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还有晏丞无机质的、冷感的声音:“你害死了他,就要拿命来赔。”
“叮咚。”
电梯到了。
傅榕从回忆里脱身,迈开腿走进电梯里,按下负责人所在的休息室的楼层。
他突然觉得,现在的晏丞比前几年还要疯上不少,这不是个好迹象。
当时的晏丞是怎么恢复正常的?
傅榕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是当他决定要好好照顾池希烨的时候。
傅榕把负责人喊起来带到晏丞的病房里时,晏丞已经在床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了。
傅榕留心地看了晏丞几眼,又觉得晏丞内里也跟外表看起来一样平静,他一时间有点拿不准晏丞的情况。
晏丞对着负责人点点头,转头对傅榕说:“我没事了,你回去睡觉吧。”
晏丞把人支开的意味太明显了,傅榕心里一阵乱跳,心彻底安不下来了,他总觉得一旦他离开,就会发生些他控制不住的事情。
傅榕飞快地皱了皱眉毛,下一秒就舒展开了,咧了下嘴露出个吊儿郎当的笑容来,走过去搭着晏丞的肩膀问:“怎么?你有什么小秘密还要瞒着我吗?”
“没有。”晏丞十分平静地说:“你在这守了一整晚了,回去休息吧。”
“可我还一点都不困。”傅榕大大咧咧地坐到病床上,把右脚脚踝架到左脚的膝盖上,脚尖摇了摇,用很随意的语气说:“你要问什么,我陪你一起听。”
“……”晏丞看了傅榕一眼,“我想问点关于小池的事情,他的事我不想被太多人知道,包括你。”
“行呗。”傅榕并没有被晏丞这个排外的回答刺到,反而放心了不少,“也是,我也不乐意自己老婆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
晏丞问他:“你哪里来的老婆?”
“啧。”傅榕见晏丞打趣他,起身踹了晏丞一脚,“马上就有,等着吧!”
晏丞嘲笑地看了看他:“马上要马几年?”
“放屁!不用一年!”傅榕发现晏丞还有力气跟他打嘴仗,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往门外走,“我去外边等你,有事喊我。”
“行,滚吧。”晏丞挑着嘴角笑了笑,在傅榕关上门出去的那一刻嘴角立刻垂了下来,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直在旁边等着的负责人一眼。
负责人被晏丞的那一眼看得哆嗦了一下,眼里的寒意跟直接落到他心里头似的。
晏丞打开手里的盒子朝向负责人,问他:“看得出来是什么吗?”
负责人往里面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腺……腺体?”
“嗯。”晏丞动作轻柔地把盒子合上,“是我妻子的腺体。”
他说起妻子的时候声音轻柔到极点,连对着负责人说话时声线都比平时清一些,脸上带着笑容:“我要把它放到我的后颈里,和我的腺体挨着,你们能做到吧?”
“?!”晏丞明明在笑,负责人却觉得自己被一只没有理智的恶鬼盯上了,寒意从脚底一下子窜到头顶,不过几息间鬓角已经垂着汗滴。
“回答我,可以吗?”晏丞一瞬不错地看着负责人,好像负责人只要说一句“不行”,他就会冲上前徒手扭断对方的脖子。
负责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院……院长,对,我可以把院长喊上来问问!他今天也留在医院里了。”
晏丞又盯着负责人看了几秒才颌首,指了指自己放在桌面的手机,意思很明显。
负责人连忙擦了擦自己手心的汗,掏出自己的手机给院长打电话。
傅榕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头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开始回想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回忆。
他和晏丞少年时期认识,晏丞是名正言顺的晏家大少爷,不像他,是从外头被带回来的私生子。
两个人原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却因为机缘巧合,成了真正的朋友。
但就因为彼此了解,傅榕才会在现在,时不时地感到心慌。
晏丞的偏执,别的人看不出来,他却了解得一清二楚。
因为他见过晏丞杀人,也见过晏丞把自己亲手父亲的骨灰从墓地里挖出来丢掉,原因只是——他不配和我妈葬在一起。
傅榕不知道走神走了多久,突然听见有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赶来,他撩起眼皮一看,是院长进了晏丞的病房。
有什么事还要喊上院长?
