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踏上最后一级楼梯,发出长鼾似的嗡响,与此同时,姚岸终于在对方更加勒紧的胸臂间感到,姚见颀有些失控。
“你们在吗?”
于绾走进没开灯的客厅,先推开最近的露台门望了一眼。
“见……”
姚岸勉强才从这个吻中抽离,压着声音喊他。
姚见颀仿佛听不到,转而不间断地啄他的颌枝,附得更紧。
露台外只有黯隐的天光和空置的晾衣架,于绾掩了门,走到茶几边,收起一杯喝剩的水,一晃眼看到留了一道缝的卧室,也没开灯。
“见颀,小岸。”她捧着杯子,疑心着往门那儿走。
还来不及在门上叩第二声,里头突然传来了“嘭”的响动,于这间硕大几何体内的空气。
于绾推开门,随之放大了眼睛。
姚岸左臂还撑在窗沿,另一只则横在身侧,渐渐蜷起的指节攥起满手的失措。
在他对面,是跌倒在地上,还来不及坐正的姚见颀。
第124章 同性恋
两只猫被床板的撞击惊动,联次跃下来,足音点着木地板,纷纷从他们身边逃开。
姚见颀垂着头,细碎的刘海和浮影遮住了前额,随他逐一摆正自己的动作轻微晃动。
而姚岸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就在数秒前,听到叩门的自己推开姚见颀时,他倏然睁开的眼睛。
那么清醒。
就像在说:果然会这样。
“你们……吵架了吗?”于绾始终站在门框外,有些心焦,却按例地保持着距离。
她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来形容这一屋子的绷紧气氛。
“没有。”说话的是姚见颀,他竖起膝盖,掸了掸灰。
“那……”
“真的没有。”姚见颀抬起头,还向她微笑,“闹过了而已。”
于绾十指纠叠在杯壁上,几句话哑在嘴巴里,最后还是作出退场的决定。
“待会下来吧。”她说,“快要吃饭了。”
没有第三个人后,这一层彻底静了,不仅屋内,天空都贴满了吸音海绵。
两人都没有动,姚见颀口袋里的手机瘫在一臂开外,他没管,也只在刚才扶正了自己,而没有起来的念头。
姚岸嘴上和下巴上还留着羽毛似的吻的余温,它们正在被干燥的空气偷走。
直到更远处的柏油路一声刹车厉响,像针刺破海绵,他幡然醒转,扑过去,单膝跪在地面。
“对不起,对不起……”他两手捋着姚见颀瘦韧的脖颈,忏悔溢于言表。
姚见颀由着他捧起头,眼神细细碎碎地漏出发间,不十分真切。
姚岸被他看得一紧,虎牙懊恼地咬了咬下唇,要继续道歉,却听见掌间的话。
“没关系。”
姚见颀抹开了多余的额发,手落定在脸侧的姚岸手上,又重复了一遍。
那么不任性。
“痛不痛?”姚岸依次探摸姚见颀的背、脊柱、小腿。
“别这么摸。”姚见颀拎起他的两根手指,笑了笑,“我会忍不住。”
姚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调侃。
他的神经自然地给出骤缩的反应,好在理智还没有,他攥着姚见颀,说:“你起来,我们谈一谈。”
姚见颀垂着眸,左腿平伸在地板上,专注把玩姚岸的指尖。
“姚见颀?”姚岸稍微抽走一点。
姚见颀把剩下的指节拽紧了,抬起眉,脸庞因为光线的遮罩,有些淡薄的阴柔,说出的话却很简脆:“不要。”
姚岸蹙了蹙:“你……”
“在等我们吃饭呢。”姚见颀很松快地说,“你忘了?”
“那吃完饭我们再……”
木板突兀的震动打断了姚岸,他闻声望去,躺在地面的手机发出荧亮。
姚见颀倾身夺过,手覆在屏上,内容没看就摁灭,往床角一扔。
但姚岸还是看见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提示。
“你踩雷了。”
7号球没有触碰到篮板,空飕飕地坠落,砸向三秒区的同一瞬间,展星架在半空的手背供出一道新鲜的掌印。
黑黄相间的篮球在沥青球场上弹起又一道弧线,嗅着汗味节节蹦过来,三分线内侧,姚岸的肘弯将它拦下。
“我又犯规了。”姚岸承认得很痛快,球扔给展星,“再来。”
展星把球夹在左腰,用护腕擦了擦下巴上的几粒汗:“确定吗?”
