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儿子没犯错,女人松了一口气:“没犯错就好,没犯错就好……老师啊,你放心,你打电话的事雷达回家我一定转告,我这儿小宝发烧离不开人,就先挂了哈。”
“哎……”林谦树话还没说完,电话便被挂断了,又变成了嘟嘟的忙音。
望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话已结束”,林谦树不可思议极了:“张口闭口就小宝的,这大宝就不是宝了么?”
微信群里,相小军已经发来了第一个地址的汇报:“不在游戏城里。”
林谦树叹了口气,在微信上找江易行:“小行,你知不知道雷达家是什么个情况啊?”
过了几分钟,江易行发来了几段语音,听声音似乎正在路上奔跑,带着微喘。
江易行:“雷达的爸爸在他读小学的时候出车祸走了。”
江易行:“初二的时候,他的妈妈再婚,又生了个孩子。”
江易行:“再多的我也不清楚了,雷达不太喜欢他继父一家,一直住校。”
难怪在网吧初遇那天,自己说要送他回家,他宁可去住酒店。林谦树这才把从前那些细枝末节全都连接到一块儿去。
雷达显然还渴望着母亲能够像从前一样多给他一点关注,但由于弟弟太过年幼,母亲的注意力大部分被弟弟吸引了去,疏忽了对他的关照,这才让雷达心中的失落感一点一点累加。
这样的累加并非是毫无限制的,在雷达母亲答应了今天来观看演出又爽约之后,这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谦树和江易知去了缘聚网吧,一排排扫过,并没有在任何一个区域里看到熟悉的身影。
另一边,微信上接二连三地传来消息。
“体育馆这里没有。”
“附近的麦当劳也找过了,不在里面。”
经常去的地点一个个被划去,众人心头的焦虑愈发浓重。在第三个网吧依旧没有找到雷达,林谦树只能寄希望于江易行继续回忆:“小行,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你们去过的?”
接通的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半分多钟,显然江易行也在努力地回忆着两人之前的足迹。
“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江易行的声音中有几分迟疑,“我们没去过,但之前班级里商量秋游地点的时候,雷达有提议过去白塔公园。”
没找过的新地点!林谦树眼睛一亮,转头迅速地对江易知说了声“去白塔公园”,又对电话那头的三个少年道:“我们现在赶去白塔公园,你们再在周边找找。”
白塔公园在市中心,是一个老公园了。林谦树小时候经常被老林抱着去公园里坐碰碰车,如今城市规划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碰碰车早就消失了,这里也变成了一个纯粹的赏景公园,不少南陵人都喜欢来这里回忆青春。
谦树和江易知下了车,跑进公园。林谦树的视线扫过一条又一条小径,不知不觉走到了公园中央的湖边。
当在湖边看到少年熟悉的背影时,林谦树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原处,松了口气。他对站在身边的江易知做了个手势,低头给还在体育馆附近找人的三个少年发消息:“雷达找到了,在白塔公园这里。”
冬日渐近,夜晚空气清冷,少年的穿着却显得有些单薄。路灯照射下来,给他的背影镀上一层柔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显瘦削。
他坐在湖边的石凳上怔怔地望着湖面,手上抓着一把小石子,不时摸一颗甩到湖面上。小石子快速地在湖面上点了几下,最后还是沉入了湖底。看着石子沉下去,雷达又摸出新的一颗,如是循环。
林谦树安静地走过去,坐到了石凳了另一边。
感觉到旁边有人来,雷达转了一下头,林谦树这才看清楚,少年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样。
没有料到身边来的人是林谦树,雷达一愣,接着很快地别过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
“林哥,你来干嘛啊?”雷达一张嘴,声音沙哑,还带着掩饰不住的浓浓鼻音。
林谦树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坐下来了。
不过雷达似乎并不想要答案,只是单纯找了个开始说话的由头。他又摸了颗石子甩出去,这颗石头打的水漂比前几颗要厉害得多。
“我记得小时候,白塔公园里有好多玩的地方。”雷达说,“湖里有天鹅船,用脚踏就能往前走好远。”
“我年纪小没有力气,但我好喜欢玩这个,每次来都要抢着踏。我妈就会在旁边笑我,等我踏累了就把我抱起来换她踩,我爸踩另一边……”雷达回忆着过去,嘴角慢慢勾起怀念的笑。
林谦树觉得心里难受,不忍地偷偷转过头去。
“那时候多好啊,犯错挨了骂其实也开心的,每回开家长会我都是其他小朋友羡慕的对象,因为别人家是一个人来开,我们家我爸我妈都来……”雷达说着说着,声音又颤抖起来,“他们都来……然后都走了……”
他手一抖,手上的石子不受控制地纷纷落了地。
雷达呜咽一声,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可是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啊?”
