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陈渊初次在他面前词穷,他平息了一下心气,还是不情不愿地道了一声,“谢谢你救我啊,对了,你是怎么把我救活的,我这……”他抖抖衣领,“连伤口都没有耶……”
玄庸瞟了他一眼:“本来就没伤口,不是我救的,你会昏倒不过是惊吓而已。”
“啊?”陈渊回想了下当时的情景,那时他内心的痛大过于外表的痛,但觉心口像是被撕裂般,也许是分不清是否被刺中,亦没留意什么血迹。
他终于放松了心情,笑道:“我就知道,梁承怎么会杀我嘛。”
玄庸却看着他,犹疑须臾,道:“他并没有故意放你。”
“什么意思?”
“只是你比较幸运。”玄庸甩出一个香囊,陈渊认得这是秦如砚送的,嘀咕着这东西怎么在你手上,将其掂了起来。
这么一掂,却发现香囊比之前轻多了。
他连忙打开来,但见那一颗玉石已碎成数片,洁白的碎片不复光泽,全都暗淡如普通的石子。
陈渊反应过来:“这玉石在我衣襟里收着,当时那把刀正好刺在玉石上。”
他咬咬唇,小心将香囊系好,眼中的光彩已消失,只余轻声的叹息,“我回头要再买一块补上,你瞧,我有时候也是有好运的,如砚姐的一块玉石,就偏巧救了我一命。”
玄庸看他的表情,有些不忍,但他不觉得该隐瞒,又道:“秦如砚送你这玉石,本就是要替你解除霉运的,这不是普通的玉石,你买不到。”
“我买不到?”
“这是狐妖的修为,如今玉石碎了,秦如砚的灵力收不回了,她往后只能如同凡人一样。”
“狐妖……修为?”陈渊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些话,声音断断续续,“原来如砚姐是……我……”
“我想起当初秦夫人的话,她说,既然秦如砚对你没有情,为何还要赠你香囊,现下想来,人间未必只有情,也可以有义,你不必承着她的情,但一定要记着她的义。”
“可我……”陈渊掐着手背,“我是不是害了她?”
玄庸不置可否,只能道:“等我们回了烟城,再……找一找法子补救。”
“可以补救吗?”
“可以啊,把别的妖身上灵力给她不就是了。”
“那……”陈渊心里打着鼓,他想说这是不是又害了另一个妖,可他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又凭什么说这样话呢?
他的心更是消沉下来,一面因为秦如砚,一面揪心着梁承,他想原来梁承真的要杀我,到底有什么苦衷,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若是没死他回去会不会又要遭殃?
这么想着想着,一时觉得,自己还是个祸害,而且祸害的人更多了。
“一个因为罪恶而出生的人,没做过任何有用的事,小时候给姑奶奶惹麻烦,长大后给朋友惹麻烦,现在还可能给天下百姓惹麻烦,这样的一个人,也许,就不该存在于世上。”
他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眼中也一片黑暗,风吹动他的发丝,月色透过窗棂,帘外有几声蛙鸣。
他轻轻地摇头:“不,无论如何,我也不该放弃。”
不管怎样来到这个世间,但既然来了,为何就一定要匆匆离去?
什么都还没有做,未曾努力过,怎么知道这困境解决不了?
楼下忽而有人叫嚷,他才要推开门下去看看,却已有人找了上来,来人携大队人马,将整个客栈围得水泄不通,来人穿着蟒袍,发上带着金冠,站在门边与门内人相望,但一双眼睛已无白天那般充斥着冷意,只躲躲闪闪,压根就不敢与陈渊对视。
陈渊反而安心了,这还是他,并未改变的梁承。
可梁承偏要昂起头,做出居高临下的模样:“本王……奉旨来抓你的,你赶紧跟我走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陈渊瞥瞥他身后诸多人,索性将人拉了进来,关上门耐心道:“你那陛下不会放了我的,我随你走就不只是皮肉之苦,我不能去。”
梁承都做好了与他悲情告别的准备,连绝情的说词都想好了,可眼前人好似在话家常,就像白日里举刀相向这回事儿没发生一般。
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陈渊道:“我没死在你刀下,你就不要介怀了,我知道那不是你本意。”
梁承的鼻子忽而发酸,抽噎着,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陈渊叹气:“我能逃过一劫,就不想再去送死,可又不知你该如何交差,总该有……叫你我两全的法子,你让我想想……”
梁承不说话,低着头掰手指:“你干嘛不偏不斜正好是大将军的儿子啊。”
陈渊无奈:“我也不想。”又拉了一拉梁承的衣服,“对了,你是不是挨过打啊,身上有伤吗,严不严重,疼不疼?”
