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然的语态,故意回避的视线……这些行为都在映射着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柳天明放下书回头望向祈天河,示意出去说。
到了外面才开口道:“大旱的那几年,应该是出过什么事。”
祈天河:“人在极端饥饿的时候,很容易丧失理智。”
柳天明笑了下:“恐怕丧失的不止是理智吧。”
话音刚落,柳天明突然停下脚步。
祈天河看向前面:“冬日先生。”
绷带男冲他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祈天河一直很好奇第六名玩家是谁,柳天明显然也在乎这个问题,都进了副本,还没出现过,这就有些微妙了。
柳天明:“你带进来的人还真是神秘。”
绷带男:“事发突然,他大概比较烦恼,躲着出来不敢见人。”
‘事发突然’用得耐人寻味,好像进副本不是当事人的意愿。
绷带男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一直在祈天河身上转悠。
祈天河的担心和其他玩家没什么不同,别真是个有隐身能力的人,这种能力坑起队友来绝对是害死人不偿命。
他沟通鹦鹉:“帮我看一下附近有没有藏起来的玩家?”
鹦鹉没做表态。
祈天河又试着叫了一声。
依旧没反应。
“……”
突然间想到什么,祈天河目光瞬间变了,抬眸透过绷带男戴得墨镜望过去,仿佛要将他看穿一样。
第55章 义镇(二)
绷带男戏谑道:“在找人?”
祈天河眼神中细微的变化消失, 语调带着微微的疑惑:“找什么人?”
绷带男注视他有近一分钟没说话,忽然扯了下嘴角,旁边的绷带跟着扭成不自然的弧度:“那就是我误会了。”
绷带男走过来, 慢步跟祈天河擦肩而过, 走进刚刚他们去过的书店。
等人进了书店, 柳天明开口说:“虽然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他似乎占了上风。”
祈天河笑容淡去:“不会太久的。”
他有一种不太妙的猜想, 鹦鹉就是第六名玩家, 而且是在非自愿的状况下参与游戏。入副本前绷带男出现的时候,鹦鹉还给自己介绍过对方的道具, 当时的语气很正常,不像是认识的, 否则多少会有点防备。
“NPC交代过让我准时回去吃午饭, ”到了一个岔路口, 祈天河停步说:“先回去了。”
现在离中午还早得很, 这句话多少有些敷衍的成分,柳天明看出他有别的事做:“好。”停了下又补充一句:“遇见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来找我。”
祈天河点了点头,确实先回了一趟小武家, 刚准备敲门, 发现门竟然没锁。
厨房里飘来一阵腥味, 祈天河走过去, 小武熟练地收拾着一条鱼, 他的片鱼技术很好, 每一块肉都薄如蝉翼,用清水再一透,并没有以往副本里NPC处理荤腥给人带来的那种恶心感。
从玻璃上看到祈天河的倒影,小武还吓了一跳。
祈天河有些尴尬:“我看门没锁, 就直接进来了。”
小武‘噢’了一下,控干盘子里的水说:“镇子上很安全,晚上不关门也不会有小偷进来。”
以防万一昨晚祈天河是关着窗睡得,又闷又热,乍一听闻楼下房门有时候都不会锁,不知该说什么好。顿了顿忍不住道:“我昨天来这里时,还看到你用钥匙开门。”
把鱼放到一边,小武又开始剁牛骨头,低着头看不到神情:“下午六点到八点,不锁门会有安全隐患。”
祈天河顺着问下去。
小武握着菜刀的手停在半空中,嘴角噙着一丝冰凉的笑意:“有些人心怀叵测,收到羽毛后不想要,就会偷偷藏到别人家。”
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恶狠狠地把菜刀砸在案板上。
“你还好么?”祈天河问。
锅里的水煮开了,小武倒进去牛骨头,站在炉子旁望向客厅里挂着的画像:“我父母还在时,有人这么做过。”
祈天河尝试问过收到羽毛会发生什么,问不出答案的情况下转换策略:“送羽毛给你父母的人,现在在哪里?”
