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 5
宋文禹换了一袭湖蓝长衫在太师椅上落座,坐姿挺拔,我竟忽然感到一股无形威严压迫而来。
加上后来抓来的壮汉总计八名黑衣刺客,他们昂着头跪在堂下,却没有一个人敢与宋文禹直视,不是朝左看就是朝右看或者望着天花板发呆,还有两个不知道该看向哪里的,便只好盯着我看。
只见宋文禹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惊案高高扬起,再重重一落,沉声问道:“堂下何人?”
一堆人中身形最为矮小,假扮小二那人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莲花山,圣心教,教主,熊霸天是也。”
“为何行刺当今圣上?”
熊霸天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实……其实我们本来想杀的是那狗王爷!”
我嘴角一抽。
……我的名声都竟然臭到南方的山野里去了???
这……委实有些超出了我的预期了。
“可惜那上京城,山高路远,实在不好去!我们只能等啊等,盼啊盼,好不容易打探到皇帝小儿要微服私访下江南,我们一众教众便立刻收拾一番出了山,在那必经之地守着,再一路跟到了这里。见你们一行人进了那间卖衣物的铺子,我是立刻心生一计,把对面酒楼的厨子小二还有掌柜的统统打晕,藏了起来,再扮作他们,使上一记绝妙好招——请君入瓮!然而,我突然发现!我们当中谁都没有亲眼见过那狗王爷的面貌,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晓得他年纪尚轻。可你们一行人当中有三个岁数看着差不多大的,实在不好分辨。而且据说那狗王爷鼻偃齿露,长相极丑。要不是我亲眼看着你们从那皇家仗队里出来,定会以为自己搞错了。分明……分明看着你们这三个年轻男子……一个赛一个的样貌周正、气宇轩昂。
我忍不住朝熊霸天拱了拱手,“过奖过奖。”
熊霸天也不理我,依然自顾地在说:“唉!本来我想的这个计划可谓是万无一失,就是教会里炒菜的厨子吃坏了肚子没来,不然……呵呵!你们哪里还有命在这里说话!”
我连忙说:“你在那菜上做不了手脚,不会将迷药下到饭里吗?那饭锅不是一直放在后厨?”
熊霸天看了我一眼,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买的那迷药都是黑不溜秋好大一颗的,下到饭里不就被一眼识破了吗!”
我又说:“就不能买那无色无味的么?”
熊霸天哽着脖子说:“太贵!要是买了,我们兄弟几个出行的盘缠就要不够了。”
我叹了口气,对着熊霸天谆谆劝诫道:“你看,既然你们圣心教都穷困潦倒成这样了,就先想些法子发家致富,譬如到山上开开荒地,种种稻谷啊苞米啊瓜果什么的,再拿来做些营生,赚点儿钱财。等有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再来做你们所谓的‘大事’不好么?”
熊霸天翻了个白眼,“你懂个锤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我哦了一声,“好罢,那还是在下失言了。”我与这熊霸天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转头又问那假扮厨子的壮汉,“这位壮士呢?叫什么名字?”
壮汉说:“在下饶之柔。”
绕指柔???好缠绵悱恻呵!
我拧着眉毛想:这圣心教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怪。叫霸天的看不出一丝丝霸王之气,又矮又瘦像只猴儿。而分明最高最壮生得最最霸气的那个,偏偏又叫小柔,说话还斯斯文文,儒雅得紧,处处透着一股书卷之气……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微微有些,凌乱了……
熊霸天见我突然不问他了,又来跟我说话:“我说,到底是你在审案,还是椅上坐着的那个在审?”
我对他赔了个笑脸,“熊教主莫要着急,再问几个问题便好。”又连忙问饶之柔:“既然你们是专程来杀我的,那你后来突然握着刀冲着陛下去,又是为何?”
熊霸天“呔”的一声,“等等!你说……我们是来行刺‘你’的?那这么说来……你……你你你,你就是那狗王爷???!!!”
我对他微微一笑,“正是。不过鄙人姓赵,不姓狗。”
熊霸天张着一张嘴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只剩一双小眼惊疑不定地盯着我,眼珠子转来转去地看。
我又看向饶之柔。
饶之柔柔和的声音缓缓说道:“当时……我见霸天教主被绑,一时之间怒火攻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便掏出刀子冲了上去。我是想着,既然杀不了那要杀的王爷,那便取了皇帝的命,也算是给霸天教主有个交代了。”
“唉!你怎么这么傻啊之柔!”