姚岸没说话,绕开他,直接等在中圆外。
展星无奈,扯了扯黏在皮肤上的紧身衣,走了过去。
这一半场很空,相比另一头的3V3,不过都是野球,没人在意那么多。
展星带球进攻,有时胯下换球,姚岸右脚在前防守,展星切入得很果断,在球队里他是小前锋,得分的权利不要太多。
姚岸盯着展星的持球,卡住他的路线,贴身防备得很紧。
两人一点点朝着罚球线挪去,以往他们也对挑,尽管展星专业,但姚岸了解他,总能将对方的下一步预判正确,知道他的假动作。
这次却没有。
在一次简单的投篮威胁后,展星趁姚岸封盖时的注意和动作还未收回,脚没着地,迅速地从他右侧突破,飞跑两步,低手上篮,得分。
迅雷掩耳的一套进攻,篮板的撞击在对场的呵唤中不是那么明显了。
姚岸掀起T恤下摆,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遭,没有去看。
“肌肉不错。”展星罕有地没揪住机会嘚瑟,使力一拍,动势削减的球重新弹起,往下坠的时候,他用肩膀掂了一下再接住。
“本来就是。”姚岸一抻衣服,就地坐了下来。
“一点都不谦虚。”展星撇嘴,抱着球蹲下,“礼尚往来一下?”
他示意地半拽了拽紧身衣。
姚岸瞥了一眼:“质量还可以。”
“我去你的鸟蛋!”展星就知道他放不出什么好屁,衣服扯了下来,目光朝对方扔刀子。
姚岸双手撑在身后,敞着十几度的锐角,仰头时喉结隆动着微铜的光。
就在刚才,他的眼睛进了汗水,有些曝曝的疼痛。
“怎么感觉你不在状态啊。”展星在两膝间来回玩弄着篮球,左边碰回右边,“平常你还能盖我几个的。”
姚岸闭着眼睛,一任阳光蒸发:“说明你有进步。”
“哧。”展星稀奇地笑了笑,笑过后又继续说,“不只是打球啊,你这两天都有点。昨天扛水不也把桶砸了么,还赔了十几块。”
他不回应,展星便自个自地说:“打从周二回来你就不对,还别提,周一那天是满课,老师都认得人,亏得你假条都不打就逃课……”
视域在光线底下是肉红色的,又有太阳黑子似的斑,姚岸耳朵在听,思绪却回到了周一当晚。
姚见颀把肝拌饭放在地上,拍了拍蒙古包,招呼两只猫出来。
“不需要。”他背对着姚岸说。
姚岸有些急,碍于姚辛平和于绾的在场,他只好简要地劝:“我们出去一下,出去谈。”
“出去可以。”姚见颀逗弄着猫尾末端,“但是谈什么啊,有什么好谈呢?”
他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就好像例常的询问,真的不懂。
“有问题就好好聊一聊……”姚岸又回到了他最开始的说辞。
姚见颀却毫无铺垫地转过头,看着他,直截又不容反驳:“我说了,哥,我们没有问题。”
“你不会是碰上感情问题了吧。”
展星用一种半信半疑地眼光打量他,架不住腿酸,也坐了下来。
“好像是。”姚岸一点都不想遮掩,如果说听起来很隐晦,那是因为他确实感到了茫然和疲惫。
“那你说说呗。”展星见多不怪,“跟以前那样,我给你解解惑。”
姚岸扯了扯嘴角,没多大力气去笑:“不完全是这个。”
他的手指砥进粗糙的沥青,企图借助这种徒劳的用力来辅佐自己的记忆和眼睛,从而进一步看清,姚见颀手机里的匿名消息提示,上面一闪而过的内容。
“网店的促销活动啦。”
姚见颀举着手,把屏幕展现在他面前。时间显示,的确是晚饭前后。
“这几天忙,没来得及退订。”姚见颀用脚跟蹬了蹬石砖,摇椅和摇椅上的他们同时前后倾晃。
姚岸注视着他在对话框里打出一个个退订,然后批量清除所有信息,除了最顶端那栏。
“为什么不删我的?”姚岸左手扶在姚见颀身后的靠背中间,宛如一个半途而废的拥抱。
姚见颀看了他一眼,没有用那种明知故问的神情,然后说:“因为喜欢。”
他点开来信,一条条往上翻着,有些长,但还是翻到最早那条。
“你看。”他下巴偏过一点,“那时候你还是按键手机,我们只能用短信聊天。”
姚岸看到了,那是一条他催姚见颀早点回家的信息,是高一,大概。
姚见颀独有的回忆的口吻让姚岸感到的不是快乐,他不太喜欢回忆,总觉得这是分开才做的事。
“我记性真的很差!”