“去世了。”小武:“爸妈出事后不久,那个人就又收到了羽毛。”
他突然有些神经质地用额头抵住玻璃撞了撞:“所有的罪孽都瞒不过信鸟的眼睛。”
祈天河打断小武追忆过往,详细询问起昨天那些玩家都住在了哪几户人家,什么方向。
小武很详细地尽数告知,祈天河抓紧时间匆匆出门,明知道小武的眼睛正透过玻璃死死盯着自己的背影,脚步也没有停留。
小武记不清具体的细节,譬如哪家去了哪位游客,不过却记得所有拉到游客的人。
祈天河从西往东一户户排除,逐一上门靠描述外表特征比对,竟然发现离他最近得是绷带男,紧接着是朱家姐弟,这个时间点他们都不在房子,热情的镇民险些要把祈天河拉进去喝茶聊天。
柳天明住得地方他早就知道,那就只剩下是最后一处……镇长家。
镇长姓丘,叫丘鹤,镇子上的人称呼他为鹤爷爷。
祈天河敲门时,丘鹤带着厚厚的老花镜出现,看了他好久,说:“你就是那个被小武捡漏的游客啊。”
这种形容像是把他比作了一个物品。
祈天河没有计较,直接问:“借住在您家里的游客,他在么?”
镇长摇头:“一早就出去了。”
比起其他人,镇长是难得的矜持人,祈天河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请自己进门喝茶,最后不得已主动说:“我想和您聊聊,了解义镇的文化。”
镇长连忙笑着说欢迎,他家里还有一位老奶奶,过来给他们送水果时,镇长介绍说:“我爱人,张苇莺。”
“苇莺?”祈天河:“这不是一种鸟?”
镇长:“镇子上的人都是以鸟类命名。”
见他露出感兴趣的神情,镇长便继续往下说:“义镇四面还山,很早以前各地都有流传山神的说法,我们义镇的山神据说是一只神鸟。”
祈天河:“信鸟?”
镇长表情有一瞬不自然的僵硬,但还是点了点头。
祈天河话锋一转:“我在书店看到过吉果汤的介绍,这东西好吃么?”
“就是闹饥荒时用来填饱肚子的,哪有好吃不好吃之说。”
书店老板对灾年讳莫如深,一个字都不愿意提,祈天河原本对镇长也没抱多大希望,不料他居然主动聊起这段往事:“那一年几个月都下不来雨,这里是靠天吃饭得,成年人还能靠吃树皮撑一下,小孩子就惨了,消化不了这玩意。”
后来的故事书里有记载,祈天河复述那段话:“有人挖到了吉果。”
镇长摇头:“不是挖到的,是信鸟送来的……当时那个人已经饿得神志不清,就在他快要放弃自己生命时,天边突然出现一只神奇的鸟,飞近扔下来一串果子。年轻人觉得这是神对他的恩赐,于是重新燃起了希望。”
祈天河听他连心理路程都能说出来,笑了下:“您了解得还挺详细。”
镇长正色道:“因为我就是那个被信鸟拯救的人。”
故事刚到精彩处,他却止住了这个话题:“正好我家里还有点吉果,煮给你尝尝。”
没给祈天河拒绝的机会,镇长走到水池边和爱人一起忙活。
祈天河感觉不太妙,站起身往门外走:“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门明明没有锁,却怎么也拉不开。
镇长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你在干什么?”
阴嗖嗖的凉气顺着脖颈朝衣领下蔓延,祈天河从容放下手:“您家门好像坏了。”
镇长仿佛完全没听到这句话,自顾自说:“吉果汤快好了。”
祈天河继续拉门,鸡同鸭讲:“门确实坏了。”
炎热的夏天,稍微有点动作就会出汗,祈天河额头有些细细的汗珠。镇长望着他费劲拉门的画面,就像是在看垂死挣扎的小鸡崽,目光嘲讽。
祈天河是个执着的人:“门坏了,我帮您修。”
说罢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个小铲子,用力一砸,原本固若金汤的门锁当场被砸碎,都不用推,它自己便开了一条缝。
“咦?开了。”
祈天河状似惊讶,一步跨出,炙热的空气此刻显得清新。他伸出双臂拥抱阳光,镇长站在身后,半个身子处在阴影当中。
祈天河回头:“不破不立,我这就去给您找个锁匠。”
他不信光天化日之下,镇长会公然对自己动手。
事实也是如此,镇长重新提起笑容:“你不是想听小镇的故事?一会儿我们边喝着吉果汤边聊。”
祈天河说话毫不客气:“我还年轻,不想喝孟婆……不,吉果汤。”
一碗吉果汤下肚,估计得直接过奈何桥了。
镇长的笑容一点点扭曲,看他的眼神似乎很不满。
祈天河问:“哪里有锁匠?”