傅榕想。
病房内,压抑的气氛几乎压得人喘不上气。
“晏先生。”院长年纪很大了,也不像别人一样害怕晏丞,还在苦苦相劝:“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拥有两个性别的腺体……”
晏丞问:“你就说,行还是不行?”
“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
“那就行了。”晏丞不等院长絮絮叨叨,“定个时间做手术。”
“晏先生,你听我把话说完……”院长搬了个凳子坐到晏丞面前,他的眼睛已经有点浑浊了,但看人时还能发出慑人的精光,“曾经有人做过关于腺体的研究,理论上来讲,当腺体植入了你的体内,信息素就会和你原来的信息素相互融合,产生像终身标记后的气味。”
晏丞挑了一下眉毛,“正合我意。”
“但问题是,晏先生,你是Alpha,一旦你植入了Omega的腺体,你今后就只能标记这个腺体的原主人,无论是临时标记还是终身标记,都只有他一个。”
“我本身也没准备标记别人,我一辈子只有他一个。”
院长叹了口气,心里乱糟糟的,又觉得好言难劝该死鬼,只能理论性地把后果一一讲完:“但性别不同,Alpha植入Omega的腺体,会产生排异反应,预估维持半个月到一个月。”
“你会陷入被动发情,但信息素已经交融,只有腺体的Omega才能安抚你,但Omega因为摘除了腺体,已经无法释放信息素,实质上,没有人可以安抚你,你只能独自度过发情期。”
晏丞愣了愣,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快意地笑了起来,“好,这真是太好了,我确实应该……感受一下。”
“晏先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因为被Omega的信息素影响,而陷入过被动发情,但我想说,排异反应的被动发情和普通Alpha的被动发情截然不同。”
院长的表情十分严肃,声音带着年长的学者特有的严谨:“两种性别的腺体是会互相影响的,被Omega的腺体影响,排异反应的发情期会比Alpha的被动发情激烈数百倍,甚至偏向Omega的例行发情期。”
“但是。”院长皱起眉头,快速在脑海里搜寻相关研究资料,“Alpha的腺体、Alpha的信息素、Alpha的性别还是会占取优先性,这种有限性具体表现为——思维。”
“Omega在经历发情期的时候,很渐渐失去自己的意识和思维,被欲望控制,无法思考。”院长说:“但Alpha不一样,在排异期间,你的意识是清晰的,你的思维是不会被控制的,但你的身体会被控制。”
“晏先生,我不知道这种说法你能不能懂。”
晏丞转头看着窗外,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下起了暴雨,雨滴随着狂风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院长说:“你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变化和情绪变化,但你只能旁观,不能改变。”
不远处落下一道紫色的闪电,晏丞看得出神,过了一会儿才转头说:“我知道了。”
他把小盒子递到院长面前,“在腺体活性消失之前,我要接受手术。”
第48章
病房走廊。
傅榕已经没有坐在凳子上了,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突然落下的大雨和闪电。
雷声轰隆作响,路边停着的汽车接连不断响起警报,傅榕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与此同时,他们所在医院的遥远对角处的一家小型诊所内。
池希烨被雷声吓醒,心脏扑通跳个不停。
他在黑暗里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打开了镶嵌在病床附近的墙内的灯,艰难地撑起身子拿起床头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他没有咽下去,只是含在嘴巴里晃了一会,拿了个一次性纸杯递到嘴巴前接好,吐出一口血水来。
不知道是因为后颈的痛还是因为刚刚的那个梦,嘴巴内壁被池希烨无意识地咬烂了,只留下了满嘴的血腥味。
他伸手从抽屉里摸出一袋止痛药,放在自己眼前端详了半晌,最后还是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池希烨没有办法转头,只能动了动身体,用余光看外面瀑布般的暴雨,刹那间恍然大悟。
难怪又做那个梦了。
他梦见哥哥的葬礼,那时候也是跟现在一样的暴雨。
他撑着一把黑伞,无缝不入的寒冷的雨滴依旧将他身上的黑色西装浇了个透。
有人小声议论:“真可怜,死的怎么不是那个小的。”
“小的哪里比得上大的,还是个没用的Omega。”
“就是,他真应该替他哥去死。”
“唉,你还真别说,如果不是他犯懒不愿意出门,他哥根本不会替他出去。”
“那就是他把自己哥哥害死了嘛。”
没有五官的人渐渐围了过来,嘴上都在说“应该是你才对”,池希烨被逼到角落,所有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他只能抱着头蹲下去,任由别人责骂。
他不配,他没用,该死的是他,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爱他。
但是突然,有一双手拨开了将他团团围住的人群,轻柔地落在他的发顶,“小池,我喜欢你。”
池希烨惊喜地抬头,看见晏丞温柔地对着他笑。
自从妈妈和哥哥去世后,再也没有人对他这么温柔、这么好过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管不顾地扎进晏丞的怀里。
世界上终于又有一个人真心喜欢他,真心对他了。
然而下一秒,画面剧烈地晃动起来,等再次平复下来时晏丞已经换了另一个面孔,冷漠且憎恨地说:“我从来都不想对你好。”
晏丞的手心化出一把剪刀,对着池希烨的后颈狠狠地刺了下去:“池希烨,该死的是你!”
