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小堂倌竟然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这么领着其他的客人径自走了!
云舒歌兀的想起了什么,赶紧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果不其然,自己竟然只穿了一身中衣。刚才在熟睡中听到那个女子的声音后,自己也只是想开门去看看究竟,怎么可能穿戴整齐。可是转念一想,以往做梦,梦里的自己都是衣装整齐的,怎么偏偏这一次竟穿的这般寒酸,难不成自己是因为这一身衣装被人鄙视了?不过既然是在梦里,也就无需拘束于这些小节,云舒歌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也大步向那茶馆里走去。
茶馆里灯火通明,五尺高台上正在上演着一出好戏,看那些演员的服装打扮应该是一场武戏。
四下坐了不少茶客,不时响起的欢呼喝彩声让馆外路过的行人也禁不住要往里头瞅上两眼。
没有小堂倌招呼,云舒歌便自己找了一个空座坐了下来,同桌的是两个少年,一个青衣,一个白衣,看上去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青衣少年拿着一把折扇,一边打着节拍一边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唱,颇有些老气横秋的模样。另一个则一边瞅着戏台一边吃着茶点,啜着香茶,很是悠闲恣意。
看白衣少年吃的那般香甜,云舒歌摸了摸肚子,也觉得有些饿了,可是自己只穿了一身中衣,自然是一分钱也没有的,又觉得虽然是在梦里,吃白食终归也不是件光彩的事,于是轻咳了两声,说道:“兄台,相逢便是缘,可以分一块糕点与我吃吗?”
少年没有答话。
云舒歌想是这两人许是看戏看得太入神了,没有听见自己说话,于是又提高了嗓门说道:“兄台,可以吃一块你们的的糕点吗?”
那白衣少年依旧只是自顾自得吃着,没有反应。
青衣少年则还在那里咿呀哼唱,摇头晃脑。
云舒歌看他们并不像是傲慢无礼之人,心下有些生疑,便试探着伸手去拿糕点,竟发现自己的手指如空气一般直直穿了过去,于是又抬起手在少年的面前挥了一挥,果然那少年并没有收到丝毫的影响。
云舒歌当即心下了然,这哪里是没有听见自己说话,眼前的这些人压根就看不见自己。
云舒歌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平日里溜出来听戏,身边总要带上几个人,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方才觉得有趣。如今,吃也吃不着,喝也喝不到,甚至连个说笑的人也没有,顿时觉得这梦做得也太没意思了。
云舒歌正想着能不能凭着自己的意识换个做梦的场景,白衣少年突然开口道:“长远兄,我们都在这守了十几天了,你就没见着一个容貌相似的吗?”
青衣少年正听得如痴如醉,听见朋友跟自己说话,这才转过脸来,哗啦一声将折扇打开,一边扇风一边说道:“但凡有一点相似的,我必定已经与你说了……我也很是郁闷,不是说大殿下最喜欢来此处喝茶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遇着。”语气中颇有些无奈。
白衣少年眉头微挑,说道:“上次的砀山围猎你与殿下相隔很远,许不是因为没有看清,认不出来了吧?”
“绝对不可能!”青衣少年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我那日虽然只是远远看见,可是大殿下的俊容英姿、绝代风华却是牢牢地印在了我的心识上,只要让我见着一眼,就一眼,我准能立马认出来。”
听到这里,云舒歌方才确定他们口中的大殿下正是自己,不由得心头一颤,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洋洋得意,想不到自己在这些世家子弟中竟然这么受推崇。
白衣少年轻叹一声,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是羡慕你能参加上个月的砀山围猎,可惜这砀山围猎唯有嫡室子弟才能参加,而我只是个庶出,父亲虽然疼爱我,却也无能为力……”
云舒歌正听得入神,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上个月的砀山围猎?最近的一次砀山围猎明明是一年前的事了,怎么就变成一个多月以前了?这梦里的事情果然不靠谱……”
正这么想着,一个好似熟悉的声音传进了云舒歌的耳朵里,循着那声音看去,云舒歌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女子正站在一桌茶客旁说着什么。
那女子也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臂弯上挎着一个竹篮,一只手里拿着一个铜制的香炉,很是精巧,一双大眼睛清澈有神,柳眉烟黛,朱唇桃脂,白皙粉嫩的脸蛋好似刚出水的芙蓉,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称得上是个标准的美人儿。
“司马公子,我只卖香炉不陪酒。”女子微垂着眼帘,言语中有些羞涩,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根了。
“姑娘说的是什么话,这里可是茶馆又不是酒楼,我这杯盏中装的是茶不是酒。姑娘只需喝了这杯中的香茶,我便买下你手中的香炉,姑娘若是喝完这一壶香茶,我便买下你篮子里所有的香炉。”说话的男子因为背对着云舒歌,所以看不到那人的模样。
同桌的一个人随声附和道:“司马公子果真豪爽,小姑娘,这样的机会哪里去找,你还不赶紧把整壶茶都给喝了。”
“可我明明闻见了酒味。司马公子若不是真心想买,我离开便是,何必强人所难呢?”
