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算晚上,因为透明的日光已经坠洒下来,能看到蜷飞的纸和栖落的火星,哪里都是白昼,可是,黑夜轻柔地握住了他的一只脚踝。
“希望你能够坦荡地喜欢、亲吻和拥抱。”姚岸珍重地说,“不论他是谁。”
姚见颀的心脏绵绵地抽搐了一下,他吸了一口气,克制着呼吸:“那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姚岸轻轻地摇头,问:“是……”
他还没问完,也不再需要问完了。
在骤临的热息中,姚岸睁大双眼,讶然得失声。而姚见颀在放任中更加贴近、占领,舌尖舔舐上颚,诱令最本能的回应,颤栗着索求最深的拥抱。
他们站在路径的碎躯上,周身漂浮着硝蓝的烟尘,群山裸露的筋肉后,平流雾乘着雨燕的翅膀来临。
亲吻的人,正在报之以吻。
这就是我的愿望。
第103章 暴烈的橄榄
沿着曲折山路颠簸前行。
姚辛平和于绾坐在车子前面,现在瞧着都挺平静正常,刚刚却不是这样。
一见他们,于绾直接扑抱到姚见颀身上,哭得话都说不清,姚辛平过来猛踹了姚岸膝窝一脚,又在他跌坐到地上前把他扯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全身。最后姚辛平把他们三个都抱住,抖着声说了句:“回家了。”
窗外的萧然和秀色一并退去,行走的人们怀揣着劫后余生和来日方长。进入一段漫长公路时,姚岸拾回视线,低头看向卧在他大腿上的姚见颀。
他的右手被姚见颀握着腾不开,便伸出左手摸了摸他颊侧的睡着的发,姚见颀是真的累了,以往这样他是会醒的。
姚岸不知道,他醒了后该怎么办。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姚见颀吻了他,姚见颀喜欢他?姚见颀喜欢他?!
肯定是弄错了,姚见颀明明说过有喜欢的人啊,他说过以后会告诉他,还会送人石榴花……
但是姚见颀吻了他。
和泳池那个不一样又有些像,姚岸心中乱糟糟的,脉搏也突突地跳,还有些口渴,对,他们要好好谈一谈,好好……
腿上的人忽然蹭了蹭,像感知到杂绪一般,迷着睡眼看问向他。
“还没到,再睡会儿。”
姚岸轻轻地掩盖他的眼皮。
车子经过一个大坑,他们被高高抛起,又坠落,而姚见颀依旧安然地枕着他,姚岸被传染了,他稍稍伏下身抱着姚见颀,眷恋起这样的依偎。
他们去了一趟医院,两人都做了个全身检查,他们实在太多灾多难了,尽管都能逢凶化吉,但每遭一次劫都差点要了父母的命。姚辛平迫着他们测了内外耳鼻喉,姚见颀有一点点近视,心肺正常,姚岸的肺活量破科室记录了,肝肾功能达标,都没有虫牙,姚见颀居然没有虫牙,他那么爱吃糖,姚辛平和于绾走起极端来太吓人了,要他们测智力,姚岸说这是明晃晃的歧视,结果一目了然。那好吧,姚辛平退一步,最后做个肠镜。这句话把他们吓跑了,手牵手冲出医技楼,跑得健步如飞比谁都生机勃勃,姚见颀末了笑着说,其实你可以试试看。
“为什么?”姚岸不懂。
姚见颀眼睛和话题一转,拿着体检报告,指着说:“看,我和你一样高了。”
姚岸的目光被迁过去,看见身高那一栏上赫赫然的187。
“你是不是踮脚了。”
“没有。”
“吃激素了吧?”
“只是饭。”
姚岸旋拧着眉,抻平手指在两人额线处一比,同一水平面,半点误差也没。
姚见颀含着笑,一脸“我就说了吧”的蔚然。
罕见的三裂片枫叶从脸孔之间落下来,打了个旋儿,像弹了首歌。路过的人对他们侧目,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全须全尾却灰扑扑,还是因为牵着手。
姚岸不愿意承认,但是有些东西无法规避,比如骨骼,比如秋季。
姚见颀的手裹着纱布,不能弯曲也不能沾水,这很麻烦。
热水已经提前放好,白团团的气体冒出透明的玻璃门,姚岸把一只袖子撑大,从姚见颀的左手悬空褪下,搭在洗手池边。
姚见颀说了句谢谢,空手一扣把裤子都解了,拉开门,赤脚从裤腿跨到了菱纹防滑垫上。
他在莲蓬头下浸了几顷,闭着眼,听到哗然一声,凉意注入,按照一个人的轮廓描边。
门屏在姚岸身后吻合,他只穿了条内裤,朝走出水柱的姚见颀说:“我帮你洗。”
姚见颀用指尖揩了揩眼角不慎的水,点点头,说:“好。”
冷柑味道从琴黑的吹制香薰瓶里流窜出来,腻在雾绕的玻璃上,每一滴液体都临抵溶解度的边界。
姚岸一只手护着姚见颀前额,防漏下的泡沫,另一只手在他头皮上梳理和抓挠。
姚见颀蹲在地上,右手花洒,不时朝姚岸好玩似的冲一冲:“好了吗?”