池希烨一旦回想梦里的画面,又再次觉得后颈烧了起来,好像真的有人拿着锋利的刀在他后颈刺入,翻搅,血肉模糊。
今天晚上文玉泽离开前问他:“烨烨,你为什么会对晏丞这么狠呀?”
池希烨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对啊,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晏丞对待他的态度和对待别人的截然不同,给他营造了个梦境,让他以为他是特别的,是被爱着的。
然后又在他最软弱迷茫的时候,展露了自己的厌恶,亲手打破了这个美梦。
如果晏丞一开始就说明白这只是一场交易,他也不会毫无保留地送上一份真心。
越是信任,结果就越狼狈。
后颈的传来的疼痛让池希烨整个身体都微微打颤,但在这种疼痛的折磨下,脑袋却反而愈发清晰起来。
他又想,晏丞好像确实没做错什么。
从头到尾,错的都只有他一个人。
池希烨咬紧自己的腮帮,后颈仿佛被灼烧和捶打,他痛得几乎吐出来。
止痛药不能再吃了,他不久前才吃过,却没想到失效得这么快。
池希烨躺下动了动身子,大腿从被褥里伸出来,上面一道道自己抓出来的血痕清晰可见。
睡吧。
池希烨想,都过去了,睡着就不痛了。
雨渐渐停了。
傅榕在走廊等了又等,终于等到负责人和院长前后脚离开,他立刻走进病房,发现晏丞在看窗外。
他走过去问:“有什么好风景?”
“雨停了。”晏丞把头转回来,“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嗯。”傅榕不置可否,又试探地问:“你们聊什么了聊这么久?还把院长都喊来了?”
“没什么。”晏丞动了动手指,没抓住自己想抓的东西,又缓缓将手掌摊开,“别担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切,谁担心你这个了。”傅榕也发现晏丞的手心空了,他四处看了一眼,都没有找到那个小盒子。
“晏丞……”傅榕犹豫了一下,心里有股声音在催促他询问,“那个……盒子呢?”
“啊……”晏丞低了一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给院长带走了。”
“你知道吗?”晏丞侧过脸,虚虚地看着傅榕。
外面暴雨停了,但还在不断地打着旱雷,紫色的闪电从窗外打过,一瞬间照亮了晏丞的眼睛,在那个霎那,晏丞的眼珠如同清透的琥珀,没有任何情感和生命力,但是那个霎那很快就过去了。
傅榕问:“什么?”
“之前小池的发情期的时候,我把他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了。”晏丞的眼睛微微失神,好像那时候的池希烨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看见自己皱着眉头,一根一根地掰开池希烨的手指,避之如蛇羯。
傅榕感觉晏丞只是需要一个倾吐对象,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于是没有吭声。
果然,晏丞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徐徐地开口:“我答应过他不松手的,他那样求我,求我别走,求我标记他,但我没有……”
“但其实那个时候,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先身体条件反射抓住他了。”晏丞说:“我出来之后立刻联系了医生,然后在房间门口守着,他在里面哭,我在外面听着,竟然也心疼得想哭,想冲进去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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