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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的眉眼间，仍旧是那样的沉静内敛，夹杂着一丝深沉的忧郁。就好像，无论是身为侍卫还是魔教之主，他的心里都仍旧有所遗憾和有所求而不得。
男人娴熟地迅速把药吞服，运动起汹涌内力，平息了一瞬间，无意抬头看到送药的人，心口的疼痛忽然就在此刻消失了。
不知道是因为药效起了，还是因为看到了眼前之人。
“你……你是……郡主？”一向沉稳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颤抖，惹得旁人侧目。
宋昱此时就是普通小厮的男装，不着一丁点粉黛胭脂，面庞素净白皙，自然没有那艳丽的眉眼与妆容，这五官和骨相说像是像，但是这性别上的差异，和他的身份却让他迟疑了。
宋昱敛下眼睛，用上了男声，试图让这个差别变得更大：“我不是什么郡主。”印象中那个可靠的像是邻家哥哥的男人，竟然是如此显赫的身份，太多的疑问让宋昱暂时还分不清与他相认究竟是好还是坏，也不知道他对自己会不会有别的企图。
女管事看莫孤飞的神情有些激动，罪魁祸首就是这个送药的小子，立马就把他赶走。
“行了，别打扰我们教主休息，走吧。”
“等等！”莫孤飞揉了揉混乱的大脑，喃喃开口，指着他：“你，留在我身边。”随后，便闭上眼倒了过去，似乎是他服药的副作用。
在这教中，教主说一不二，无人会违背，莫孤飞这一个命令一下，女管事立即心领神会，没让他回去，把宋昱留了下来。
所以宋昱就这样从药童，又变成了殿前侍从。当他在女管家锐利的眼神下，端着茶水和糕点进莫孤飞的房间时，心情忐忑之余，还有一丝微妙。
从前，自己是主子，莫孤飞是下人的身份，今日不同往日，他倒是要伺候起这位爷了。
一身华贵黑袍的男人已经醒了，像是雕塑一样坐在床边，手里紧紧捏着一个香囊，像是对待什么珍品玉器一样抚摸把玩，只不过这个小巧的玩意儿似乎经常被使用，所以都有些抽丝，看起来半旧。
这个香囊是他临行前宋昱亲手做的，里面的药材和香味，他都熟悉得不得了，想起莫孤飞也曾赠予过自己一块替他抵灾挡害的血玉，宋昱捏紧了胸口前的吊坠。
莫孤飞盯着暗处里默不作声的宋昱，忽然喊了一声：“郡主。”
“教主，您认错人了吧。”
莫孤飞蹙起眉，捏紧了手里的香囊，有些恍惚地喃喃自语：“也是……郡主都要和太子成亲了，如何会来看我呢。”
他语气中的失落让宋昱心头一动，似乎也被其中的忧郁传染了似的，一想到殷怀玉有可能会娶了宋雨筠那个凶女人，肝就一阵一阵的疼，想要拜托莫孤飞念在过去的情分上，送他去见殷怀玉。
如果是现在身为教主的他，一定是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完成他此时最大的心愿的。
“其实——”宋昱才刚开口，莫孤飞就握住了他的手腕，眼神幽深，“郡主，我告诉过自己，不再见你，不再想你，可是，你自投罗网了。”
“嗯？你不是承认我不是郡主了吗？”宋昱瞪大眼睛，没明白莫孤飞究竟是认没认出他来。
男人抿唇，沿着手腕一直往下摸，轻声道：“你的武功……是我第一个教的。所以你的呼吸，运气，重量，我不能再熟悉了。”
宋昱挣开他的手，自讨没劲地撇了撇嘴，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蒙过这个男人。心中有一丝释然和放松，也还好莫孤飞看起来对他仍旧有不浅的情分，没有忘记他们的过往，真正成为冷血暴虐的魔教之主。
“你就没什么问的？比如我的性别，身份？”
莫孤飞摇摇头，“郡主的异常我是早有察觉的，这些都不重要，无论你是男是女，你都——”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话锋一转：“但是，您为何出现在此，我的确是好奇的。”
“真想知道？那我告诉你之后，你可要帮我一个忙。”宋昱灵动的双眼和其中的恳求之意，让莫孤飞立马点下了头，嘴角扬起不明显的弧度，“我说过，愿为您赴汤蹈火，一个忙又算什么。”
“那个……怎么能作数，你现在都是教主了。”宋昱只把他当自己侍卫宣誓时的那句话当做常规台词，也压根没奢望过有人能为他当真赴汤蹈火，但是回忆起莫孤飞对他默默的付出，宋昱又相信，他是认真将这句话放在心上的。
莫孤飞微微蹙眉，仿佛心尖也被稍稍一刺，似乎身份再次又将他们分割开来，“在别人眼中我是教主，但是在您面前，我就是阿飞，所以……不妨相信我，告诉我您的顾虑。”
有了这番话，宋昱安心了，把自己被要挟为宋雨筠替身，此时被追杀沦落至此的事情一说，莫孤飞眼底也似乎酝酿起一场风暴，“郡主，对你下手的，是武林盟里的人？”
“兴许是吧，但是你别着急啊，不用为我报仇，他也是受人指使，拿他撒气也没用，你……能不能把我送去皇宫，或者王城和殷怀玉见一面？”
宋昱紧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中流露出对某个人的思念与不经意的急切让莫孤飞的心微微凉了起来，似乎明白了什么。