“嗯。”姚岸接过喷头,下令一样,“举起手,闭上眼。”
姚见颀乖乖照做,沾着泡沫的香波和水一道从头顶流下,从鼻梁到唇珠,26块椎骨依次。
“可以了。”姚岸说。
姚见颀把头发抹向脑后,侧过头,睁眼时有水珠抛落,他说:“我腿麻了。”
姚岸没多想,将手伸向他肘弯,托到半起时,姚见颀忽然朝他压过来。
花洒砰然掉在地上,像一个小喷泉浇着他们衔错的小腿和脚背,姚岸背贴着象白釉面砖,砭得牙齿打战,心脏遽跳。
“你怎、怎么搞的?”他硬着头皮。
姚见颀几乎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笑意搁在他耳垂上:“说了呀,我腿麻了。”
姚岸迫自己定了定神:“那我扶你慢慢站起来。”
“不要。”姚见颀说。
“那你要什么!”姚岸有些急。
姚见颀扬起头,搭在姚岸肩上的两手轻挠了一下墙面,看着他说:“你再吻我一次,像上次一样。”
姚岸的耳朵腾地红了,比落了果的红豆杉更甚,胡乱地说:“上次……不是,姚见颀,我们得好好聊……”
“晚点聊。”姚见颀不等他说完,又挨近了,快蹭到姚岸鼻子,“现在只接吻。”
让姚岸措手不及这件事上,姚见颀向来无师自通。
所以当他亲了一下姚岸发干而浮白皮的嘴唇,问一句好不好,又亲了一下,问可以吗,姚岸节节败退,任他撬开了自己的牙关,任他得逞。
“我会想着你自.慰。”
这是继姚岸快要窒息,第三次重申“我们要好好谈谈”然后从那个潮湿得发酵的玻璃夹角逃出来,姚见颀对他解释的第一句话。
那时,十月阳台的气候风中,混杂着淡水动物的鼻息、新洗的白色背心和暴烈的橄榄。
姚岸嘴里的果汁全数喷了出来,加重了周边的味觉。
“啊?”
呆拙的表情罕见地出现在这张向来不驯到近乎反叛的脸上,落在姚见颀眼里,是一种名为不知者亦有罪的勾引。
“大概晚上12点半。”姚见颀用完好的右手从上捏住姚岸的杯沿,“周末就11点。”
“我不是要问这个!”手里的杯子被抽走,掌心突然多出的空气一下漫漶到不知所措,“你是从什么……什么时候……”
“喜欢你?”
他嗫嚅得怎样也难以出口的三个字被姚见颀轻而易举地说出,平静流利得如同爱恋般单纯,而不像任何不伦。
姚见颀把杯子轻轻搁在护栏平面,目光和手指滑到底座:“一个你接受不了的年龄。”
姚岸的心神重重地荡了荡,他握紧拳,平复呼吸:“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说呢?”姚见颀以一副明了的样子看着他。
姚岸从他的表情中点滴感知,迟钝地想起,自己是有过女友的。
所以在那段丝毫称不上短暂的时间内,姚见颀一直在……失恋?
“你看起来好像很内疚。”姚见颀说。
“......没有。”姚岸矢口否认,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否认。
姚见颀还是那样看他。
这令姚岸感到无端的心燥与懊恼,他试图找回这段谈话的主动权:“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姚见颀很耐心地听后文。
“如果我们早些谈了,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姚岸皱了皱眉,又面临措辞的困境,但还是说了下去。
“盲目。”
姚见颀好像早就料到姚岸的大概语义,毕竟他们仅隔着不到两尺,词汇早一步透过面部神经传达,又或者,这是在姚见颀心中早已演练过千百次的结果。
但至少这一次,他提前知晓了对方的底细。
“接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姚岸额角的血管一跳,停了半晌,他回:“我说了。”又补充,“三次。”
“对。”姚见颀认同地点头,“在你也亲我之前。”
“……”
杯壁上留下两个指纹印,姚见颀跨前一步,两尺变作半尺。
“真的。”他说着去拨下唇,“咬到了。”
姚见颀突然的举证让姚岸猝不及防,他几乎失态地退了两步,别开头,面朝江岸。
过了一会儿,那边没有如期的下文。
这比逼问更难耐,姚岸终于受不住地回过头去,登时哑然。
姚见颀柳叶形的眼宇静悬着淡淡的失落。
“你觉得我是变态吗?”他一反刚才的举重若轻,很认真地问。
姚岸睁大眼,恨不得在他头顶敲一记,忙往前道:“怎么可能啊!”
