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这些,我要真正的笑,发自内心的笑!”吕澜心说着说着,变成了七岁的女童,用稚气的声音说,“让我看看,带着爱意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石如琢微微俯视她,安静而寂然地看她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梦境里有个声音在跟吕澜心说,石如琢要笑了。
她要笑了。
吕澜心就要看到,爱一个人的笑是什么样的了。
梦就在这儿断了。
再也没接上。
吕澜心眼睛疼得厉害,胸口也有起伏的燥郁之气。
婢女帮她准备好的温水就放在床边的矮案上,她下床喝了一口,闭着眼清理了一下思绪,而屋外的雨水水声涟涟,落雨了。
在这一片细沙的雨水声中,她又听见了猫叫。
吕澜心:“?”
疑惑地出门,看见小黑躲在台阶之下的石雕镂空的缝隙内,浑身都是雨水,看见吕澜心出来,对她喵了一声,慢慢靠近她的脚边。
“滚开。”吕澜心看着浑身是水的小东西居然敢扒她的裙摆。
小黑耳朵压低,成了一条直线,瞪圆的眼睛观察了吕澜心一会儿,确定眼前这人虽然在跟它说话,却不见凶气,也没有抬腿踢它,而它又听不懂此人说的是什么之后,便像是得到了许可似的,三两下爬到了吕澜心的腰间。
吕澜心:“……”
又几步迈到了她的肩头。
“你是不是疯了?”吕澜心脸色极为难看,她感觉这混崽子把它当成了树,要上她脑袋。
小黑的确有这狂妄的打算。
只不过没能成功。
吕澜心肩膀单薄,小黑一步没迈好,直击摔了摔下去。
吕澜心本能地抬起手,将这个煤球托住了。
小小的一只小瘦猫,就这样落在她的掌心里。
湿乎乎黑漆漆的一团,落到她掌心里就地窝好,大概觉得这个地方比它刚才打算去的地儿要舒服,便半眯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安逸的呼噜呼噜之声……
吕澜心右眉往上轻轻跳了跳。
你还挺会享受。
小黑一身的雨水,将吕澜心的寝衣都沾湿了。
婢女拿了新的寝衣过来,吕澜心便把这件脱了,和小黑一起放到矮案上。
待她重新穿好寝衣,小黑已经将她脱下的衣衫当做窝,睡得呲牙咧嘴。
吕澜心没再费眼睛看它,正好此时探子回报,她便扯了件外衣,到寝屋之后的小院去了。
……
憧舟听完了吔摩教的吟唱之后,心事重重地往马车上去。
刚握住缰绳,便觉得不太对劲,立即将袖子里的匕首抽出来,回眸紧盯身后的车厢。
缓慢地靠近,左手手掌无声地压在车厢的门上,深吸了一口气后一把推开,抬起匕首就要刺向车厢里的人。
匕首只是一晃,就在吴显容平静的眼神中静止了。
“姐、姐姐……你怎么在这儿?”憧舟舌头有些不利索,目光更是有些闪躲,不太自然地将匕首收了回去。
吴显容道:“看见我这么慌张,澜宛是怎么选中你来当细作的?要我是澜宛,你刚才传回澜家的情报,大概是不会相信的。”
憧舟闻言,立即跪在她面前,忙道:“姐姐,我,我没有出卖你!我传回去的情报全都避开了与你相关的事!真假参半,澜家就算要分辨也需要一定的时日!”
“哦?”吴显容的声调依旧平和,与面红若滴急不可耐的憧舟形成鲜明的对比,“看来你倒是非常擅长混淆视听。连精明的澜宛都有可能被你欺骗,何况是我。现在你对我说的话也是真假参半吧。”
“不是!”憧舟立即否认。
原本她想对吴显容说,你要相信我,我的心真的在你这边,我愿意为你立即将心剖出来!
可是,这些话到喉咙口就止住了,并没有真的往外说。
这番恶心人的话,即便只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都觉得苍白无力。
即便是真假参半,传给澜家的消息里也有几分真。
即便她将所有可能导致吴显容本人受损的消息都剔除了,可依旧有关于吴家,关于她的友人,关于她同僚的消息……
这些消息全都是憧舟从吴显容和别人的对话,或者是书信往来之中探听来的。
憧舟就是个细作,她又何必再惺惺作态,欺骗自己,欺骗吴显容?