熊霸天真是个鹦鹉精转世,隔了一会儿不说话就浑身难受还是怎的,我还没问完,又插了一嘴进来。
饶之柔立刻扭头看向熊霸天,颤着声儿说:“教主!教主!谁教被绑的人是教主你呢!我……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啊教主!”
熊霸天缓缓摇了摇头,无比沉痛地说:“你应该先跑啊之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先跑走,再从长计议,想出什么好法子了来救兄弟们才是上上之选啊。如今好了,整个圣心教除了厨子兄弟,全被一网打尽了,怕是……怕是再无翻身之日啊!”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们圣心教拢共就你们……一、二、三……七、八个人?”
熊霸天愠道:“不!加厨子一共九人!”
我一边觉得今日险些着了这几个蟊贼的道有些丢脸,一边又想着要凑满这坚定一心、不畏生死,为了杀我这一个共同目标如此努力的九个人也实属不易。
这头,饶之柔忽然滚下两行泪来,“霸天,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教里的兄弟们……”
熊霸天急忙喊到:“不!之柔你别哭!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其实……其实你不知道,当我看见你不顾一切冲过来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有多么感动!多么动容!多么心神荡漾!多被你的一腔热情所感染!”
饶之柔半边身子突然倒在地上,掩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你不怪我我就放心了,我……我死而无憾,霸天。”
熊霸天动情地呢喃道:“之柔……”
饶之柔:“霸天……”
熊霸天:“之……”
“别之了。”我实在忍不住打断了比我戏瘾还足的二位,“熊教主,能否让我再问饶兄弟一个问题?就问最后一句。”
熊霸天立刻反问我:“你怎么不干脆坐在那太师椅上审案算了?”
我看了一眼宋文禹,见他手肘撑在桌上,单手支腮,眼角带笑地看着我。
我老脸一红,连忙对宋文禹说:“对不住宋兄,一不小心问题就有点多了。不过放心,我问完这最后一个问题就马上闭嘴。”
宋文禹说:“无妨,你方才问的那些本来也正好是我要问的。”
我不禁一阵窃喜,看来我与宋文禹还是很有默契的。
转头见那熊霸天恶狠狠地盯着我,饶之柔也正等着我问他,我连忙正色道:“饶兄弟,我想问的是,你……为何要去扎人家屁股?”
饶之柔略一迟疑,从地上坐了起来,“这……还烦请对受伤的那位,替我说声抱歉。当时实在是太乱了,本来眼看着快要得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狠狠地踩了我一脚,当即一阵剧痛传来,我便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正在这个时候,又不知道被谁猛地撞了一下,手里的短刀便送了出去……也不知道到底扎到了谁,更不知道扎到了哪里。只能通过手感判断,扎得还挺深。再后来我便趁乱跑了,所以……这真是,纯属无意。”
我想着应该也是碰巧,尽管王香淇和我一样满身臭名,但只是在上京城里臭,总不至于也传到那圣心教去了。要像我这般声名在外,王香淇总归还是差得有些远的。
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既如此……好罢。”嘀咕一句:“王香淇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是个实打实的倒霉蛋了。”
饶之柔朝我抱歉一笑,拱了拱手。
那头,熊霸天忽然捶胸顿足,仰天长叹一声:“没想到啊没想到,那祸害百姓的大恶人,居然,居然就近在眼前,可我却,却什么也做不了了!真是遗憾,遗憾万分!可悲可叹,可悲可叹呵!”
我默言垂目,复又抬头,问:“熊教主可曾想过,万一……万一那传言是假的呢?”
熊霸天瞪着双目,喝道:“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是那样说的,就连莲花山下村里的幼齿小儿都知道赵王爷是个坏人。又岂会有假?!”
也是,三人成虎。那万人、万万人合在一块儿,岂不就是世间真理。
我扯了扯嘴角,微微笑了笑,对宋文禹说:“宋兄,问完了。”
这之后,宋文禹一通雷厉风行的咄咄逼问,将堂下八人的祖宗八辈都扒了个底朝天,直到审无可审,问无可问了,便让衙役押着他们送去大牢关了。
退了堂,我连忙凑上去问正在写卷宗的宋文禹:“宋兄预备给这几人判个什么罪呀?”
宋文禹埋首写着字,笔尖飞舞,淡淡地说:“死罪。”
☆、和煦 6
我一怔,“死……罪?”
宋文禹手里的笔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我,“行谋逆之事,行刺当今圣上,必然是死罪。”
我略一沉吟,“话是这样说没错。只不过……他们……也没成功不是?”
