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两步,突然定住脚,蹙紧眉心,越想越觉得那双眼睛格外眼熟,片刻后猛地回头,冲上前把准备离开的男护士逮住。
男护士个子不高,比梁潜矮了一大截,体重却不轻,却还是被突然冒出来的小伙子硬生生提起来,仅脚尖着地,被人用力拽紧衣领,产生一阵让人恐慌的窒息感。
因为缺氧导致满脸通红,男护士费力挣扎着说:“咳咳,先把我放开!咱好好说话!”
梁潜松开他的衣领,改为掐住他的胳膊,极力压着滔天的愤怒,“把门打开。”
男护士强忍着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这我没权利擅自开门的,你要先去他主治医生那儿登记,然后才可以探望。”
“我探望个屁!老子要把他带走,谁他妈把他关在这儿的?我跟他同学这么久,怎么没发现他有精神病!敢收正常人,你们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他是同性恋,被他父母送来戒断治疗,本人也是自愿的。”男护士赶紧撇清关系。
自愿?
听到这两个字梁潜血气直冲脑仁,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周目深怎么可能自愿来这种鬼地方,他又不傻,不用想也知道绝对是被逼的。
梁潜不知道周目深自休学回家后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在医院呆了多久,不知道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其他的暂时不想管,他现在必须带周目深离开这里。
梁潜把男护士压在玻璃墙上,想直接动手抢他的钥匙。
走廊有摄像头,梁潜闹出的动静不小,这么一会儿负责这层楼的医生护士都聚了过来,还带上了两名保安。
保安上前想制住梁潜,他却抢先一步松开了男护士,侧身站在周目深的病房门口,像一尊威严庄重的保护神,隔绝外面这群吃人的魔鬼。
梁潜阴沉地盯着身前这几人,沉声问:“谁是负责周目深的医生?”
站在人群最后面的中年大叔,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睛后,说:“是我。”
“帮他办理出院需要什么手续?”
“目前患者的病症并未好转,暂时不能出院。”
“他有什么病?我问你他有什么病!同性恋他妈是病吗!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带他离开这里。”
“同性恋不是病,但患者家属强烈要求彻底矫正性向后才同意出院,没有监护人的同意,作为院方也不敢随意开出院证明。再说了,你是什么身份暂且不知,万一别有企图......”
梁潜直接气笑了,“我是谁,你们院长呢,问他认不认识梁宣兵,我是他儿子梁潜。”
叙城可能没有人不认识梁宣兵的,市内第一首富,房地产大亨。最近因为老婆工作的关系,开始大量收购跟精神心理相关的私立医院,包括这家医院在内,在这儿工作的医生护士都有所耳闻。
医生愣了愣,说了句“请稍等”,便走到角落给院长打电话了解情况,确认无误后他有点为难的说:“患者未成年,未经监护人同意确实不能擅自出院,要不我帮你联系一下?”
总算听到一句人话,梁潜身上的火药味消散些许,“帮我把门打开,你们该干嘛干嘛。”
“这......”
梁潜扫了他一眼,对方瞬间哑声,话锋一转,“行,那我先联系监护人,人来了再来通知你。”
-
走廊重新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紧闭的门被打开,但梁潜这时却有一瞬胆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点害怕看到周目深现在的样子。
梁潜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周目深的场景。
当时高一已经开学好几天,梁潜才舍得从国外野回来,虽然迟了好些天报道,但他诚意十足,飞了十几个小时,一下飞机就跑来学校。
这其中的原因嘛,不是梁潜有多爱学习,而是为了躲避梁宣兵的家暴。
梁潜到教室是下午两点过,九月的叙城暑意未消,空气闷热,学生困倦,大部分人的灵魂还游荡在暑假,坐在教室里的仅是空壳。与之相反的,是一个站着座位上,双手背在后腰,朗声回答问题的同学。
下午太阳西晒,他又坐在窗边,窗帘大开,他的脸一半陷在阴影里,一半摊在阳光下,答题的样子很认真,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自信,许是题目有些难,老师都忍不住连声夸赞。
那人坐下时,抿了抿唇。
梁潜挑了挑左边的眉毛,他看见了,对方是在忍笑,为了维持表面上学霸该有的沉着淡定。
那时的周目深,明亮鲜活,身上有光。
现在的周目深,病态瘦弱,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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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面向墙面侧躺的人一动不动,刚才外面这么大动静,也没影响他分毫,就像是自己建造了一面高大厚实的城墙,任何人任何声音都穿透不过,近不了他的身。
但此时的梁潜正试图向城里的主人迈进,他步伐很轻,慢慢走到床边,他轻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周目深?”