姚岸懊丧地攒拳,着力在额头上连砸了几下。
“突然的这是怎么了?”展星瞧他一副把自己捶开花的势头,害怕地往旁躲了两躲,“脑浆别溅我身上。”
他是为了缓和缓和气氛才说后面这句,不然怎么应对这么直白又灿烂的阳光下姚岸突然的发疯?
“不关你的事。”姚岸的口气没有恶意,他放下拳,坐直了,手指在彩色的沥青上画着,一开始还能看到蘸着汗渍的笔迹,但很快就干了。
他在拼凑着什么符号或者密码,从哪里漏掉了,匿名短信上的字到底是什么。展星也跟他一道瞎琢磨了半天,挠了挠脑袋,有些欲言又止。
姚岸暗骂了一嘴,总觉得有个轮廓,但就是看不清。
“其实……我知道。”展星把篮球放稳了,凑上前一点,还是开了口。
“知道什么?”姚岸没有余暇,随便搭了句。
展星扣了扣球的软皮,不大不小声地说:“你不是说你是同性恋吗。”
手指终于被沥渣咀破,太骤不及防,以至于他来不及听清后半句。
姚岸猛然地昂首,揪住展星的领子:“你说什么?!”
展星一个重心不稳,向后歪,却被领子锁着,他喊疼地对着姚岸就一顿骂:“你姥姥个锤子的,gay就gay了,至于抽风么……”
脏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姚岸就这么顶受着,揪住领子的手徒然地扔了下去,连带着整个人都向后坠。
他脑中一片白,被六个大字挤满。
“同性恋真恶心”
最中间的黑板光滑黑亮,衬得中间那行粉笔字越发可鉴。
白得刺目。
教室里,叠落的书后分散着黑色的头颅,由于提前到校,他们不幸成为第一批观众。
那行字比他们到得更早,也许是昨晚就留下来的,已经不得而知。
陆续到来的同学越来越多,被书本和明天压弯了的脊梁,被近现代和地质层占满了的脑袋。那么多的字数,相比之下,六个字实在太少,不值得任何瞻顾,肯定是因为这样,它才会被遗留至今吧?
只是一个喂饱桌肚的动作,姚见颀来不及想这么多,刚才那一瞥,他甚至都没看清。
都不用看清,他已经在短信里读到过太多次了。
姚见颀把包里最后一本习题册抽出来时,也只过了半分钟不到,但是总有人急,不然他怎么会听到哪里飘来的:“凭什么我擦黑板啊,我又不是……”
两声椅子往后推的噪音,一个女孩快步走上去,在讲座上对众人呵:“谁弄的啊,无不无聊?”
教室先是阒静了几顷,随后有了些许叽喳嘈杂,间或伴随着几声明显的应和:“都是同班同学,背地里搞什么阴阳怪气”“有本事站出来啊”……
而那个或许就坐在这60平米内的人,他或她的面孔,藏在不敢冒认的陌生中间。
作为副班长的女孩盯了一圈在座,每张脸都无辜,气无处使,下令“都读书,别看了”后,去够桌角的黑板擦。
碰着的前一瞬,板擦却被另一只长而覆茧的手给拎了起来。
姚见颀衔上对方略为讶异的目光,无声地道了句谢,说:“我来吧。”
他转过身,拂了一个来回,那行凿力又仓促的字就这么被擦去了。
姚见颀拍了拍手背上的粉灰,对无一不看着他的人微微颔首:“打扰大家了,抱歉。”
随之他抬起头,背脊树直:“还有,同性恋不恶心,不服请找我当面说。”
第125章 糖衣炮弹
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呢。
会收到各种匿名短信,有时是谩骂,有时是骚扰,有的开门见山,听说你们是兄弟啊。
一开始很多,多到他逐条删完后拇指都有些僵,折不回来。后来就只剩那么一两串号码,像臭味缠上了一样。
说实话,他不在意。
如果只是自己,他不在意。
“姚见颀,你在里面吗?!”
这是科技楼最顶层右尾的厕所,因为地偏且远,一年都不必清理几次,经久散发着濡热的含氯消毒水味。
忘了提,他闻着很安心。
莽的一声,靠门口的蜂窝板被一脚踹开,撞在隔断上,随后是一扇扇门板被踢开的声音,“砰砰砰砰”,像坦克胎带碾过一连串子弹。
70/100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