梁承红了眼眶,慢慢坐在椅子上:“你一点都不怪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两人都想不出办法,相对无语。
玄庸挑起灯花,坐在二人中间,淡然道:“你们还记得因何会相识吗?”
两人齐齐望他,不知突然提及此话何意,但先后答了:“因为我们各自有半块相同的玉佩啊,因这个事儿生了误会打起来的。”
他们这样说着,忽觉好像有了些冥冥注定的缘分一样,那感觉莫名地奇妙起来。
玄庸轻点头:“嗯,劳烦,把你们的玉给我看看。”
二人将玉佩拿出,玄庸掂在手中,将两块玉合并,那圆形的镂空盘龙纹合成一张完整的纹路,他把绳索绞在一起,又递给梁承:“陈渊我不会让你带走,你可把这个交给那皇帝。”
“原来当真是一整块的。”梁承接过玉佩,摸了摸上面的图纹,他一直有些怀疑,但没多问。
“是,物归原主。”玄庸道,“你再问他应一道圣旨。”
“什么圣旨?”
“由你,你想要他应什么,就去问他。”
“他……他会答应吗?”
“答不答应,我都会去找他。”玄庸面无表情,“木行灵器,我要主动收回来。”
梁承听不太懂,他带着玉佩回了宫。
皇帝听闻他没把陈渊抓住,正要大发雷霆,而忽见那晃在眼前的玉佩,顿然陷入沉思,若一道惊雷震慑,他站起身,又直直地坐下,伸手想接过来,胳膊却在半途退了回去。
梁承看他一时愣一时惊,忽而喜又忽而惧,又见他许久后终露悲凉一笑:“他回来了。”
他望向眼前人:“玉佩完整,无字圣旨有效,你想要什么?”
梁承还没反应过来。
皇帝道:“让朕来猜一猜,你所求,其一,放过陈渊,其二,天下止战。”
梁承咬咬牙,叩首:“还有其三其四。”
“说来听听。”
“其三,请陛下江山另择贤才,其四……”他顿了顿,“请饶袁将军不死。”
皇帝眼中一凛:“为何要饶他?”
“他……他于我有恩。”
皇帝冷笑:“朕对你无恩吗?”
梁承不语。
皇帝道:“你要饶他,是因他对你有恩,还是因为,他是陈渊的父亲?”
梁承仍是不语,这的确是他的私心,他怕与陈渊再结仇。
皇帝冷冷一瞥:“朕只应一二。”
梁承不敢再辨。
皇帝终于接过了那玉佩:“但有个条件。”他的声音淡淡的,“告诉我,此人在哪里?”
梁承原话回应:“他说,您不必着急,他会来见您。”
朝堂危机解除,皇帝果然如约,放弃了对周边的征战,百姓们终得安定。
陈渊不必东躲西藏,梁承也能大大方方来找他。
也许皇帝最后良心发现,袁无烬还被关着,并没处死,这让梁承站在陈渊面前的时候便有些心安了。
他道:“要不你们别回去了吧,就留在京城,往后还能时常见着。”
陈渊想起他还得回去跟秦如砚解释那玉石被毁之事,何况小光不能总托邻里照顾,摇头道:“等我们各自办完了事,还是要走的。”
梁承叹道:“你看,以前说好了一道出去玩,看样子,是没机会了。”
他如今既做了储君,就得留守京城。
“的确是遗憾。”陈渊道。
梁承嘟着嘴:“好吧,对了,神仙哥哥已走了许久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那得问他了。”陈渊伸手一指玄庸。
玄庸抱臂摇头:“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说罢小声嘀咕,“说好了等那大将军回京城时就回来,现在人都下大牢了还没回。”
☆、断念石
南宿府烟雾燎绕,仙童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开口:“神君当真要找回记忆?”
陵光站于断念石前,缓伸手掌:“有何不可?”
“当初接引仙君道,神君可不必消除凡尘渡劫一世的记忆,是您说留着没意思,定要消除,既然没意思,为何还要找回呢?”
