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是卧床休息,不怎么晕了。”
等医院电梯的时候,姚岸逐条地和姚见颀交待今天的陪床点滴,“打了颈硬外膜封闭,现在就是保守治疗。”
“手术呢?”姚见颀偏头朝他,偶尔瞥一眼跳动的楼层数字。
“现在还不一定。”姚岸回答,“明天照了CT再看。”
“叮”的一声,单侧门开了,旷长的电梯里有一个阿姨推着轮椅,上面笔挺地坐着一位老人。
老人风貌矍铄,嘴唇不动却有中气十足:“进!”
姚岸和姚见颀皆稍一愣,才犹犹豫豫地踏脚进门。
进去后,俩人统一地往旁一列,门阖上后才迟迟顿顿地觉得喜感。
电梯里无端端有了种气场,俩人拼命捺着笑意,互相捏手心。
抵达第一层的时候,老人又一拍扶手,声音从喉咙里滚着:“出!”
姚见颀和姚岸不敢冒进,等人先走了后才踩影子出去,到了住院楼外,总算放肆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姚岸抹着眼泪花,就是停不下来,“我们就跟俩小弟一样,操。”
姚见颀扶着他的肩才没滑到地上,胃疼得不行,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感、感觉……进错了地方。”
俩人笑没个够,医生病人和家属都纷纷侧眼,怀疑隔壁某院跑出了两个奇怪病例。
“好了好了。”姚岸咳嗽着,拽起姚见颀的手臂,往自己身上一扛,“别丢人现眼了。”
姚见颀任他带着,一点点平复着笑也赚回力气,在来苏水的味道中把头偏倚在姚岸左肩。
“书包我给你背吧?”姚岸拍了拍他很有斤两的鼓囊书包。
“嗯——”尾调上走,是不要的意思。
“太累了啊,回家还有好一会儿呢。”姚岸不饶地轻拽包两侧的网袋,“公交站有些远,要不打车回家?”
“就这么走嘛。”姚见颀擅长在适当的时候把语气放得亲侬,比硬声要求见效得多,“你说说话,我闭着眼睛。”
姚岸对这种独门的休息方式抱疑,但不妨碍他肩上的人把额头往内侧窝了窝,手搭在他腰侧,轻车熟路地摸进了口袋里,说:“我什么都看不见啦。”
然后把自己全交给他。
姚岸低了头,是叹更是笑,只好笼着他的手,绕开鹅卵石的舌苔,边走边道:“刚才说到哪了?”
姚见颀冒出一哧:“小弟。”
“不是那个!”姚岸生怕方才笑剧重演,捏了他一把,自己答自己,“我继续给你报告得了。”
他又流水账似的讲这一天,巨细靡遗地复述,包括他晃悠的时候给一位老奶奶办电子挂号,期间姚见颀并不回应,要不是两条腿仍动着,姚岸真以为他睡着。
医院很大,里头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离合悲欢,无暇去关顾他们过于贴近的贴近,更何况他们那么安静。
“抬脚,上天桥了。”离第一级台阶还差一步的时候,姚岸提醒道。
而姚见颀毫不磕绊地与他同步踏上去,流利得让姚岸怀疑他是否偷窥。
他侧过去望姚见颀,望他的睫毛好像沉栖的雀尾,在等待一个不经意的降临。
于是姚岸一个不防,没看脚下,带着姚见颀齐齐摔在了热闹的天桥上。
后来的许多年,这一夜和其余有他的夜晚一样,被姚岸在每个沤热的梦里反复默诵。
插曲,絮语,步行,树虫喓喓,远春蓬蓬,厚重的云层反烁着车辆的远光,数片光影在夜幕上逐来逐去,像不明飞行物在经经停停,甚至那不致命的一跤。
他终于从每一个细节中得以确证,是的,他们曾经如此幸福。
幸福得一无所知。
第123章 失措
校考成绩陆续公布,各人欢喜各人愁,愁的掖在被窝里,继续朝着文化分搏,不让人知道;喜的也不张扬,但逢问到了,正面回答一两句,也不算炫耀。
陈哲采取的广撒网的策略奏效了,报了6所,拿到了1张合格证,名次都不错。他按理应松掉几口气,甚至兴冲冲的,直到问了姚见颀,才有如晴天霹雳。
“一张。”姚见颀说完,报出相应的学校名字。
“没弄错吗?”
