,不要别的了吗?”
吴够眼珠子转了两圈,犹犹豫豫地说:“那再加一个吧,最好等我醒来了还能记得这个梦。”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些,许恣低头沉默了许久,等到吴够开始着急了,许恣这才重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
“这样,”许恣对吴够说:“你先陪我吃早饭,我再抱抱你。”
吴够不怎么觉得饿,但更不擅长讨价还价,于是陪着许恣吃了点早饭。他故意吃得慢,吃了半天也没吃下去太多。但许恣也没有点破,和吴够把最简单的鸡蛋白粥解决完,说到做到地兑现了诺言。
然而这个拥抱和吴够设想的也有些许出入。
许恣抱他抱得太紧,也太久了些。吴够稍稍一动,许恣立刻抱他抱得更紧。
“我刚比完赛,连觉都没睡就来找你了,你说你该不该陪我休息一下。”
吴够觉得许恣说得有道理,于是不再挣扎。他被许恣整个儿圈在怀里,却久违地感受到了安全感,就连头顶传来的温热湿意也充斥着令人放心的味道。
吴够闭上眼,或许是真正地陷入了梦乡。
许恣坐在吴够旁边,听吴够边吉他边哼着《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一首歌似乎很久,但终究没有歌里写得那么长。等歌声停止,吴够醒来,看着枕边人的面孔,等现实与梦境错乱的眩晕感终于散去,吴够看着许恣,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醒了吗?”
抱着他的人见他神色变化,更加用力抱紧了他,力度大得他隐隐生疼。
“该醒了,吴够。”
第38章
许恣打开冰箱,看着一片空空荡荡,忍不住皱了皱眉。
吴够站在离许恣半米远的身后,一声不敢吭。
许恣背对着吴够深吸一口气,关上冰箱,问他晚饭打算怎么解决。如果是吴够自己,自然是一顿外卖解决的,但许恣在,他本能地不想这么说。
哪怕之前吴够头脑不清晰的时候和许恣说的那段话实在是太要命,他连回顾一下都不敢,更不要说揣测许恣现在是怎么看他的。可就算这样,吴够依旧本能地想要掩饰太平。不等吴够想好该怎么说,许恣又说道:“我连衣服都没带。”
不说许恣现在这副样子有多不像话,就算把许恣那套演出服洗洗晒干了,要穿出去也并不现实。小县城不比大城市,就算小县城认识他们的人可能少一些,许恣那张脸,再穿一套亮瞎狗眼的演出服,回头率低了才叫有鬼。吴够怎么会舍得许恣寒酸到连件穿的衣服都没有,咬紧了牙关便想说他替许恣出门买,却没想到许恣歪歪脑袋,用类似商量地语气问他:“我让人送过来可以吗?”
吴够愣了一下,克制地点了点头。
许恣于是打了通电话,雷厉风行地交代好事情,挂断电话,看向吴够:“我第一次来你老家,明天和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许叔明天就回去,就我们两个,没别人。”许恣又说道。
“就去乡下人不多的地方走走。”
吴够低着头,慢慢地听许恣着,忍下了那点鼻酸。
也许是因为他心思敏感,无端从许恣的语气中听出来了些与他本人不符的小心。但不管是不是他的错觉,没有他就没有那么多事却是板上钉钉。
吴够并不知道,在他心思九曲百转着心酸时,许恣也远不如平常那样笃定。
从吴够退赛到总决赛结束,许恣一边准备演出一边了解事情原委。成团夜前夕他才调查到吴够躲着的地点,见到吴够以后说的每一句话也没经过事先排练。吴够是他四平八稳的二十年中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他从没有如此谨慎去揣摩对方每一句话里不流于表层的意义,又如此不确定地根据他的猜想去字斟句酌地组织自己的措辞。
吴够没说话,但这反应已经足以证明他的抗拒。不过是几秒的功夫,许恣内心便反复动摇了好几次。
“要不算了吧”这样的念头一旦萌生便盘旋在许恣脑中,像山谷里的回音,久久不散。等吴够终于抬起头,目光相接的那一瞬,两人同时开口。
“算了。”
“那就去吧。”
许恣下意识地想推脱,可一见吴够努力冲他笑了笑,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吴够的家乡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许恣之前从没听过它的名字,连去哪儿都是临时决定。尽管如此,吴够第二天看到地下车库的车时,还是当场愣在原地。
许恣已经坐上了驾驶座,见吴够半天没反应,又下了车,把他送上副驾驶,在吴够反应过来之前替他系好安全带,这才重新回到位置上,换挡发车。
吴够手指拂过安全带,这才反应过来,干巴巴地问他:“你开车啊?”