背对他的人颤了颤干瘦的身体,并没有回答。
梁潜隔着薄被全身上下仔细打量,即使有一层被子的遮掩,也能很明显的看出这人瘦了好多,已经快没人样了。
梁潜捏紧裤缝两侧的拳头,胸膛极速起伏,却又不敢释放出急促的呼吸,害怕惊扰道对方。
他极力镇定的问:“......你怎么样?还好吗?”
床上那人还是一言不发,片刻后迟疑地翻了个身,他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迟疑的小声问:“你,你是谁?”
因为长时间没说过话,声音干涩暗哑,像极了去年暑假,他和舒越在破旧篮球场比赛,生病之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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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梁潜和一群朋友约在一起打篮球,没想到会撞上舒越和周目深。他和舒越大概天生气场不和,见面就忍不住呛几句,之前他也经常嘴欠,舒越没搭理过他,这次居然先发制人。
梁潜毫无防备,被舒越结结实实打了一拳,瞬间疼得泪奔,又一次在一众小弟面前丢脸,再加上这次还有个周目深,梁潜从没觉得这么丢人过。
于是向舒越下了战帖,打了个赌。
不打架,只打球,还扬言自己是伤患,嘴上说让着舒越和他小情郎俩弱鸡,实际上派出了这群人篮球实力最强的。
场上精彩的比赛开始,场下的加油助威如约而至,舒越这边的啦啦队队长及队员周目深同志,输人不输阵,扯着感冒沙哑的嗓子费力加油,感情饱满,却句句破音。
梁潜听到动静,晃到人身边,看着周学霸吼得满脸涨红,最后一句甚至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再看看对面他们那一边,一群老爷们震天动地发了疯似的加油助威,对比之下,何其惨烈,搞得梁潜都快忍不住帮周目深吼两嗓子。
周目深偏头咳嗽两声。
梁潜夹紧眉心,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他妈搁那儿使劲儿吼,傻逼一个。
前两天梁潜也有点感冒,被梁母强制性的关在家里不准出门晃悠,今天差不多好全了,终于恢复自由身。出门前却还是硬生生被保姆塞了一瓶姜汤,说是夫人上班前交代的,要出门就必须带上,晚上回来要检查。
无法,梁潜只能带上,一出门就扔给了小弟拿着,一口没喝,他非常讨厌姜的味道,现下有现成的人替他完成任务,也不算糟蹋他妈的一番心意。
梁潜找人拿到保温杯,递给周目深。
周目深顺着拿着杯子的手往上看,看清是谁后,下意识倒退两步。
梁潜注意到他的动作,上前两步,靠得比刚才更近,面有怒色,嘴里也不依不饶道:“躲什么躲?我要吃人啊。”
把手里的保温杯抛向周目深,吓得人眼疾手快双手抱住,差点没接住。
周目深小声问:“什么呀?”
“姜汤,看你可怜,潜哥赏你的,”梁潜不忘补充,“放心,第一次用,我没喝过。”
周目深迟疑了片刻,右手扭动瓶盖,盖子纹丝不动。
梁潜一把抢过来,很轻松就打开了,递给周目深的同时嘴里骂骂咧咧道:“力气这么小,你是女生吗,一个瓶盖都拧不开,没用的东西。”
周目深被他骂得缩了缩肩膀,又忍不住想往后退,梁潜比他先一步往前又走了半步,现在俩人仅半步的距离,“不准动,赶紧给我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吓的,周目深抱起保温杯就喝,梁潜想制止也来不及,意料之中被呛到,立马把头转到一边掩面咳嗽。
“喝个水都能呛着,我也是服了。”嘴上说得不好听,还是从包里拿了张纸巾出来,粗鲁的放到周目深嘴边,另一只手象征性拍了两下背,很快又拿开。
缓过劲儿来,周目深对他低声说了句谢谢,重新端起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
场上比赛已结束,梁潜都没怎么观战,注意力时不时就不由自主落在身边这人身上。
“还没喝完吗?这都多长时间了。”
周目深说:“没。”
梁潜继续挑刺,“你就不能大口喝?”