憧舟垂着头不语,她不敢去看吴显容的表情,只是将手里的匕首托到了吴显容的面前。
“奴这条命生来低贱,苟活于世的十多年都为旁人而活,只有姐姐你不嫌弃奴,允许奴与姐姐姐妹相称。和姐姐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是奴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这句话不是假的,绝不是假的……此生能与姐姐相遇,死在姐姐手里,奴已然无憾。”
吴显容接过匕首的整个过程,憧舟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匕首递过去之后,憧舟双掌和额头紧贴在地,等着吴显容动手。
一息、两息……
十数息过后,憧舟依然活着。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吗?”吴显容问她。
憧舟的后脖子紧了一紧。
“你有何把柄落在澜氏手中?”
憧舟头没抬起来,但吴显容的温柔已经教她泪如雨下。
“奴……奴的孔娘得了重病,全博陵只有澜家有药,可以为孔娘续命。”事到如今,憧舟无法不说实话。
“哦?原来你并不是孤儿。”
“不,奴是孤儿。孔娘是五娘子的娘亲,五娘子疯了之后,便由奴来照顾孔娘。孔娘抚养奴长大,她便与奴的亲娘无异。奴深受她们的恩惠,无法不报。为了五娘子,为了孔娘,奴愿意做任何事!可是……”憧舟抬起头,一双满是眼泪的眼睛一片血红,说话的声音嘶哑不堪,
“姐姐的情意,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简单。”吴显容道,“去将那孔娘和药房子一块儿夺回来不就好了?”
憧舟瞧着她,见她神情坚定胸有成竹,似乎并不是在说笑。
“可,可是,我并不知道孔娘被藏在何处了。”
吴显容递给她手绢:“不知道自然要去查。将眼泪擦擦,这就去童府。”
.
昂州夙县。
“阿器她娘!你家阿器来信了!”
六嫂听到这话,立即将手里做饭的水给擦在身上,乐颠颠地跑出来。
石如磨接过信差的信,斯文有礼地跟对方道谢。
信差常年在坊内送信,是看着石如磨这小郎君一点点长起来的。以前傻乎乎都不会说话也不敢见人,后来据说童家给他求来了神药,如今状况越来越好,虽看着仍有点儿内向,可起码不躲着人了。
“你姐姐来信了啊?”六嫂刻意考验石如磨,“快,打开看看,念给阿娘听听。”
六嫂不识字,但孩子们的教育不可耽搁,石如磨没法去书院跟着同龄人一块儿学,跟不上,所以她请了先生,专门在家教他。
如今石如磨已经能识得好几百字了。
石如磨打开信,慢慢地读着:“阿娘、仲赫……恭请福……福什么,这个字不会念。吾在博陵一切安好,得识重用,如今正字之职外,还入什么,密院。购置宅子一座,豪宅空荡,倍思至亲,已遣人去夙县,接阿娘仲赫入京,叙天伦之乐事……”
六嫂听完之后大叫一声,当即乐开了花。
立即给她死去多年的丈夫上了注香,泪洒满襟:“咱们的阿器出息了啊……真的出息了,居然在京城那种地方买了房!我终于将她供出来了,如今要去博陵享福啦!你命不好,享不到女儿福了。你啊,保佑阿器,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听到没有?”
.
从枢密院的牢房内快步出来,带着僵硬的笑容对迎面而来的同僚行礼之后,脚下速度愈发地快,一头扎入无人角落之后,石如琢才将忍耐多时的反胃之意统统吐了出来。
犯人被扒掉指甲的五指残影还留在她的脑海里。
生生切掉膝盖骨的惨叫揪着她的头皮,让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在进入枢密院的时候,石如琢也曾经和一些在暗地里议论她的人一样想过,自己是否适合枢密院。
即便她相信自己在审谳方面有一定的天赋,她也曾经被迫杀过一个人。但要让她折磨谁,她下不了手。
扶着身旁手感粗糙的太湖石,石如琢用手绢将自己擦拭干净。
其实她也并非全然不会下手折磨。
毕竟……她对待吕澜心的时候,看她痛苦之时,并未有任何的内疚。
想到了一些事,不适的感觉更甚。
但这回她干呕了许久,除了苦味的胆汁之外,什么也没再吐出来。
第296章
当初用芙蓉散这条线索端了曹隆一事, 是路繁和吴显容携手合作的成果,吴显容跟路繁经过那次的交道之后更为熟悉了。
这次她带着憧舟到了童府,唐见微和童少悬都不在, 便直接找了路繁。
听说吴显容要找人, 只有一个名字和一副憧舟当场画出来的肖像画, 拿过画的时候路繁很自然多瞧了憧舟一眼。
唐见微和路繁一起维系着童家在博陵的生意, 平日里手中的线索都不会瞒着对方, 加之都是童家的媳妇, 本就容易亲近,日积月累的相处中几乎无话不说。
唐见微怀疑憧舟是细作,派小五去保护过吴显容, 这事儿路繁也知道。
接过画,路繁看画中女子顺眉桃眼温婉可人,画得十分传神,就像是真人跃然纸上。
“这画工了得, 没十年的功夫难成此境界。”路繁的话像是真心夸赞憧舟, 也像是在提醒吴显容。
以她对吴显容的了解, 必不会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
这样一个奴仆,为何能写会画?你确定所谓的寻亲不是个陷阱?
