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这位俊俏的公子!来看看十二号船呀!船上宽敞舒适,还有虎皮包的长椅,是这里泊的所有船只中最大的!您可以站着、坐着甚至躺着游船呢!”
“五号!五号!公子!五号船上今日请来表演的可是弹胡琴的国手!那叫一绝!听上一曲儿绝对包您不亏!”
“六!六!六!公子看这里!您是不是从远方来的贵客?那来东湖绝对绝对绝对要坐六号船!咱们六号船的整个船身都是根据顶级工匠大师最新的设计打造而成,在水上行进的过程简直如走平地。绝不会让您晕船或感到任何不适!最适合怕水的新手乘坐不过的了!”
“嗨!公子,别听他们吹牛!一定要来我们八号船。八八八,发发发!好彩头,好寓意!坐了我们的船,定能保你官运亨通,财运发达!”
……这八号船大概是最无法吸引我的宣传叫喊了。
我本来有些想将所有的船全包了的,可转念一想,若是这样豪横的话,那其他慕名而来的游客便没得玩了。于是我大致盘算了一下,从叫得最卖力的几个伙计那儿点了六条船。再让众官员根据个人喜好排好长队,分批次上船。
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我右手牵着楚翊,左手牵着田斯文,四大高手围着我们,缓缓朝六号船走去,六号船的伙计在前面躬身引着我们,笑得跟吃了蜜一样,还时不时地给我们介绍一番当地的风土人情和传说趣事。若是讲得不错,我便会给上一粒碎银,伙计便使劲浑身解数,说得口干舌燥,却是水都没舍得喝上一口。
我将一袋碎银都给了他,“你喝点水润润嗓子罢,不用再逗乐了。话说,船还有多远?”
伙计眉开眼笑地双手接过钱袋,“快了快了,今日来得迟了些,没占到好位置,所以停到最边上去了。”
“表哥,你看,那里有两个小孩儿。”楚翊忽然伸出手指着某处,朝我喊了一句。
我偏过头,朝楚翊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湖畔的台阶上蹲着两个大约八九岁样子的小娃娃。他们二人一齐抱着一根粗大的麻绳,麻绳的另一头捆在一条有些破旧的小木船上。这条小船夹在一众五颜六色的大船中十分不起眼,要不是就泊在六号船隔壁的隔壁,我怕是看都根本看不到。
其中一个男娃娃光着上身,很是精瘦,许是经常这样不穿衣服晒着,从脸到肚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另外一个是个女娃娃,围着个红色的小肚兜,应当是个天生晒不黑的,小脸蛋白里透着红,可这白却是苍白,病怏怏的那种面色。
见我驻足看着他们,小女娃连忙迎了上来,走近了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说话,停下脚步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小男娃紧跟着跑了过来,站到我面前,十分豪爽地对我说:“老板,坐船玩吗?我们两个会耍杂技。”
楚翊晃了晃我的手,我低头看他,他昂着头问:“表哥,什么是耍杂技?”
我正要说话,小男娃连忙将小女娃拉了过来,指了指她对楚翊说:“小老板,你等会儿看看就知道了。小怜她可厉害了,能在船上一口气翻二十多个跟头!我有铁砂掌!我力气大,能徒手劈开瓦片和砖……实不相瞒!劈砖头我还在练,大部分是成功的,但是偶尔碰到太硬的砖头就有点难办了,所以……有可能会失手,今日就不给你们表演了。噢!对了!我还会飞毛腿,能跳起来一脚踹开好厚的木板。唔……或者,各位大小老板,你们若是还有什么想看的,尽管说,我们俩都可以试上一试的。”
我朝小木船上看了看,只有一个闭着眼在小憩的摇桨老翁,我问他们:“你们的爹娘呢?这么小出来卖艺赚钱,他们竟然不管么?”
名叫小怜的小女娃瓮声应了一句:“我们……没有爹娘。是……是王院长给我们粥喝,还给我们地方睡觉,他还说,他就是我们的爹娘。”
我连忙又问:“那也是那王院长让你们来船上表演杂耍赚钱的?”