“林哥……”男生哭着,声音嘶哑地问林谦树,“是不是所有感情到最后都是会变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唉。
第62章 雷达的故事
雷达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但他也清楚,自己不该阻止母亲拥有新生活,让她只围着自己打转,所以他只能假装很不在乎,大度地告诉妈妈:“我都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了。”
只是很偶尔的时候……能不能回过头看一看我?
雷达带着这点隐秘的小希望,站在原地等啊等,等了好久,只等来了母亲的第二个孩子。
弟弟出生那天,雷达远远地看过他,皱成一团的脸,灰扑扑的皮肤,怎么看都不好看。几乎是看到的第一眼,他就笃定自己对这样的幼崽生不出喜欢的情绪来。
于是他打着专心准备中考的名义向学校提出了住宿申请,母亲不怀疑他的刻苦,在申请单上“同意”签得痛快,很快他就正式从走读生变成了一个寄宿生。
只是周末回家时,他总不免看到母亲抱着弟弟哄逗着,通常这样的时候他就站在离母亲不太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期望母亲能转过头看看不远处还有一个站着的大儿子。
——母亲从没有回过头,一次都没有。
雷达的叛逆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来了。
“我试过翻墙逃课、打架,还找人假装早恋,”回忆起那段荒唐的日子,雷达迄今仍带着痛苦,“学校找家长的电话打了好几回,她一次都没来过……一次都没有……”
林谦树叹了口气:“用自毁前程的方式企图引起她的关注,真的没必要。”
“你说的对,”雷达苦笑道,“弟弟还没满周岁,她当时是真的很忙的,我不该再让她操心的。”
继父也并非富贵之家,家里自然请不起月嫂,雷达的母亲辞了工作专心在家带小儿子,对于大儿子在外的闹腾已是无力管教。终于,在又一次被教导主任请家长时,雷达终于在教导处看到了满脸憔悴的母亲。
母亲疲惫地听着教导主任一条又一条地列举大儿子的问题,不断地对教导主任鞠躬道歉。雷达在一旁看得双眸赤红,憋着劲抓住了母亲的手,颤抖着向她保证道:“妈,我以后再也不闹事情了……”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挣开了他的手,再一次深深地对教导主任鞠了一躬。
走出办公室,雷达再一次向母亲保证了自己一定改正。母亲转头看向雷达,雷达发誓这是自己这辈子前所未见过的失望和悲凉。
母亲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不是在公园划船时抱着自己的那个年轻模样了。
“雷达,你得听话。”母亲说。
那天之后,母亲鞠躬的情形在雷达脑海中变成了深深的烙印,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他逃脱不了的梦魇,于是少年短暂的叛逆期结束了。
他剪掉了烫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老老实实地翻出课本来读书,在中考的时候终于踩着尾巴上了这所市重点。
从学校领了录取通知书,雷达兴冲冲地跑回家准备拿给母亲看,一路上已经在脑海中预想了许多种母亲看到通知书后的惊喜表现,然而当他推开家里的大门时,迎接他的却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雷达怔怔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怎么了?”电话那头有些嘈杂,母亲提问也显得漫不经心。
雷达张开嘴,喜悦的感情不知怎么便荡然无存了,他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妈,我考上南怀实验高中了……”
“嗯?嗯……哦,哦,好的。”那边似乎有人走过来,和母亲说了什么,分散去了她的大半注意力,使得她回复雷达时敷衍极了。
很快,母亲又继续道:“你弟弟感冒了,我和你叔现在在医院,今天晚饭你自己解决啊。”说着电话便被迅速地挂断了。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雷达怀疑母亲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她说了什么。
林谦树回想起在路上和雷达母亲那通无疾而终的电话,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啊。
“所以林哥,”雷达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又问了一遍,“是不是所有感情到最后都是会变的啊?”就算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母亲,也会有把爱和关注转移给另一个人的时候。
“变个屁。”江易行的声音突然从两人的背后冒了出来。
林谦树转过头,看到三个少年不知何时也赶到了。
江易行走到林谦树和雷达中间坐下,伸手毫不客气地给了雷达一记爆栗,嘀咕了一句:“是爸爸不够关心你吗?”