吴显容却道:“孔娘是憧舟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寻找多年都找不到踪迹, 这孩子总是放不下心,也不与我说。我想着路繁姐姐肯定能有办法找到孔娘的下落。”
既然吴显容都这么说了,路繁自然照办。
无论吴显容是作为唐见微的发小, 还是路繁的救命恩人, 路繁都不可能不卖这个人情。
“行, 阿姿回去等消息吧, 一有蛛丝马迹我会立即通知你。”
吴显容道谢:“谢过路繁姐姐。”
路繁办事儿利索, 也的确将吴显容的事放在心上,十多天后便亲自登门了。
路繁探听到了孔娘的消息,说半年前有人在博陵西角的隆安码头见过这个女人。
不过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如今这个女人还在不在隆安码头不得而知。
此消息足以让憧舟振奋。
无论孔娘还在不在那她都必须去一趟。
若是真的能把孔娘救出来的话,从此往后,憧舟便能逃离澜家,安心待在吴显容身边,为她鞍前马后了。
“不过这隆安码头外人可不好去。”吴显容知道这个码头,不是澜家的地盘,而是步家的产业。
这步家祖上乃是当年甄皇后的谋士,此人一直追随着甄皇后,从一介布衣成长为长歌国的丞相。
他的后代大多数遍布长歌国,长歌步氏乃是当仁不让的巨贵。
而还有几支留在大苍,虽没有长歌步氏那般显贵,但也是颇有权势的世家。
博陵步家一向和澜家走得近,吴显容是知道的,孔娘出现在步家码头也说得过去。
“是不好去。”路繁说,“但也不是一定不能去。”
路繁为人地道,一向不说大话,若是肯定了什么事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她这么说,那便是已经有了法子。
……
路繁借着谈码头转运的生意找上了步家,圈了三个码头要和步家谈,给步家的条件非常优渥,但对路繁而言也是有利可图,如此一来便不会惹人怀疑。
博陵步家原本一头靠着澜家一头跟着曹隆,在曹隆的手指缝下面捡点儿鸡零狗碎的渣子。如今曹隆倒了,又来个唐三娘,步家还是捞不着正经的吃食儿。
原本年头还在为生计着急,没想到唐三娘家的那位路娘子居然找上门来,看中他们家的破码头,这可让步家喜上眉梢。
也不敢端架子,生怕吓跑了金主,又不想太卑微,不然金主一看,这恨不得买一送一的迫切,估计是真缺钱,更得压价。
步家的心态颇为复杂,热情地接待了路繁一行人,更是卖力带着她们在码头参观了一圈又一圈,让路繁好好看看这码头的气派和吞吐,夸口说但凡由西口水道进入博陵的水产,五之三四都得过这隆安码头。跟他们步家做生意,绝对不亏。
路繁和假扮成随从的吴显容、憧舟都没想到,步家人这般大方,带着她们将隆安码头所有的地形都探查了个一清二楚。
路繁一瞧这步五郎便知他所想,得寸进尺地要求要到停泊在岸边的货船中一探。
步五郎一开始还有些不解,谈生意怎么还要看船?
路繁早就想好了借口:“闲来馆所需的货物都是用来伺候京城里的王公权贵们的,步掌柜当比某清楚,这些个金枝玉叶们要求甚高,若是伺候他们的物件随意堆砌在码头上,被他们知道,回头我们闲来馆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路繁言下之意,不仅货物要从他们那头走,更是要征用他们码头的船来储存货物,这可又是一笔大买卖。
这步五郎在家里常年被对他六弟压一头,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如今这送上门的生意大有让他咸鱼翻身的可能,步五郎恨不得将脑袋给点断,叫人速速清理了船舱,随后带着路繁她们一一查看。
路繁在此装模作样地察看,本想着装装样子就是,没想到还费了一件衣衫。
这船内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蹭了路繁的衣摆好大一块油污,气味还很特殊,洗也洗不掉。
这可是阿照亲手给她缝制的衣衫!没穿两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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