女子作势便要离开,却被男子一把抓住手腕,挣脱不得,无奈道:“男女授受不亲,司马公子这是做什么。”
男子道:“我这茶已经为姑娘斟上了,姑娘就是不卖香炉也得喝下去。”
云舒歌早就忍无可忍,此时兀的站了起来,怒声道:“无耻之徒,还不赶紧将你的脏手拿开!”
然而,直到最后一丝余音已然消失,那争执的两人却始终没有看云舒歌一眼。
云舒歌这才猛然间想起此时的自己不过只是一团看不见听不见的虚空。
就在云舒歌懊恼无措之际,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司马安,你烦不烦,要喝酒去酒楼喝去,别在这茶馆里吵人看戏。”
说话的正是坐在云舒歌对面的那个青衣少年。
这一嗓子声音很大,几乎整个茶馆的人都听见了,就连台上唱戏的也听见了,刚才的一句唱词明显慢了一拍。
众人纷纷向云舒歌这边看来,前面的那个男子也转过头看了过来。
云舒歌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那人生了一双鹰眼,眉梢微微向上吊起,皮肤很黑,嘴角上的一个大痦子格外扎眼。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长远老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男子慢悠悠地说道。
青衣少年剑眉高挑,一脸的不屑,道:“谁是你老弟!司马安,你别和我套近乎。你说你喝茶便喝茶,看戏便看戏,若是想喝酒,出了门左转第一家就是云来集酒楼,那里好酒多的是,美姬也多的是,人家小姑娘就是个卖香炉的,你拉着人家的手推推攘攘、磨磨叽叽的做什么!”
“顾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觉得与这小姑娘投缘,想请她坐下来喝杯茶解解乏罢了。算了算了,既然顾公子都这么说了,姑娘也不愿给司马某面子,那这茶就不喝了。”男子这才将手松开,又转过头看向女子,说道:“姑娘莫要见怪,明日可还要来此处卖香炉哦!”
女子哪里还敢答话,见男子不再争执,赶紧跑出了茶馆。
青衣少年本来就因为没有等着想要等的人心情有些失落,此时已经全然没有了看戏的兴致,看着白衣少年说道:“扶风,我们回去吧。”
白衣少年应了一声,将手中的半块糕点扔进嘴里,喝了一口香茶,又拍了拍手上的饼渍,两人便一同站起了身向馆外走去,隔壁桌子旁几个侍从模样的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长远公子慢走,我这厢就不送了。”男子尖着嗓子说道。
青衣少年没有回答,只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中的扇子。
男子转过脸来,朝着同桌的一个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点了点头也起身走了出去。
云舒歌感觉那黑衣人不怀好意,赶紧跟了过去准备一探究竟。
黑衣人出了茶馆便向街市的东向走去,大约走了一里多路的样子,突然停了下来,靠着一处墙角向对面望去。
对面是一家药铺,门檐的两侧各自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上面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偶尔还会有几个人进进出出。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竟然就是刚才那个在茶馆里卖香炉的。女子的一只臂弯上依旧挎着那个装着香炉的篮子,只是另一只手上多了一提药包。
见女子穿过街道走进了一个巷子,黑衣人这才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脚步声极轻,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巷子里没有了灯火,月光便成了唯一的照明,好在今日的月光还算清明,好不容易穿过了曲折幽长的小巷,前面是一片静谧的树林。
就在这时,黑衣人突然加快了脚步,一个飞身朝着女子的肩颈一掌劈了下去。
“小心!”云舒歌大喊道,却也只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束手无策。
篮子里的铜炉和药包掉落了一地,黑衣人让女子平躺在地上,然后向着林子深处吹了一声口哨。
片刻过后,几个同样一身黑衣的大汉抬着一顶轿子从林子里一路小跑了过来,其中一人将女子抱进了轿子,然后几个大汉抬着轿子又朝着林子深处匆匆走去。
云舒歌感觉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感到无助和无奈,除了紧紧地跟在后面,他什么也做不了。
穿过那片林子,弯过几条幽径,云舒歌跟着那一行人来到一处宅院的门前。
一个人走了上去,咚咚咚敲了两下。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脑袋伸了出来,朝着左右看了一看,方才招呼来人进去。
那扇门并不算大,勉强能容得下抬来的轿子。
走进了宅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半圆形的莲花池塘,花香微醺,水波微漾,一轮明月倒映水上,月光清明,上下相映成趣。