“不然呢?许叔已经回去了啊。”许恣设好目的地,动作熟络地打方向盘:“我开车水平还可以,你睡一觉醒,到了我叫你。”
许恣所说的“还可以”显然是有些自谦,在完全陌生,全靠导航的环境下,他开得绝对算得上四平八稳。开乡下地区后有相当一大部分都是盘山公路,九曲十八弯的看着就有些吓人,许恣也半点没露怯,稳得像是在走高速公路。吴够没睡着,但两人一路上也没说什么,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短暂得像是只有十几分钟。问了一次路后两分钟,许恣便成功找到了目的地。
严格来说,许恣挑的这个地方连景区都不是,只是托人打听附近乡下有没有什么可以逛逛的地方后凭名字选的地点。顺着唯一的一条小路,没几米便看到了一个大开着的门。
这是一个废旧的宅院,天井正中间有个蓄满水了的青缸,正对着一个戏台,旁边的楼梯处堆满了桌椅,上面落着厚厚一层积灰,看着是许久没人使用的样子。
虽然不如古装剧中的那样气派,但看着也绝不是普通人家会有的样子。
“这是许家大院,到现在已经几百年了。”
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吴够脸色骤白。许恣三两步走到吴够身前,望向声源的方向。
来人穿着个白色无袖背心,手上拿着把老蒲扇,悠悠地向着他们走来。
口罩都挡不住吴够的心慌,然而许恣往他前面一站,一切又好了不少。
许恣见那人没有恶意的样子,稍微放松了些,问向那人:“听说这是明清时候的房子了?”
“对,清朝的房子,一点都没动过的。”那人点点头,打量的眼神落在许恣身上:“你们不像本地人,城里过来玩的?”
许恣干脆顺着他的话承认下去:“我姓许,听说这里有个许家人的院子,就好奇过来看看。”
“这样啊,那么巧,”那人点点头,指着侧边:“许家原来是这里的大家族哩。”
吴够和许恣这才注意到旁边放着一排的人物介绍。吴够默默走近了,逐字逐句地看。
许恣看着吴够凑得非常近还要微微眯眼的样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男人没注意这些小细节,兀自和许恣讲着百年前的过往。
曾经出过探花,有过得道道士,经商也小有成就的家族,历经几代传承而依旧雄厚。再加上几位当家的一直宅心仁厚,乐善好施,这许家也曾经是乡里最具威望的大家。后来出现了山贼强盗,许家凭借一道寨门多次击退来犯。只是未曾想家中有内应,药倒许家众人后打开寨门旁边的水洞门,放了山贼进来。许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唯独有一个孩童被婢女救出。
吴够听得入迷,过了许久,听许恣问道:“后来呢?”
“一个小娃娃能做什么,就这样落败了啊。”男人长叹一口气。
院子里猝地安静下来,吴够和许恣盯着那排人物介绍看了会,交流了一个眼神,离开了这间大院。
跨过门槛,吴够脚底一滑,险些摔倒,被许恣眼疾手快地捞住了。男人“哎”了一声,向他们走近了些:“这地上的青苔都有几百年了,小心滑。”
吴够扶着许恣站稳,这才注意到地砖上的风景:毛茸茸的翠绿色几乎铺满了面前的地砖,色彩艳丽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百年前的人都已经不在了,青苔却依旧因为无人搭理而肆意生长。吴够在心中默默道歉,贴着墙走了出去,再没踩过一片苔藓。
“这条路就是当时的官道了。”
许恣看了看自己脚下窄窄的小径,眼中露出些许怀疑。
男人看着许恣的神情,笑着摇摇扇子:“不信吧?就这么点宽,在那个时候就是官道了。”
许恣捏捏吴够的胳膊,推测着说:“这就一个劈叉的李杨松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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