姚见颀这才心安地笑了,信手拂去了失落的余裕。
“那就试试看喜欢我吧。”他像每一个陷入初恋的少年,祈祷时也很澄璨,“喜欢我,没你想得那么糟。”
第104章 一个Ollie
此后两日过得匆匆。
才换了新手机,就给各自的朋友报平安。姚岸还好,去古镇时没怎么跟人提,不费多大劲,倒是姚见颀一上线就被轰炸惨了。徐蔚心难得地急了他,又说早知道就不应该放他们在那,之后是陈哲、画室同学,余沿追也一早听说,还抱着束百合花跑来慰问,最后被他们拿来煲汤……如是种种折腾,难得寻着空时,已近假末。
姚岸返校的那天,比走的时候狼狈。
他在假期的最后一早,以往常之两倍的加速度扯紧没怎么敞开的背包,去抢乘最早一班的高铁,踩着新买的运动鞋,一边系鞋带一边跳到了门口,不顾姚辛平叱他毛手毛脚、于绾劝他吃完午饭。
他一边解释教练怎么丧心病狂要晚训,躬身的时候包“墩”地掉到了地上。
有双手先他一步拣起了包,姚岸盯着停在面前的那双蓝纹家用拖鞋,掩耳盗铃地说了句“谢谢”。
姚见颀提着两边背带,姚岸会意背身,两臂套进去,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嘱咐他不要随便动用那只伤手,姚见颀又转走,去拾地上被姚岸踹远的棉拖鞋,拉开玄关鞋柜,放在最上层。
姚辛平的父爱和他的钱一样是一次性用品,使过一遭就不再作数,这次离家他不打算送了,而姚岸站在鞋垫上迟迟不走。
那只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可是就这么放过了半片游云,姚岸也只是说:“那……下个月见。”
尽管他看到姚见颀的表情,明白他也确定这份承诺的不可保证性——至少就眼下的情况。
于绾和姚辛平瞧着他们,旁观一场他们以为只是若干次分别之一的场合,虽然这样说也没错,总之,当事人在观望下无法作出更冒进的举动,哪怕相较于头两天的疯狂,他们最后的假期堪称安分守己。
那是时间的缓冲带。
“路上小心。”姚见颀下颌线动了动。
仿佛与上次告别没有不同。
“嗯。”姚岸挠紧手心。
区别在于,他现在可以认出,姚见颀这样看他的时候,原来是想吻他。
又一个踩双翘板的人从窗前滑过,于刻着校训的那块黄蜡石前跳起一个Ollie并夭折得轻而易举时,姚岸的走神刚好演进到今天第28.5次。
当他对滑板频繁磕到花坛的声音终于脱敏,这一回喊醒他的,是他的好同桌展星。
“有完没完。”
思路被打断的滋味很毷氉,姚岸厉眼看着那支暗暗戳自己大腿的0.5黑色中性笔,包括笔帽上“孔庙祈福”的遗留字样。
笔的主人毫无自觉,脸色甚至称不上揶揄,还有点急人所急的正派焦虑。
“老师——”
展星把嗓子压成一条低幅波浪线。
姚岸意会了将近三秒,在视线从平行的最后一排逐步扫向讲台途中,他看见全班朝他行的注目礼,仿佛在质疑:你算什么男人。
岑印雪握着投影笔的左手搁在讲台一侧,半截肩头藏在乌秀的黑发下,心平气和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后排靠窗的同学麻烦拉一下帘子,ppt看不清。”
姚岸在“子”字落下的瞬间就扯过帘布,挂钩沿着铝轨叫嚣一气,遮住了那块堵心的景观石。
岑印雪并不难为他,稍事点头,将课堂继续。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姚岸抵住额头。
“大哥,我以为起码这节课你是会听的。”展星朝讲台前摆了个恭敬的手势,隔空奉着女神像,“谁知道你丫走起神就一整天,每堂课都不落,还挺他妈一视同仁。”
“我......”姚岸的反驳到一半又撤回,“关你屁事,老子爱干什么干什么。”
54/100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