陈哲再次确认,但姚见颀一如既往的神情告诉他,没有了,就是这一所,并且都不是他把历年考卷翻烂,从初中就开始拟定的目标院校。
当然,这些已经不重要。
“有证就行了。”姚见颀安慰比自己还愁苦着脸的陈哲,肘弯撑在桌上,摁压自己磨痛的颈椎。
“是不是学校统计出问题了啊。”陈哲还是不平。
“好好学习吧你。”姚见颀把地图册捱给他,阻掉他没休的心疑。
哪怕是下课时间也沉寂的教室氛围,姚见颀推开一线窗,用早春的汁冷兑换振作和清醒。
零散或结伴地来去几丛人影后,有个人停在窗边,驻了驻。
姚见颀抬起眼皮,看到了刘妙冰。
是头发披阅在两肩,用歉意和谢意的眼光朝着他,拿到了专业第一的刘妙冰。
“总觉得欠你一句抱歉,还有感谢。”
刘妙冰把手放在走廊不锈钢栏杆的凹陷上,手指赶掉积夜的雨水,因为对方并没有看着自己,故而,视线只能丢在空中。
姚见颀没有与人对视的自觉,只有在答话的时候才会礼貌性地短暂看向来客:“这两句你都不用对我说。”
“但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刘妙冰有些急切,以及慌张,“而且第一本来不该是我的,如果不是出了那种意外……”
说到这儿,她似乎有些顾忌着他的顾忌,让内容涵盖在一段意有所指的语歇中。
如果记忆也有视力,那么,她绝对不止一双眼睛。
“复读生之前明明跟我们讲,往届出现过破坏作品的事情,大家都没当真。”刘妙冰懊丧道。
从素描到速写,一切都算顺利,尽管有人总是把跺脚演变成嘈杂,似有若无地干扰,但至少能沉得住气。
“谁知道会在最后一门色彩……”
她明度极高的红色画卷上,横空飙来的身旁那支画笔上的普蓝。
“考试前一天老师也特地嘱咐了,要保护自己的画。”
她没有过多停顿,面对一粒画作上的老鼠屎,用钛白盖住,听见画笔的男主人低声自语:画得真烂啊。
“可是当时我们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只要注意干燥就好。”
直到又一渍颜料“无意”溅到她的颜料盒,她取下手指套,里头是被无数日夜磨烂的大拇指,明白这一爿角落的窃语,不会被任何蚂蚁倾听。
刘妙冰问姚见颀:“为什么那个人偏偏就……弄坏了你的画?”
她问对方,那你知道谁画得不烂吗?
“不知道。”
姚见颀理所当然,又平静得不可思议,就像他当初把调色盘掼在无端而至的男生脸上那样,蹲下身把泼倒的画架收拾起来那样。
“反正总有人喜欢尿到便池外。”他说。
刘妙冰捻紧的手蓦地松弛了一下,她模样诚恳地说:“那……希望你能想开一点,不要太难受。”
“我不难受。”姚见颀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愈发频繁,“这还不算最糟。”
刘妙冰勉强地笑笑:“那就好。”
总有路过的人,把好奇的探眼伪饰成不经意,像削薄的石子一样投过来,姚见颀置之不顾,道:“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嗯,你忙你的吧。”刘妙冰却开一步。
姚见颀转身,快要走进教室的时候,又被喊住了。
“还有事?”
斜前方的一颀侧影,在目光下逐渐佐证,暴露正面。
你知道谁画得不烂吗?
看看就知道了。
当初,刘妙冰坐在考场角落,也是这样,偕同身旁那道视线,徊过画板最上缘,直至先入为主的傲慢背脊,以及那幅只露一半的,更加傲慢的画。
好像就是为了突显别人能失败到什么程度才存在的一样。
“对不起。”她也是望着姚见颀,在心中默念,“这不是我的本意。”
滚进床底的前一时刻,小猫的白灰颈子被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提了起来,爪子在半空中划划刺刺。
“警告过你了哦。”姚岸与他面对面,眼瞪眼,“做小猫的不要随便进这个房间。”
说是小猫已经不太恰当,已经是成年猫型的四肢和体重,却因为姚奶奶永远没有呼名的习惯,再多的昵称都付诸浪费,猫俨然成了它的名字,而有母亲在一日,说它小就尤不为怪。
奶奶住院期间,两只猫被带回家里,初入新地的小兽没有一毫的畏生,妄自涉足别人的领地是它的漫游常态。
“咿——”姚岸险些被自己膈应到,一本正经和猫对话这种事只有某一个人坐起来才不显违和。
但姚岸此时此刻站在三楼卧室中,码放整齐的颜料罐和闲手一涂的蜡笔画都像姚见颀的客观存在,让他在做这件事情的时比平常更自然:“你要是咬坏这里的东西,姚见颀会拿你当擦颜料的抹布。”
随后他生动地脑补了一番,成功把自己逗乐。
“太危言耸听了吧。”
冷不防的声音像雪花从天而降,擦着姚岸的颈侧。
回过头,姚见颀怀里抱着母猫,肩上有摩了一路的书包软褶,表情是逮中他的揶揄。
姚岸悻悻地眨了两下,心虚,试图以美好的微笑带过。
“今天怎么没走?”姚见颀并不对他的“诽谤”大动文章,一点点走到他面前。
“有门课结了,多出一天陪你。”猫在姚岸手里不安生地挣着,意念明显地往姚见颀那儿跳,“惊喜吧?”
