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经验这种东西,在他看来,是充满了偶然性的,从数学的角度来看,经验主义就是概率论。
只是季知非没有其他的办法,他并不知晓,如何面对一个自己喜欢的,又有男友的人。
看微博时,偶然看到蔡澜先生说,喜欢得不行了就去争取。
季知非也想争取。
周三是上白天坐诊班,傍晚换班后,他立即赶回了家,没有去住院部瞧一眼病人。
今天他很愉悦。
刚刚开始回暖的月城,开满了点点新花,整座城市像一块躺在包装礼盒里的牛角包,香气昂然,但躲在盒子里,很隐秘。
他的愉悦也是隐秘的。
他甚至不知道这种隐秘的愉悦里,有不太道德的成分。
道德,和他自己还是差了点缘分,在爱里谈论道德太模糊了。
喜欢就争取,不偷不抢,他也没强制什么,这个年纪了,强制也没有用,苏风眠有自己的判断。
话又说回来,这次是苏风眠主动请他吃饭的。
季知非心里高兴得紧,像一个找到了理由逃课的学生。
他愿意在开车的时候,摇下车窗,就像拆开这个城市礼盒,让花香飘进来,平日不大喜欢花的季知非,今天在等红灯的时候,也乐意转过头去瞧一眼。
其实他对他大学时代的木棉花印象很深,开在一二月,也是这样的季节,只不过那座南方城市的一二月已经很热了,所以看木棉的人多半是短袖短裤,清爽的模样。
但是印象里,苏风眠在这种半冷不暖的季节总会感冒,因此在南方的一二月,他是看不到苏风眠穿短袖短裤露出白皙的胳膊和腿,苏风眠和其他人活在不一样的季节,他的春天来得晚一点。
季知非愣看着车窗外的粉红桃花出神,他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对苏风眠的记忆这么深刻,当初其实这么在意这个人,为什么没有说出来,也没有接受苏风眠或明显或隐晦的表白。
不过当初,似乎谁也没有对谁表露过心意,大部分都是朋友以讹传讹地这样说。
苏风眠是个男生,二十几岁的季知非并不认为自己能接受一个男生,也不认为苏风眠的喜欢能有多认真。
转了绿灯,他也没注意过来,被后面的汽车的喇叭催促着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踩油门,把车开回了家。
“你还是不用刀啊?”陈柏宸一听苏风眠说要在家里做饭,便很有经验地从自己家里带来了蔬菜刀,拎着这把刀经过门卫,险些要被保安抓起来。
陈柏宸知道苏风眠不用刀,不论是做菜,还是开快递,他都不用刀,剪刀除外,似乎只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刀子。
苏风眠刚来月城的时候,陈柏宸请他吃了一顿西餐,苏风眠就像一个受了怕的猫,等到吃完出来,苏风眠才告诉陈柏宸,他对刀有恐惧感。
陈柏宸不问他原因,苏风眠自己也不说。
“不用。”苏风眠笑一笑,“但是比以前好多了,不会像刚见面那样丢脸了......你还真带了。”
“对啊,”陈柏宸拎起一袋鱼,鱼腥味渐渐散出来,鱼还没有死透,在塑料袋里垂死挣扎一般地摆尾,“今天我做一道煎鱼。我家没平底锅,你家有,就顺带蹭一下。”
“陈叔叔好!”苏落崎从房间里一瘸一拐地出来,“我喜欢吃鱼!”
苏落崎和陈柏宸关系不错。
苏落崎是陈柏宸的读者粉丝,偶尔会和陈柏宸讨论作品。
在见到陈柏宸本尊以前,苏落崎就知道这个人,也看过他的书,只是,她没有那么痴迷,直到托苏风眠的福,见到本尊,苏落崎才彻底喜欢上这个作家。
因为这个作家做的鱼,很好吃。
而且可以有机会和作家讨论剧情,她认为,这是作为读者最高的荣耀。
“高几了?”陈柏宸一边给鱼划鳞片,一边问苏落崎,瞟了一眼苏落崎的脚踝,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高三,好久没见到陈叔了。”她扶着门框,看陈柏宸做菜。
陈柏宸对她温和地笑一笑。
苏落崎正和他聊着,房间的门铃被按响。
“谁啊?”苏落崎问苏风眠。
苏风眠看一眼客厅的钟,知道是季知非来了,便解开围裙:“季医生。”
“噢你说季叔叔!”苏落崎兴奋地叫出来,眼睛冒着光,“就是那个给我买单的医生对吧?”