池塘上架着一座石墩小桥,一头连着一座四角飞檐的亭子,一头连着一片墨绿的竹林。
一行人沿着一条小径来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屋舍前,轿子这才落到了地上。
一个大汉将女子从轿子里抱了出来,便向那屋子里走去。
云舒歌紧紧跟着,感觉那颗提着的心越发的沉重,直到看见大汉将女子放在了床上便关门而去,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散去,云舒歌抱着万一的侥幸希望能把女子从昏沉中唤醒,却终究还是徒劳,只能坐在一旁的椅榻上紧锁着眉头,暗自神伤。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云舒歌听见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
突然,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了,刺入眼帘的竟是那张嘴角上生了一个大痦子的丑陋嘴脸。
“司马安!”云舒歌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努力让自己保持旁观者的清醒。
司马安一路掂着脚步来到床前,对着床上的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嘴里啧啧称赞道:“好一朵出水芙蓉小美人!”语气中极尽戏谑,手则伸向了女子腰间的衣带。
就在这时,女子仿佛也觉察到了迫身的危险,突然从昏睡中惊醒,蓦地看见面前的这张的狰狞的嘴脸,吓得失声大叫起来,惊恐地蜷缩到床角的一边。
司马安扯着乌鸦嗓子,狞笑道:“小美人,你躲什么呀!我们不是熟悉的很吗?今晚就让爷好好疼疼你。”说着便爬上了床,一只手抵着床榻,一只手伸了过去,想要去摸女子的脸。
女子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娇小的身子哪里是司马安的对手,一番挣扎抵抗过后,衣衫已被扒去了大半。
突然,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力气,女子猛地推开紧紧贴着自己的司马淫贼,赤着双脚急急往门外跑去。
司马安看着到手的猎物跑了,冷笑了两声,却也不急,整了整衣襟跟了过去。
门外有几个大汉正围着一张石几喝酒划拳,见女子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先是一愣,又见司马安趿拉着鞋子也跟了出来。
一个大汉笑着说道:“公子,要帮忙吗?”
司马安一脸邪淫地扯着嗓子说道:“都给我看好了,本公子要给你们唱一出鸳鸯戏谱。”说完,一群人一齐朝着女子刚才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所宅院的后花园花木繁盛,路径曲折,女子一时间慌不择路,穿过了一个亭子竟跑上了莲塘小桥。
几个大汉绕过池塘,如罗刹鬼一般堵在了通往竹林的小桥一头,司马安则带在两个大汉从另一头步步逼近。
“小娘子不是挺能跑的吗?怎么不跑了!”
“快点跑,跑到司马公子的怀里去!”
“小娘子这是跑累了,等着司马公子去抱呢!”
“小娘子穿得这么少,不觉得冷吗?”
……
几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污秽粗鄙,极尽戏谑。
女子的面容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惊恐至极,疲惫至极,绝望至极,甚至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
墨空如镜,不染纤尘。一轮孤月高高地悬挂在墨蓝色的中空,皎皎无言。
月光如霰,轻抚着高高仰起的带雨梨花,女子的嘴角微微扬起,淡淡一笑,突然一个纵身,从桥上跳了下去。
只听扑通一声闷响,桥下几乎被睡莲遮瞒了的水面并没有激起多少浪花。
云舒歌一直紧紧跟在女子的身后,无力做出任何改变的他感觉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女子的一声声无助绝望的抽泣早已化作一条条浑身赤焰的火蛇,钻咬着他的身心,啃啮着他的灵魂。然而,此时的云舒歌却并没有感到多少震惊,他觉得与其在这狼虎窝中被□□折磨而死,自我了断或许才是更好的解脱。
“臭小娘们,真他妈的扫兴!把她捞出来,无论是死是活,都给我抛到乱葬岗埋了!”司马安恶狠狠地说道,拂袖而去。
接着便是一群人乱糟糟的一片手忙脚乱……
云舒歌将头微微扬起,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即便不会有人看见,他也不想让泪水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先前的一片嘈杂犹如退潮的江水逐渐散去,直至重归于深渊般的沉寂。
等云舒歌再睁开眼时,便只剩下屋顶的井栏天花在夜明珠的荧光下清晰可辨。
即便只是个梦,也足以让他彻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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