“惊喜死了。”姚见颀说。
姚岸抬高下巴,颇不信赖:“假兮兮的。”
猫躁得更卖力了,又叫又挠爪子,一秒也等不了似的想在姚见颀怀里待,姚岸气得直往前送:“给给给,找你妈去。”
姚见颀笑了笑,平伸出左臂,猫一举跃了上来,正欲在他袖上温存一番,孰料被稳稳放在了床褥上,挨着母猫一道。
接而,姚岸颈边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比猫还软,两臂下穿过一双手,贴贴抱着。
姚见颀气息沉浓,像一个深呼吸,从这时起才真正松懈。
“很累吗?”姚岸回以强度足够的拥抱,让他更好也更安全地偎着自己的身体。
“还好。”姚见颀含着他耳边的空气,“只是对自己有些失望。”
发生什么事了。
姚岸想这么问,如果是别人的话,他会直接问的。
可这是姚见颀,他能从他的尾音辨别出情绪的质量,甚至能听到他语言的句号,因此他也能知道,此时姚见颀想要的,是也仅仅是一个拥抱。
“没有拿到合格证。”姚见颀贴着他的脸颊爬过来,额头抵额头。
难怪会这么疲惫。
姚岸不用多问就了解了他的意指,苦心和遗憾。
“没有关系。”这不完全是安慰,姚岸抚揉他的肩背,“你尽力了,别后悔。”
距离过近无法对焦,两个人都无法彻底看清对方,只有睫毛的偶尔的颤动刚好切合心脏的频率。
“还不够。”姚见颀忽然说。
姚岸偏了偏额头,以为他在指考试。
可姚见颀却极近范围内地撞了他一下,还圈着他,强调此时的动作:“这样,”他紧了紧他,“不够。”
姚岸即刻就明白了,在姚见颀更进一步前用手肘卡住他的肩,向床上丢眼色。
文静旁观到现在的一大一小两只猫配合他依次发出了两声喵,以示这个房间还有别的生命存在。
“喵。”
还有一声。
姚岸楞地转过脸,看到的是满脸恬然不觉的姚见颀。
他又惊又笑:“你再来一声试试?”
“喵。”姚见颀很听话。
他的音调清而远,像敲在木鱼上,泛着木质。
姚岸却听出了求欢。
上颚是姚岸的敏感带。
经过唇系,靠近天池的软腭,他自己曾好玩似的去舔,一次就感觉到了痒。
就像现在。
姚见颀的舌尖在每次深吻的换息之间触到那里,引起的是姚岸止不住的惦栗,他要让,却被挟持在拇指和食指之间,下颌于是出现了不浅的指印。
这样的挑逗几乎带着点恶意,而姚岸已经熟于他的明知故犯,就像姚见颀惯于他的犯而不校。
纱帘圆融地鼓起,像是风受了孕,倏尔,一条背脊如鞭将它打散。
姚岸被姚见颀揿在窗沿,半节身体后仰,帘幕于压力下堪险地悬挂着,在坠断的边缘。
姚岸胡乱地撑在窗槽上,支起一点,却被姚见颀又一蓄谋的舔舐弄得颠荡,于是他只好攀着他。
姚见颀在攫取,姚岸知道,所以没有在任何可能的空隙间尝试侥幸,他承受他近乎凌虐的吻时也在安抚,用他的极富恒心的温柔。
空心的楼梯记录脚步尤为清晰,姚岸听到了它的迫近,原本扶在姚见颀脖颈上的手移到肩上,告知地握了两握,一轻一重。
这是他们在一起以来不言自明的信号,让他们在每一个险要的节点来临前罢手。
姚见颀还没有放开他。
由于旷静,摁亮楼道吊灯的声音精确送达耳边,姚岸推了他一下,加重了警告的力道。
这是很明显的动作,但姚见颀只是一味地紧闭眼睛,就像湎进了一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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