小怜正要说话,六号船的伙计凑了过来,赔笑道:“公子,可以上船了,别的船只都游出去半截啦。”
我抬头望了望,遥遥看到宋文禹在船尾只身长立的身影,连忙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伙计,指了指那条小木船,“劳你辛苦带路了,我们就坐这条船。”
☆、和煦 7
伙计一脸仲怔地接过银锭,“可……可这小船,也搭不下你们这么多人啊。”
我又塞给伙计一锭银子,对四大高手说:“你们去四个去坐六号船。”
伙计立刻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连声应下,十分殷勤地给四大高手带路。
四大高手却都一动不动,面色有些为难地看着我。
我连忙推了推其中个子最高的夏杀,“没事啦,难不成还有刺客藏在水底偷袭不成,快去快去。”
四大高手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伙计走了。
小怜和小男娃都颇有些意外,满眼惊喜地互相看了看对方,似乎是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招揽到了本来属于别的大船的生意,有些不可置信地呆在原地。
我摸了摸小男娃的头,“她叫小怜,你叫什么?”
他愣愣地说:“阿……阿强。老板,我叫阿强。”
我说:“我不是什么老板,我姓赵。”又拍了拍他的肩,“愣着干什么,上船。”
阿强这才反应过来,“对对,赵……哥哥,往这边请。”蹦蹦跳跳地将我们往船上请。小怜朝着还在睡觉的老翁直喊:“爷爷!爷爷别睡了!有客人坐船来了!”
摇桨的老翁估计是没睡好觉,四大高手搭的六号船都游出去一段距离了,我们这条小木船才终于缓缓地动了。
小怜搬出两张小小的板凳,用抹布擦了又擦,最后再用手摸了一遍,才请楚翊和田斯文坐,又抱歉地看了我一眼,我朝她笑笑,“无妨,我站着就是。”
小木船缓缓地在水上飘动,慢悠悠地往湖心靠拢,那弥着湖水味的清凉之意愈加明显了起来。
楚翊和田斯文并排挨着坐在小板凳上,手拉着手看阿强和小怜表演,从开船起便一直十分捧场地在欢呼叫好。有些吵闹,却也热闹。
慢些也好,至少目前我还没有什么不适之感。慢慢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我站在船身中间的位置,一双手紧紧扶着围栏,僵硬地探起头,往水里瞧了瞧。
水里碧绿碧绿的,满是不知道究竟多高的墨绿色水草在飘来荡去,几尾小黑鱼在里头直蹿,你追我赶,玩得好不开心。
“表哥表哥快来!阿强要用他的飞毛腿踢开木板了!”
楚翊声音都有些嘶哑了,我连忙拿了水壶过去,“别一兴奋就瞎喊了,喝口水,让嗓子歇会儿。”
楚翊接过水壶,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了半壶,看来确实是十分卖力地在捧阿强和小怜的场了。
我又打开另外一个水壶的塞子,将水壶递给田斯文,田斯文眯着眼朝我说了句:“谢谢哥哥”,又立刻吐了吐舌头,“哎呀,我又说‘谢’字啦!”我在他的小脑袋瓜上轻轻敲了敲,“你也是,别跟他一样,把嗓子都喊哑了去。”
阿强小小的人,架势倒是十足,从船头直接跑到了船尾,预备起跑。我有些担忧地朝他喊:“小心点儿,别冲得太猛冲湖里去了!”
阿强屏气凝神,全神贯注,沉着一张小脸没有理我,提起一口气就“哇啊啊”地冲了出去,我转头去看举着木板站在船头的小怜。
然而,小怜整个人却好似状态有些不对,一双小手似乎有些微微的颤抖,面色也好似比上船之前更加苍白了。我本欲上前询问,可阿强已经冲了出去,就要跑至小怜跟前。正在这时,小怜手里的木板忽然一滑,只见她双目一闭,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倒去,我想也不想,冲了出去,扭头看到阿强一张惊慌的黑脸。
我还算眼疾手快,小怜正好被我及时接住。只不过,我却被阿强来不及停下的奋力一脚,踹下了船……
其实我爹告诉过我,落水之后不要惊慌,憋气不动便可慢慢浮起来,可是那来自记忆深处,发自心底的身体本能的恐惧已然牢牢地笼住了我。我不受控制地不断地挣扎,想要呼救,一张嘴,口鼻却瞬间灌满了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也越来越沉,刚才看着还很是灵动可爱的水草,此时就像是恶鬼的利爪,将我不断地拽下深渊。
据说人死前会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
幸好,老天爷这时候倒还算厚道了一回,临了了,也终于圆了一回我的心愿——我愈发清晰地看到了宋文禹的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仿若在一片漆黑中突然照进了一束光。
我茫然睁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昨晚睡得客栈的床上,楚翊正趴在床边,兴高采烈地看着我,田斯文的小脑袋挨着楚翊一起,看起来也十分开心。
我张口说话却猛地咳了一声,田斯文连忙起身去给我倒水,楚翊咧着嘴,一双眼弯弯地看着我。
我说:“陛下,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你表哥我差点儿就被淹死了,这幅样子躺在这里,如此狼狈,如此孱弱,你却还在笑。”
楚翊连忙摆着手说:“不是不是,表哥你别误会,我只是替你高兴。”
高兴?我落个水有什么好高兴的,高兴我没有被淹死???我一脸不解问:“高兴什么?”
