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门,看到戚寒端着酒站在门外。
他眼底有一抹凄惶一闪而过,是年晁云从没见过的失魂落魄。年晁云觉得自己大概看错了,肯定是灯光太白,显得戚寒脸色也异常苍白。
想见了很久的人,居然在这种阴差阳错的情况下再见面,真是孽缘。
戚寒说:“你们要的酒。”
其实他可以让服务员送上来的,听别人说是小年总他们来了,他就没忍住,想自己送过来好歹能再看那人一眼,结果刚好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让他彻底能从漫长的暗恋里惊醒过来。
年晁云想去接酒,戚寒往后堪堪退了半步,碰都不愿碰他,居然像是在害怕。
年晁云愣住了,心里又一阵慌张。
戚寒头一低,迅速把酒送进包厢,年晁云就维持那个姿势一直在原地站着。
戚寒出来的的时候,也没和年晁云多说,侧身从他身边过了。
年晁云盯着他背影,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我刚不是那个意思。”
戚寒脚步一顿,没说什么就下楼了,留下一股熟悉的柏籽香,这股香味曾经陪伴了年晁云整整366天。
年晁云骂了一句,扒扒头发,身随心动,跟着戚寒跑到楼下。他也不说话,随便点了杯酒靠吧台边上坐着,沉默地看戚寒调酒、清理,忙忙碌碌就是没工夫分神看自己一眼。年晁云几次鼓起勇气想再和他解释一下刚才的事儿,但他发现只要自己对上戚寒的脸,那人的手指就一颤,后来竟然连唇角都在哆嗦,看上去无比可怜。
年晁云实在忍不住了,就说:“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他们……我们就是随便聊聊,你不要多心。”
这番辩解实在苍白无力,连年晁云自己都觉得心虚,戚寒模模糊糊应了声。
“你还……好么?”
“挺好的。”
年晁云想,好个屁。戚寒看着瘦了很多,以前穿衬衫好歹还能撑起来,现在再仔细看,同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竟像是多了张空荡荡的皮囊。
“我前几天……找你了,你不在。”
“我知道,小难说了。”
小难是他们这儿一端盘子的小孩儿,没爹没妈的当初被戚寒带回来,之后就一直跟着他,和戚寒亲得不行。前几天戚寒直接拎着箱子和陶爱国回了老家,看好婆顺便帮他妈扫了个坟,之后就是大醉三天,哭得天昏地暗,小难帮他看店。
也幸亏有陶英俊同志一直陪着,他好歹是撑过三天了,当然这些事儿他是不会说给年晁云听的。
“对,你还有东西在我那儿……”
“丢了吧。”
“啊?”
“用不到了,扔了吧。”
年晁云一梗,这人又是这个态度,这个上一秒受伤,下一秒就退避三舍的态度,若即若离,让他根本分不出自己在戚寒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他心头搓火,话就不经大脑思考:“我要出差一个礼拜。”
戚寒背过身说:“哦,一路顺风。”
“会的,要是有艳遇,说不定还能多留一阵。”
话音落下的时候,年晁云心里还徒留一份快感。但看到戚寒的背影一哆嗦,他就跟着心里刺痛了。他骂自己幼稚,但实在是不懂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最近两人见面,关系一次比一次恶化,他想说的其实根本不是这些,他想问戚寒,能不能再做朋友。
能不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
戚老板是很有骨气的。
年憨憨今日作的死要明日的火葬场来偿还。
第6章
戚寒没在吧台待太久,年晁云的眼神刺得他如芒在背。
他不傻,刚才这人拿不合时宜的话激他,故意伤他的意图很明显,再加上自己之前在包厢门口听见的那些对白,每一句都是一巴掌,像浪一样狠狠往他脸上甩,打得他措手不及,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能让年晁云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如此口不择言。
话里话外都带着恼怒。
猜不透,但为了避免溺水,他只有逃跑。
吧台前有另外的酒保顶着,戚寒不想再见年晁云,干脆窝进休息室躲着,百无聊赖地躺床上发呆,才想起白天陶爱国发来的消息还没回。
他问戚寒这几天住哪儿,反复劝说他要不然就先搬去自己那儿。
戚寒琢磨着回他,不用,我暂时先住酒吧,等找着房子再说。
陶爱国倒是爽快,二话不说立马回了电话过来:“算了吧,你那休息室就一小隔间,站起来还得猫腰走,怎么住人?”
“凑活住还行,也没多久。”
“靠,你这就见外了啊,还当不当我朋友了?有难找我我乐意啊!再说了,你好歹也是堂堂大老板,老住酒吧算什么事儿,被人看到多不好?”