雷达捂着脑袋愣了愣,嘴角突然扬起:“江哥……”
“打住。”江易行转过头,别别扭扭地阻止雷达抒发感情,“……我不听。”
雷达吸吸鼻子,抱歉地说道:“今天晚上实在对不住,是我一时冲动了。”
江易行张嘴还想说两句,忽然感觉肩膀又被人拍了两下。他转过头,只见江易知站在他身后,对他做了一个往旁边让让的手势。
江易行把话咽了回去,黑着脸站起身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
林谦树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终决定坐在原地不动。
江易知坐下来,他看着雷达,开口道:“你没有必要用自甘堕落的方式报复你的母亲。”
雷达一怔,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
“我都改正了,我还考上了重点高中……”雷达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发现在面对江易知的眼睛时,他说出这些话来竟然毫无底气。
江易知望着他,神色平静到不像是在谈心:“你没有。”
雷达嘴角的笑容垮了,他的目光黯淡了几分,肩膀不自觉地耷拉下去:“你说得对。”
林谦树看着不忍心,悄悄地坐近江易知,拉了拉他的袖子,压低声音提醒他:“你别说得太过头啊……”
在江易知面前,雷达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初二那年的教导主任办公室里,一个个叛逆分子被教导主任揪在办公室里批评,一个一个请了家长,最后只剩下自己被批得体无完肤。
“最后这个,妈都不管,真的是拿他没有办法……”他站在墙角,耳朵却很灵光,听到教导主任站在门外无可奈何地和其他老师聊天。
雷达很想说我妈管我的,只是她真的很忙。
但既然妈妈已经很忙了,为什么又要让她为了你的叛逆而操心呢?他听到心底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自己。
雷达回答不上来,他的叛逆被撕扯成矛盾,最后矛盾又纠结成逃避。
逃避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你希望母亲还是爱着你的,”面对着沮丧的雷达,江易知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现在她的爱又不完全专属于你了。你渴望得到她的关注,又害怕自己成为她新生活的负担。你很矛盾。”
雷达的背脊颤抖起来,宛若狂风中扑簌树叶的小树苗。
“你明白现在的生活并不赖,但你觉得忘记过去是对父亲的一种背叛,所以你不断地在回忆过去生活的美好,”江易知说,“可不会有人永远活在过去。”
偌大的湖边,只有江易知说着话。晚风吹过湖面,却让林谦树心头为之一颤。
“那我也该忘记吗?”雷达颤抖着,声音中是止不住的迷茫痛苦。
江易知叹了口气,声音变得轻缓:“反复地提起是一种记得的表现,但不说也不代表着遗忘。”
雷达的指尖蜷了蜷,他忽然想起每年清明时母亲望着香炉的火发呆的背影。
但是好像只有他的美好全都活在过去了。
小径上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谦树下意识地循声再次转头,只见一个穿着睡衣拖鞋的中年女人正焦急地四下找寻着什么。
当她的视线触及湖边几人后,她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强烈的光芒。林谦树看着她奋力跑向雷达,哭着抱住了雷达的脑袋:“宝儿,你吓死我了……”
女人用力地搂着雷达,像是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雷达被抱在怀里,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木然,他伸出手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不发一言。
“是妈不好……是妈不好啊!”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妈不该只想着你弟还小,疏忽了你……”
雷达没有接女人的话,只是拍着她肩膀的手顿了几秒。
在拥抱的缝隙中,林谦树看到雷达的眼角积蓄起一滴泪,因着重力迅速坠落,溶进一片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亲子谈心场面,几人留下显然就不太合适了。雷达的母亲红着眼睛再三对几人表达了感谢,尤其拉着江易行的手,反复地感激着上高中以来江易行对雷达的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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