陵光望着断念石上浮光流转:“我不要再听别人说,我想清清楚楚了解那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要知道,我在那时是如何想的。”
“神君!”仙童在他将要按下去时大声道,“您那一世提前死去,您又觉得没意思,那一定不是好的回忆,收回这样的记忆,岂不是负担,心若有杂念定会影响清修啊。”
陵光莫名地想起那句话。
“的确很痛,但纵万劫不复,亦不悔。”
他笑向仙童看过来:“你不相信本君的定力?”
仙童忙低头:“不敢,小仙当然相信。”但还是想说什么,他左右看,目光投向那七个琉璃盏,“神君不若先把您剩下的四缕火气都收回,再收记忆?”
“等会儿吧。”陵光的手已朝断念石按了下去。
霎时间流光大动,白茫茫的光束从石中闪出,绕他周身,那光芒太过刺眼,叫他一时眼前模糊,唯有记忆一点点深刻起来。
陆宅的灯火阑珊,映荷苑年年花香,兄长的红花白马,还有在皎月下突然出现在窗前的人。
那个人……
府衙大牢,阿心师父的小巷,陆宅的祠堂,赤雀街的悦来酒楼,奉临,胡家庄,还有京城,京城的皇宫,京城的禅寺,以及……凤仪大道的端常楼。
最后是皇城的天牢。
那个撕心裂肺的呼唤,那个声音的主人,那些听来的点点滴滴,终于都无比清晰起来。
流光暗了下来,从他周边消散,他却许久才睁眼。
仙童小心翼翼走来:“神君您还好吧?”
他向仙童看过来,那眼眸中一片黯然,仿佛还是被流光刺了眼,看不清周边物件,又若刚从千万年沧海桑田中走出,一时无法与这真实世间融合,他想重新回到那沧桑之中,明明不忍回首,亦不堪回头,可那尘封的刻骨的痛与爱,有那一世情长,与这一世相伴,已叫他全被牵引。
他慢慢往外走去。
仙童连忙问:“神君可是还要去人间?”
他站住脚:“对了,你去帮我找月老要两坛百花酿。”
仙童应了,临走时还是不放心:“神君不是说要收回您余下的那四道火气吗?”
“回头再说,我现在没空。”
仙童把百花酿取来,回来时看他家神君有空发呆,没空做别的。
他把酒递上去:“月老说不能多饮。”
“他的酒自然不能多饮。”
红线连世间姻缘,点点情丝入酒。
当恩尽怨来,就成苦酒,当年他从凡尘归仙界,未至府邸,未消记忆,只觉肝肠寸断,想直接再回人间,那月老将他去路拦住,道:“神君这一世尘缘已尽,回不去了,不若陪小老儿去下几盘棋吧。”
他哪里听得进去,只道:“我未曾与他见上最后一面。”
月老道:“见与不见并无区别。”他提着一坛酒,“小老儿新酿的浮生醉,神君可赏脸品一品?”
浮生醉,一醉浮生,酒醒后他尚还记得那味道十足苦涩,但千万思量无边心动也终于归于平静,那万劫不复的一腔情愫,到底只能留在人间。
他接过仙童手中的酒坛,特地提起来看了两眼:“月老给我的真是百花酿。”
这酒是甜的。
仙童迷惘:“不是您点名要的吗,月老怎会给别的?”
他轻笑了一下,衣袂轻飞,身形缓缓化成一道光,穿过层云,经过灯火葳蕤的长街,落在红木的回廊上。
廊下的灯在微风中晃动,落下斑驳的影,时有时无。
他拂袖回首,看那房间一灯如豆,有人影落在窗棂,一影撑臂举杯,另有二人面对面,咿咿呀呀哼哼唧唧,两手攥在一起,大抵在比腕力。
他听那举杯的人慵懒道:“你们两个一定要在我房间里闹吗,我要休息了。”
那两人道:“不行,你要帮忙评判谁赢谁输。”
那人哼了一声,放下杯子,手一伸,照俩人紧握的手上不怎么用力的一推,龇牙咧嘴的两人手臂顿然倒在桌上。
他再端杯盏:“都输了,走吧。”
两人只好起身。
这人又叫住其中一人:“晚上回去跟你曾爷爷说一声,明天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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