戚寒苦笑,什么老板,两袖清风身无分文的那种么?
他还想着要拒绝,就听陶英俊又劝:“再说了,这酒吧你那什么前夫,不老喜欢和朋友来么?万一又遇上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一看,呵,这落魄样,离了我还只能住小破间了,他不得尾巴翘上天啊?”
说者无心,三两句却正中戚寒的靶心。他在心里叹气,来不及了,已经遇上了。
听戚寒在电话里沉默,陶爱国同志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不是吧?我这乌鸦嘴,已经遇上了?”
“嗯,刚遇上,还在外面没走。”
陶爱国在电话里又骂起来:“这不要脸的狗东西,都离了还缠着你做什么!我和你说,你就是心太软,赶紧的把门锁好,明天我找时间来接你,住我那儿去最近你就少来酒吧免得沾上他晦气!”
戚寒被他逗笑了,心里又是一阵感激。
陶英俊同志算是唯一一个撞破他少年秘密的人,陪着他走过数十载春夏秋冬,知道很多他不为外人道的心酸事,对他恨铁不成钢,对年晁云自然也就格外苛刻。
譬如这次陪他回老家,陶爱国就一路在骂年晁云狗东西,说要帮戚寒报仇,又要给他介绍新对象,说新的不去旧的不来。
戚寒摇头说算了。
他们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东西,回到戚寒南方老家。
戚寒出生在江南水乡,镇上到处是古朴漂亮的石桥和沿河而造的房子,密密麻麻交织成一张网,家家户户都在河边洗衣淘米做饭,因而邻里关系亲密。
河里的摇船是孩子们童年最好的玩具,戚寒小时候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陶爱国穿一条大裤衩窜天猴似的上天入地,烧过人家沙发,砸过别人的玻璃窗,好在每回出事儿都有戚寒兜着,赔礼道歉是少不了的,但邻里间看戚寒乖巧的模样,也不忍心责备小孩儿,往往就算了。
所以陶爱国说,他这条狗命是戚寒救的。陶爱国他爸妈也是没拿戚寒当外人,逢年过节就招呼他去玩儿,大鱼大肉没少投喂,就想让自己儿子多学着点人家。
后来戚寒家出了事儿,他跟着父亲转学回北方,好婆不愿走,陶爱国一家就一直帮忙看着,戚寒心里特别感激。
他买了一大堆东西扛回去,一路被陶爱国唠叨说,他爸妈又该骂自己不懂事儿了,就知道怂恿他浪费钱。
“为什么坏事儿都是我做的?”陶爱国很委屈。
“可能我看起来比较好欺负。”
“这倒是实话,你确实好欺负,才会被姓年的折磨十几年。”
戚寒无奈地笑:“能不能不提?”
“行行我不说,你自己在好婆面前悠着点儿,她精着呢。”
两人到家的时候,老太太气定神闲地坐门口晒太阳,脚边摆着一袋新鲜剥好的芡实,还有台老式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唱着黄梅戏。
“好婆!”戚寒叫。
第一声太轻了,老太太没回过神来,陶爱国中气十足地又叫了一声,把树上的鸟都惊飞了。
“诶?诶唷,毛毛回来了?”
毛毛是戚寒的小名,小时候外公给取的,一直叫着就没改过来,听起来莫名和“猫猫”有点像。
戚寒放下东西弯腰抱了抱老太太,他上次回来还是半年前,比起那会儿,老太这次的反应明显更迟钝了。
“嗯,回来了。”
“回来咯,回来就好。”
老太太颤颤巍巍要进屋,听说戚寒要回来,就还像小时候那样,一大早备了绿豆汤和水果,整整齐齐用罩子盖着等小孩吃。
戚寒鼻子一酸说:“好婆你别忙,我自己来。”
“诶诶,好。”
绿豆汤有些甜,但依然清凉爽口,苹果被切成小块装在碗里,戚寒搬了小板凳坐到老太太边上,老太问他:“你那个朋友呢?怎么没一起来?”
戚寒手一顿。
她说的是年晁云,之前因为外婆生病的关系,年晁云帮忙里里外外打点,费了不少精力,但因为一直没机会见面,老人心里感激,始终惦记着这事儿,就一定要戚寒把人带回来当面道谢。
老太太记忆太好,戚寒只能忙不迭找理由搪塞:“他最近工作太忙,出国了,答应过阵子就来看你!”
为了增加可信度,戚寒还特意打开手机里的新闻,把年晁云收购别人家平台的事儿给老太太看。新闻老人看不懂,但是和外国人一起的照片她还是能看清楚的,老太太很高兴,为外孙有这样一个厉害的朋友而骄傲。
“哦哦,忙好,年轻人还是要忙一点!你在外面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
戚寒有苦说不出,只能匆匆把手机掐了,阻止他继续往下翻。他喂了半片苹果给老太太,拍着她温暖干燥的手:“你放心!”