镇长一个字都不说。
祈天河直接在路沿石上坐下,暂时没离开的意思:“对了,住在您家里的客人长什么样?”
“跟你一样。”
是个贱人。
后面四个字镇长没说,眉心皱出很深的沟壑,显然对住家里的游客很不满。
太阳升到天空中最高的位置,地面滚烫,祈天河站起身,觉得上午是等不到人了,还得听NPC的准时回去吃饭。
“我下午再来。”他说。
·
水煮鱼片,牛骨头汤,糯米丸子……小武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祈天河夹了一筷子送入口,又麻又辣,让人很有食欲。
“不够吃我再去做。”小武亲自帮他盛了一碗汤。
祈天河有种在吃送行饭的感觉。
“快到黄昏了。”小武冷不丁冒出一句。
“还早。”祈天河:“现在才中午。”
“很快的。”小武嚼着白米饭:“马上又要到了飘羽毛的时候。”
祈天河对于收到羽毛暂时没有抗拒的心思,潜意识里他还想拿到一根,刚下副本的前三天危险一般不会太大,是抓紧了解信息的黄金时间段。
祈天河进食速度很快,吃完了就要跑出去到镇长家门口堵人。
不料小武却拦住了他。
“今天你不能再出去了。”
祈天河:“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能。”小武咽了咽口水:“昨天羽毛漂浮在附近,今天很有可能会在这里落下。”
话说到这份上,祈天河不可能硬着头皮和NPC对着干,不得不回到房间休息。窗户大开着,风直对着脸吹,他躺在床上,又试着呼唤鹦鹉几次,还是没有回应。
镇子的白天也很安静,祈天河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做了个不错的美梦,不等他在睡梦中惬意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快出来!”
祈天河在床上坐了两秒钟,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才慢悠悠走过去开门。
小武的焦急就差没写在脸上。
祈天河:“羽毛来了么?”
“……”台词被抢,小武卡壳了一下才说:“赶紧和我下楼。”
天边有一片特别漂亮的火烧云,巨大的羽毛像是一叶扁舟,在云海里漂浮穿梭,最后一点点坠落。祈天河产生一种荒谬的错觉,这只‘船’想要靠岸,自己就是它寻找的那个‘岸。’
回过神时,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伸出了双手,羽毛在掌心舒展,微风吹拂,细细的绒毛跟着颤动着。
亲眼看到羽毛选择了祈天河,小武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再看羽毛的尾端呈黑色,看他的目光不由浮现出同情。
祈天河也注意到了这点不自然的黑,问代表什么。
“可能沾了点灰尘。”小武转身就要去收拾桌子。
祈天河嘴角勾起:“你说如果我把这根羽毛放在你枕头下面会如何?”
小武猛地回过头,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像是要把他活吞了一样。
祈天河也不急,打落肩膀上的手,顺便拉了把椅子坐下,开始用羽毛扇风。别说,还真挺凉快的,带着股淡淡的香味,怪不得昨天朱兆鱼扇风时的表情很享受。
僵持下,小武终于妥协了:“黑色代表被施予的一方,红色则是给予方。”
祈天河秒懂:“每天会有两根羽毛分别落在不同人手里,拿到红色的人要给拿到黑色的人一件东西?”
小武点头。
祈天河瞥向手上的羽毛尾端:“既然这样,黑色不是更获利?”
小武笑容讥诮:“这种赠予是被动接受的,不管对方给什么,你都要受着。当然赠予方必须出自于真心,那是他最想给你的东西。”
祈天河停下扇风:“再说具体点。”
小武指了下自己:“如果让你给我一件东西,你最想给什么?”
祈天河沉默思忖:“住宿费,可惜我现在身无分文。”
“信鸟会帮助你实现。”小武攥紧拳头:“只要那是你最真实的想法,第二天我就能收到住宿费。”
祈天河目中闪过几分错愕:“无中生有?”
小武强调:“是信鸟神通广大。”
祈天河起身在房间内踱步,片刻后问:“可另外一个人怎么知道黑色羽毛在谁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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