“看来你记性不差。”
“我也去瞧瞧。”陈柏宸放下了刀,跟上去门口瞧。
苏风眠给季知非开门。
门被打开,季知非就看见了三个人,两大一小,两男一女,男人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他不认得,而苏落崎看起来很高兴,那种幸福顺着浅浅的鱼尾纹溢出眼角的幸福。
怎么看,也是其乐融融一家人的样子。
“进来吧。”苏风眠让一言不发穿得像去吃西餐的季知非进了去,季知非手里还拿了一个黑色的礼盒。
气氛在季知非不说话下显得有那么些尴尬,于是苏风眠拉过陈柏宸:“这是陈柏宸,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大一去了修学的,老同学。”
“休学?”季知非半信半疑地伸出手,陈柏宸高兴地和他握了握,也有些纳闷为什么季知非手劲会比普通人大,“我是季知非,医生。”
“陈柏宸,现在是一个作家。”
陈柏宸自我介绍后,季知非依然没有松开手,力度也没放小:“休学了去当作家了?那你毕业证拿了吗?”
一上来问这种问题,陈柏宸有点不大愉悦:“虽说是弃医从文了,但也不至于大学没毕业,我转专业了而已。”
“抱歉,我关心一下罢了。”季知非没听明白,但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把礼盒递给苏风眠。
“什么东西?”苏风眠没有接,“太贵重了吧,来吃个饭而已不用这么讲究。”
“不贵重,”季知非说,“就是两瓶茶籽油。软化血管,延缓衰老。”
陈柏宸在一旁不大厚道地笑出了声,被季知非不大友善地盯了一眼。
来之前,季知非并没有被通知苏风眠家里会有其他人,于是他看陈柏宸的眼神更加不友好,陈柏宸悻悻地带苏落崎去了厨房,继续做饭。
“菜籽油……”苏风眠忍不住笑了,也不是季知非干不出来的事,季知非的行为苏风眠向来不理解,便从他手里接过收下了,“谢谢。”
“对了,刚才你可能误会了,陈柏宸是出国修学,不是休学,回国后他转了文学,现在是一名作家,也是我朋友。”
“哦,不好意思,不过你没告诉我他会来。”季知非似乎只抓住了后面两个字,朋友,他放心下来,语气也舒缓了很多。
“那是我的不对,对不起啊。”
虽然苏风眠道歉了,季知非依然不大高兴,不是生气,只是不大高兴。
设想中的双人餐,或者苏风眠亲手下厨给他做饭的情节,并没有发生。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一柜子正装,挑了不那么正式的一套衣服来苏风眠家做客,依然和穿便服的苏风眠,陈柏宸,苏落崎,格格不入。
“被骗了。”季知非小声嘀咕一句。
“什么?”
“没什么,试一下这瓶菜籽油吧,很贵重,又贵又重。”
“噗。”
季知非瞧了一眼苏风眠。
苏风眠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波水纹。
第24章
“你们喝酒吗?”陈柏宸把做好的菜端上来,顺带拎了一瓶红酒。
苏风眠会喝酒,只是不大爱自己一个人喝,今天正好人多,他本想答应下开一瓶,看了一眼季知非,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事情。
有一些往事就好像凉风拂面一样,将苏风眠笑起来的嘴角抚得水平了,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也没有回答喝不喝。
季知非冷不丁说了一句:“不喝,我酒量不好,还要开车。”
“哦哦,我给忘了季先生开车来的。”陈柏宸倒不客气,没把酒放回去,寻了启瓶器,“啵”一声把红酒木塞给拔了,红酒的香气冒出来。
他立刻往苏风眠的杯子里倒上,再给自己的倒上。
苏风眠来不及拒绝,暗红色的酒便倒入了日用茶杯里。
陈柏宸的动作很娴熟,他和苏风眠喝酒的次数不少,也很清楚苏风眠的酒量。
红酒,十来度,他知道苏风眠可以喝大半瓶七百五十毫升的。于是苏风眠的茶杯便满红了。
“这么多?”季知非有些讶异。
“我……”
“苏风眠可能喝了!”陈柏宸没注意到苏风眠欲言又止,大声笑着接过季知非的话,“可”字的发音很东北,“老同学啊你可能不知道,我很多无聊的时候在西边城郊的一个酒吧,也就蛮有名的那个祈月清吧,里当一个调酒师,老苏一个月或几星期就来我那喝上一杯,那都是喝洋酒,三四十度,这么大瓶,喝了也不见倒的。他从大学起就很能喝!”
说着,陈柏宸连带着手部动作比划,多少度的酒能喝多少,带着炫耀家养宠物的意味。季知非定定地听他不停地讲,心里咯噔一声,后牙槽也不自觉地咬了咬。
见季知非表情忽的僵住了,陈柏宸连比带划的手停下来,滞在空气里:“怎么了?”