新闻后半段是关于年晁云的绯闻,最近在各大平台被传得沸沸扬扬。
年晁云的新闻很少,有也一般是关于公事的,对他的私生活,狗仔努力了很久也一直没什么可挖。年晁云对象没几任,生活规律,基本不出入什么声色场所,唯一能在茶余饭后供大众消遣的大概也只有联姻这件事。
“才子佳人”、“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媒体用尽了赞美之词来夸这对绯闻男女,照片里两人手挽着手在镜头前笑得如沐春风,身边高朋满座,无不交口称赞,而这个男人在一周前还曾亲昵地抱着戚寒撒娇,管他叫“寒哥”,开玩笑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婆。
戚寒逼着自己把新闻一行一行看完,把每一个字都嚼碎了吞下,每咽一口就在他心尖上划一刀。陶爱国说他自虐,恨不得收了他手机,但他忍不住还是要看。
这是他的习惯,哪怕在离开年晁云之后,还是会去搜他的新闻,微博上偶尔看到他名字也会习惯性点开,有时候就算看到那几个字,心也还是会跳的。
“喂!戚寒!和你说话呢,喂喂……”戚寒走神的时候,陶爱国还在电话里唠叨,“我和你说,过阵子我给你介绍个人,刚认识的,工作好长相好性格人品那是没话说,我感觉你俩能合得来!”
陶老母亲为发小那是操碎了心。
戚寒从休息间的门缝里往外瞥了一眼,年晁云还固执地在那儿等着。
他叹口气:“再说吧。”
这辈子已经有过最爱恨纠缠刻骨铭心,占据了他整个少年和青年时期的人,又怎么还能轻易容得下第二个。
这份感情于他的意义大概没人会懂,,年岁越久,对年晁云的执念就越深入骨髓,最后下决心要彻底了断的时候,每扒下一点,都连皮带骨的,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烧,明明早已溃不成军,偏偏面上还要不动声色,死守着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尊严。
爱情留不住,到头来,他大概穷得就只剩尊严了。
那晚戚寒就没有在吧台再出现,年晁云在酒吧等到早上就直接去了机场。
戚寒在灯光下苍白的脸,还有颤抖的手指一直在他面前反复出现。他其实是为自己失控的情绪后悔的,也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狠狠伤了戚寒的事实。但戚寒拒绝听他解释,他又实在太忙,接下来要出一个多礼拜的差,所以没时间也没功夫去解决昨天的问题,他认为彼此都是成年人,如果要理清误会,应当是随时都有机会的。
就目前而言,工作还是首要任务。
但年晁云又很矛盾,出差几天,理智战胜不了情感,他有种感觉,好像自己错过了什么会让他终身抱憾的东西。
睡不着的时候,年晁云几次忐忑不安地想给戚寒打电话,都找不到理由。白天秘书过来找他说事儿,他手一抖直接按了拨号,刚想挂断,却发现自己的电话已经被戚寒拉黑了。
年晁云吃了一惊,反复拨打,才终于确认戚寒是真的不想见自己了。
至此,他的心才彻底往下坠,他终于慌了。
从小到大,没什么事能让小年总方寸大乱,但他现在只想抛下项目,马上买了机票飞回去。
——
换攻换攻换攻!(bushi
好婆是苏州一带对“外婆”的叫法。
第7章
急归急,想归想,年晁云到底还是把这差出完了。
结果回来以后,他发现戚寒真的在躲自己,酒吧他又去了好几次,他的寒哥竟再也没出现过。
吧台后面换了个酒保守着,问酒吧里的服务员也没人能说得出老板的去向。
年晁云想也是,老板的去向有什么必要和下面的人汇报呢,但年晁云还是忍不住一直去,好像去了就总有一天能再见到戚寒一样。
他问酒保要热咖啡,酒保酷酷地回他:“没有咖啡机。”
年晁云愣了下,一抹苦涩突然从心里流出来。对,这里是酒吧,又怎么会有咖啡,怎么会有热饭,怎么会有永远吃不完的糖。这些都是戚寒给他留的特权。过往相处的700多天里,戚寒就像小叮当一样,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全数替他安排妥当。是他搞砸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虽然走到这一步的原因是什么,他尚无法猜透,但归根结底他知道责任还是在他。
萧野不忍心看年晁云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敲敲吧台对酒保说:“小朋友给点面子搞杯手冲咖啡不难吧?要不会哥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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