楚翊一双大眼亮晶晶的,张口便喊:“高兴表哥就要成亲了呀!”
我真是摸不着头脑了。难不成突然从水底冒出来一个水鬼救了我的命,要我以身相许?
见我一脸茫然,楚翊干脆爬上了床,挨着我说:“表哥,你不会连自己成亲的对象是谁都不知道吧?”
我忽然从心底涌起了一阵恶趣味,我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不会是宋文禹吧。呵呵呵呵。”
“对呀!”楚翊大声应道。
“……什么??!”
“就是宋哥哥啊,你要跟他成……呜呜!”
“别喊别喊!小声点儿!”我捂着楚翊的嘴,“胡说些什么呢?!”
楚翊挣开我的手,小嘴一张,却是突然调小了声音,贼眉鼠眼的对我说:“嘻嘻,你们亲了嘴呀,当然就是要成亲了!”
我说:“陛下,今日落水的究竟是我还是你?怎么你一直在说胡话。”
楚翊哦了一声,说:“对了,表哥你那时晕过去了,应当是不知道宋哥哥把你从水里捞上来以后就……就跟你亲嘴了。嘿嘿!”
我面上倏然泛起一阵红,接着又是一阵白。
脸红自然是因宋文禹他他他……居居居然……白是因为……我他娘的,居然全程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更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苍天啊,大地啊,那可是宋文禹的嘴!!!宋文禹的嘴啊!!!
哪怕……哪怕就让我醒过来那么一下下,感受那么一瞬,即便被淹个半死,那也是百倍千倍的值了啊!
我遗憾万分,气得捶胸顿足。田斯文见了,快步将热水送到我的手上,十分紧张地问:“哥哥,身体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楚翊看了田斯文一眼,说:“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表哥这是高兴,高兴地激动万分,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我稍稍平复了些悸动的心绪,对楚翊说:“自己都还是个小屁孩儿,就不要叫别人小屁孩儿知道么。陛下你才是不懂,更不要乱说。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么些词……话本看多了是吧?你表哥我这就告诉你,那……不叫亲嘴,叫渡气。”
楚翊撅着嘴巴说:“可我父皇和母后常常这样亲嘴呀!他们还说只有成了亲的夫妻,或者即将成亲的两个人,才能这样做,表示两个人关系好,叫什么……恩爱!表哥,你和宋哥哥恩爱吗?”
我摸着下巴说:“话是这样也没错……但当时情况不太一样,宋兄是为了救我……”想了想又说:“哎呦,跟你个小屁孩儿在这里解释些什么,反正不是陛下说的那个意思就是了。”
楚翊微微抬着头望着我,面上满是一副了然的神色,笑嘻嘻地说:“表哥你别解释了。我知道,你害羞了。”
我翻身下床,把楚翊也拎了下来,连推带搡地将他送出房间,又折了回去,把还站在原地傻乐的田斯文也一并送了出去,将门一关,闩得紧紧的,坐到椅上,唤了一声玄影。
玄影从窗台飞身而入,我立刻质问他道:“为何不救我?”
玄影抱着他那把灰扑扑的剑,面无表情地说:“你方一落水,我就见那姓宋的立刻从船上跳了下去,跟条鱼似的,游得极快,比离你最近的那四个侍卫还快上许多。”
我说:“他们叫四大高手。”
玄影一脸漠然,“在我这儿,没有人敢称高手。”
我说:“行行行,知道你最厉害。可是,我问的是你为何不第一时间救我。万一……万一宋文禹他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玄影打断我:“你才在水里泡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能有什么生命危险?”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分明我都感觉……自己起码在水里扑腾了快有一刻钟了!”
玄影淡淡地说:“那你哪里还有命坐在这里说话,早都入土埋了。”
我还在争辩:“可!可我都晕过去了!”
玄影看了我一眼,说:“你胆子太小,吓晕了而已。”
我老脸一黑,连忙也将他赶走。
☆、和煦 8
我在房中来来回回地走了一会儿,直到田斯文给我的那杯热水彻底凉了,又回到床上,躺了下来。
今日这一番折腾,确实有些累了,是该睡个好觉,好好休息一晚才是。
然而……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的时间,我只知道,大约半个时辰前,打更的已来过第三回了。我却依然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直愣愣地望着床帐的顶篷,没有一丝丝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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