季知非顿了几秒,摇头解释:“没什么,那个酒吧,我经常去,怪不得见你很面熟吧。”
面熟算不上,只是不算眼生。
“好了好了,吃饭啦吃饭啦!”苏落崎挥挥筷子,倒很有眼力见地打圆场,因为她见苏风眠的表情不大正常,他看起来并不高兴,一直盯着陶瓷茶杯里的酒,好像在嫌它不在高脚玻璃杯里一样。
季知非见苏风眠不吭声,也只好闷声吃饭。
他一度以为,苏风眠十有八九不记得当年上床的事,毕竟见了面之后也很客气,他便推测苏风眠当年喝多了,不大记得这件事。
即便是记得,也只能当酒后乱性,翻篇了。
但听说苏风眠很能喝酒,季知非心里就紧张,他担心苏风眠对当年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反而他本人并不记得多少,他是真的喝多了。
也不知道苏风眠一直说很喜欢自己,为什么上床之后就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这么多年后,再见面,却又毫无芥蒂。
这些事把季知非绕得有些晕。
“我今晚就不喝了。”
季知非正在苦恼,苏风眠忽然把他的茶杯推出来,声音也平平淡淡,他对陈柏宸说:“你喝了酒,我待会得送你回去。”
“不用。”陈柏宸和季知非同时说了这俩字,把苏风眠和苏落崎吓了个正着。
陈柏宸似乎也被季知非吓到了,他瞧一眼季知非,欲言又止:“代驾……”
“什么代价?”季知非冷眼瞧着陈柏宸,陈柏宸欲翻白眼,这个大学同学似乎语文理解能力有限。
“代驾不安全。”苏风眠耐心地解释。
“哦,那我送。”季知非的话掷地有声,好像并不允许拒绝,“我没喝酒,我送。”
陈柏宸愣三秒:“我和你不大熟吧……?”
“一回生二回熟,送你一趟,我再开车回来一趟,两趟,够熟吗?”季知非夹一块肉,心不在焉,“挺好吃的。”
“季叔叔人很好的,你就放心吧!”苏落崎笑一笑,稍稍挽救了尴尬的局面。
苏风眠明明是家里的主人,却不敢动筷子。
他不知道季知非哪里来的无名火,可能是自己没提前告知他陈柏宸要来的事,所以才正恼着,苏风眠想找个机会好好和他道个歉——尽管,这让苏风眠觉着季知非有些许计较,平时,也不见他这么计较。
好吧,苏风眠无奈地想,也没有“平时”一说。
他俩本身就不熟悉对方,这么多年过去了。
“来来来,好好吃饭,陈叔做饭可香了……”苏落崎小声地说,陈柏宸温和地对她笑,正打算给她也尝一点酒,门铃却像被雨水打入鸟窝而受了吓的鸟一样乍响起来,还接二连三的,不带喘息,一声刚响完,一声又起,并且伴随了鼓点般的敲门声,厚重得让人怀疑敲门的人是来抢劫的。
苏风眠被吓着了,挺起腰板,惊疑地环顾餐桌上的面孔,大家也都是疑惑的表情。
“还有人?”陈柏宸问。
“没了啊。”
“我去开门。”季知非皱了皱眉,遭不住这哭爹喊娘的铃声,心里本就烦躁,一鼓作气地去把门打开了。
门一打开,门外走廊没开灯,一时半会只感受到扑面而来比餐桌上更浓郁又带着烟味的酒气儿,呛得季知非一阵咳嗽,不过很快他就看清楚对方是谁了。
衣冠楚楚却浑身是酒味儿的叶傅轶。
但季知非完全被叶傅轶无视开,根本没给叶傅轶带正眼瞧过,两人擦肩而过,叶傅轶直接进了客厅。
“什么玩意儿。”季知非不知道自己的手已经握得有些紧,把门“砰”一声关上的声音也有些大。
他回到客厅,看见苏风眠还在低头吃饭,就像叶傅轶无视自己和陈柏宸一样,无视了叶傅轶。
陈柏宸倒挺热络,给他乘了饭:“叶先生啊,来的刚好,一起吃吗?”
叶傅轶低声说了一句谢谢,把饭碗端好了,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旁边一张空椅子上,低头不吭声地吃,面色不大好,更多的是疲惫。
季知非不动声色地打量旁若无人吃着饭的苏风眠。苏风眠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甚至,给叶傅轶夹了几道菜,只不过没有和他多说话。
其实苏风眠是坐如针毡,不知道该和叶傅轶对视,还是该打发客厅里的人回家。
如果叶傅轶正常点回来而不是喝成这样,苏风眠还是很好办的,可叶傅轶偏偏莫名其妙地提前回来了,把他也吓着了,除了惊吓,还有不知所措,苏风眠脑子里飞速运转这场面该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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