周目深回:“呛。”
梁潜心里挺赞同,他站在旁边都能闻到那刺鼻的味儿,更别说还要喝进胃里的周目深。梁潜挑不出刺了,神色愤愤地把视线转向场上,这才发现比赛已经结束了。
梁潜没管场上的状况,而是叮嘱周目深,“喝完了吗?给我留一口。”这一口他准备回家进门之前闷头喝掉,以顺利逃过他妈的狗鼻子。
周目深咕噜喝了一大口,晃了晃杯子,还剩最后一口的量,盖上瓶盖后还给他,喝过一整杯滚烫的姜汤后,可能嗓子舒服了不少,再一次向他道谢。
梁潜习惯性嘴欠:“谢这么多遍不累吗,闭嘴养养嗓子吧,难听死了,跟只乌鸦似的。”
-
一帧一幕,记忆清晰,宛如昨日。
时隔这么久,梁潜都有点意外,但是另一位当事人却什么都忘记了,对方不记得他是谁,自然也忘记了关于他的任何事。
前所未有的愤怒聚集在胸口,梁潜现在只想放一颗炸弹把这家医院夷为平地。
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周目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被子一拉,重新躲进了他坚固的城堡里。
梁潜深呼吸几口气,偏头看向门外,看到了他妈韩落和负责周目深的医生。
他小心放轻步伐,走出病房。
眼前这位少爷脾气似乎不太好,医生怕他再发火,一脸为难地解释:“他父母都在上课,带初中毕业班,不好耽误,上完课才会过来,估计得下午了。”
梁潜怒极反笑,不好耽误?
去他妈的不好耽误!
自己亲儿子都能耽误到精神病院,都他妈折磨得失忆了,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可是,他们现在居然有脸说不好耽误自己的学生!
韩落眼看着梁潜就要爆发了,赶紧上前几步伸手轻拍他的后背,柔声问:“儿子,冷静点,冷静,跟妈妈说说什么情况?”
梁潜克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脑子很乱,颠三倒四的把事情大致概述了一下。韩落大致了解了情况,透过面前这扇玻璃墙看向蜷缩在床上的小男孩,心疼不已,好好的一个孩子,大好的青春就这么被荒废了半年。
之前韩落不在的时候,梁潜是个霸王,不怕任何人,但现在有妈妈在身边,却变成了一个束手无策的小孩儿。
他慌乱无措地看着韩落说:“妈,我们救救他好不好?我一定要带他离开这里,一定要带他走。”
韩落捏了捏他的肩膀,毫不犹豫地应了。
梁宣兵认识一中的校长,把这事儿原封不动说了,校长那边立马施压,周家父母不出一个小时便到了医院。
梁潜压下想杀人的冲动,强迫他们在出院申请单上签了字,从头到尾只跟他们说了两句话:“从今天起,周目深归我管。”
“至于您二位尽职尽力的人民教师……等着我弄死你们。”
周家父母呆愣的定在原地,久久动弹不得。
藏起全身的戾气,梁潜走近周目深,他弯下腰,用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声音,很轻很轻的问:“周目深,想离开这里吗?”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离开这里?
真的可以吗?
而且他……还有家吗?
周目深一寸寸拉下盖住脸的被子,对上说话人仅两寸距离的脸,样子看着有点凶,没什么表情,但他似乎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许浅淡的温柔和忐忑,没有丝毫攻击性。
于是他哑着嗓子,鼓起仅剩的最后一丝勇气。
“……好。”
第三章 粘人精
梁潜把周目深带回了萧山公寓。
是梁家多处房产的其中一处,比起从小居住的别墅,离学校更近,梁潜高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呆在这儿,梁父梁母不常来,这里更像是梁潜个人的私密住所。
那天半夜把周目深背出医院,司机问送到哪个家时,梁潜下意识说了公寓的地址,其实回别墅能让对方得到更好的照顾,他妈妈在,赵阿姨在,哪个都比他靠谱。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支持了自己的决定,周目深害怕生人。
说来真是可笑,精神病院对周目深来说是可怕的监狱,但竟然诡异的让他产生了不该存在的安全感。
在医院周目深并没有任何异常,可一踏出医院大门,听到周围的人声虫鸣,不但没有逃出生天的喜悦,心里反而积聚起越来越多的恐慌,毫无征兆埋在梁潜肩窝里哭了,哭声又可怜又绝望。
他感觉所有人都对他充满恶意,觉得他是一个变态,是个脏东西,他害怕别人的眼神。
梁潜感受到肩上肌肤传来的滚烫热度,加快步伐把他放进车里,自己从另一边上车就发现对方蜷缩在车位角落里,只占了一点点位置,脸上已经沾满了水,没一处干净地方。
明明他很讨厌眼泪,此刻却没有丝毫反感,只是觉得胸口有点闷。
梁潜有点不知所措的僵在一边,人都这么可怜了,他凶也不敢凶,可也不知从何安慰。韩落还留在医院处理取消收购的事情,没跟他们一起回家。
就这么任由人哭下去也不是办法,梁潜挪动到周目深身边,见人没有抗拒,抬起他的下巴,拿着纸巾有些粗鲁地帮他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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