宋文禹说:“幸而没有伤到陛下,否则,便是株连九族之罪。”
我又愣了愣,随后讪讪地笑了笑,“行罢,那宋兄继续写,就先不打扰了。”
宋文禹没有落笔,依然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神色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心肠软,也是一番好心。可做了什么样的事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行刺皇帝之罪,那刑法条例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旦被抓,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们八人心里都是晓得的。你不用觉得自己没有帮到什么,更不用跟犯人共情。”
难怪宋文禹能掌管那么大一个大理寺,而我连赵府里面的丫鬟小厮都管不好。
他做事公正严明,我更凭喜好。他刚正不阿,我虽没什么坏心肠但也看重自己的私心。我还忽然鬼迷心窍去同情那欲谋害自己的罪犯,多亏宋文禹将我及时点醒。
只是,我还是去找了那见了我就哆哆嗦嗦的方县令,让他把熊霸天和饶之柔关押在同一个牢房中,再嘱咐方县令这段时日需得好饭好菜招待他们八个。
见方县令叠声应下,我才觉得心头稍稍松快了些。也不知究竟是因为总归算是帮上了一些忙,还是因为……其实安得,是我自己的一颗心。
唉,我愈发觉得,我委实不如宋文禹。
回客栈的路上,为了楚翊的安全,四大高手分别走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围着我和楚翊还有田斯文。
这个队形……就是有些挡路,我老是一不留神踩到走在正前方位置的春杀的鞋后跟,害得他一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时不时地回过头来无奈地看我一眼,我也只好对他报以歉意的一笑。
我们一行人便这样磕磕绊绊地缓缓行进着,走了半天才终于看到了醉乡居那一栋高高耸起的楼。此时正好路过一片望不到边湖泊,想必就是成衣铺子老板一直夸翻来覆去夸的东湖。
湖面上吹来几丝清凉的风,我不由地朝这一方好水看了过去,只见湖心一片灯火通明,好几条挂着各色花灯的大船在湖面缓缓飘荡,船头居然还有人在表演节目,吹拉弹唱,样样齐全,简直热火朝天。
楚翊好奇地驻足看了一会儿,扭头露出他的小虎牙对我说:“表哥,明日我们也来游船!”
我有些为难。
我落过一回水,几乎被淹了个半死,虽然是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但是那滋味……至今仍然记忆犹新。所以我一直对水颇为畏惧,就算我爹如何骂我揍我,我都不愿意去学游水。我爹恨铁不成钢地把我扔到水里,我便咕嘟咕嘟地往下沉,再捞起来的时候吓得浑身发抖,失魂落魄了许久,于是我爹叹了口气,只能作罢,叫人把赵府的几方荷花池塘统统填了。
因此,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还是个尤其畏水的旱鸭子。可眼下楚翊和田斯文两道炽热的目光投在我的脸上,灼着、烫着我的脸皮。犹豫许久,我还是招架不住,点头应下。
既带着他们两个出来玩了,便要玩得尽兴,多多给他们留下些别样的美好记忆才是。
见我答应下来,楚翊立刻原地蹦起好高,再三两步蹦到田斯文身旁,一边欢呼一边和田思文抱成一团,兴奋地喊:“噢~太好了!明日可以去游船啦!田斯文你开心吗?!”
田斯文两个小脸蛋红扑扑的,“嗯!开心!”
楚翊:“有多开心?!”
田斯文使足了劲把双臂伸展开,“有这么这么大~!”
我刚腾起的悔意便也只能咬牙吞下。
当夜,我在睡觉之前,无比虔诚地拜拜天上的各路神仙,祈求他们能保佑明日下雨,最好是倾盆的大雨,这样便可以借口湖里危险,不去游船。毕竟我只答应了楚翊明日去,只要过了明日,那可就不作数了。
第二日我一睁开眼,果然,艳阳高照。
楚翊和田斯文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笑容可掬地和一众大臣在楼下大堂等我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东湖边。
来得实在有些早了,湖中还没有人在游船。湖边泊了长长一排合式各样花里胡哨的船只,粗粗一看,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条。
岸边有许多正在站着、蹲着或坐在地上吃早饭的伙计,见到我们这么大的阵仗,纷纷放下手里的包点油条和粥碗,跟赛跑似的一股脑儿全涌了过来,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四大高手的铜墙铁臂,便扒在四大高手周身朝我奋力呼喊招手。
13/24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