“此事不急，我们暂时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在追杀您，所以，这段日子里您就安心待在我这里，待我派人外出探查好消息之后再议，您也不想在途中招来杀祸，惹人注目吧。”他的说法实在可靠且稳妥，宋昱也点了点头。
但是从私心来说，莫孤飞是不想帮这个忙的。甚至可以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如果让太子当真娶了宋雨筠也不错，那个自从知道郡主要嫁给别人之后便郁结起的心结，似乎都舒展了开来。
宋昱似乎又在莫孤飞身上找到了熟悉感，终于展露了久违的笑容，摆摆手，“别叫我郡主了，怪别扭的，我可不是。”
“嗯，好，依您的。”郡主是要嫁给太子的，而他心里的这个人，不是真正的郡主。
“我叫宋昱，你要是喜欢，可以叫我小昱，阿昱，都可以。”
“宋玉？”
“不是，是这个，曰和立……”宋昱扯过莫孤飞的手掌，在宽厚且有些粗粝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下来，指腹的热度像是同时在他心头也划过似的，又热又痒，莫孤飞收回的手掌紧了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我也能磕
第92章 故人与旧情
接下来，宋昱在古代短暂的流离逃亡生活，就因为遇到了莫孤飞而终止了。
不再是住山脚下秦老头给他那间逼仄的竹屋，直接搬到了教主金碧辉煌的侧殿，正对南面，空地全部翻了一遍，换上了盛开的花枝，吃穿用度甚至比他以前在皇宫还要有档次。
“宋公子，教主给您送来两匹花丝绢，两匹金面缎，给您做衣服用。”
“宋公子，教主给您送了燕窝银耳羹，让您润喉。”
“宋公子，教主——”
“行了，送来的你们自己放就行。”说不上是第几次了，宋昱有些头疼地摆摆手，让这些鱼贯而入的侍从自己想办法放，或者送回去，别让他做主意。
掌事婢女也是没见过自家教主这个架势，不由得多说了一句，“教主这是在关心您。”
宋昱了然地点头，“我自然知道，只是关心我直接和我说就可以了，这些东西都没必要。”
他说完，由殿外涌来的气场慢慢笼罩，宋昱抬头一看，是莫孤飞。
男人像是卸下了一身寒气，沉声道：“那，我直接来和你说。”
宋昱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卷朝他走去，“其实没必要对我这么小心翼翼，对我这么好，我又不是那种需要哄着的女人。”既然已经知道他的真实性别，就更习惯于和他像兄弟一样相处，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恭恭敬敬、事无巨细地对自己好。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说的自然是最初救了他的那件事情，但是过去了如此之久，宋昱早就看淡了，“虽然我是救过你，但是你于我，也有数不清的恩情，咱们，算是两清了。”
莫孤飞虽然与认识宋昱时今非昔比，但是对物质的需求是一贯的淡薄，教中的宝物丰富、吃穿用度奢华，他也很少注意，但是宋昱一来，他就忍不住像是动物一样要把窝里最好的都翻出来给最珍视的人，这可说是他表达的一种方式，但是这人不要，还说，和他两清。
一身黑袍的男人舔了舔干燥的唇，一时无言，只是摇摇头，“我们不能两清。”眼中的坚定和不悦，几乎要让宋昱以为自己是得罪了他，马上带了笑脸附和：“别，不是不给你面子，行行行，我收下就是。”
他拿起那些物件端详，即便不加研究，也知道是珍贵之物，“你们魔教这么富有的嘛，这才几天，我窗外竟然种了一片桃林。”
“郡主……阿昱，你若是喜欢，可以一直住下。”如果能留住眼前的人，他不介意把所有最好的一切都为之呈上。皇宫能给的，他也能给，所以他没必要再回去。
“不用啦，一直麻烦你也挺不好的。”宋昱放下手上的白玉杯，客气地问了一句，“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莫孤飞的眼神有一丝闪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扶绥王加派了人手，其中不乏凶残的杀手，近期你都不适宜离开这里半步。”
宋昱眼中流露出失望，担心殷怀玉真的会不得不与宋雨筠结婚，也担心他会因为此事而大动肝火，惹怒皇后或圣上。虽然莫孤飞身上还有秘密，但是此时宋昱最相信的人，只有他了，他下意识地相信这个男人不会害他。
“谢谢你帮我打听，那我就继续麻烦你了。”
莫孤飞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心有愧疚。郡主对他的话没有存疑，可抱歉，郡主，我还是对你说谎了。这样的他怎么配得上郡主的信任呢。
“阿昱，你就不问吗，当初我为什么离开你，为什么我会是魔教中人。”
他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敞亮的大殿里轻轻回响，宋昱有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一个像是等待已久的笑容，“只要你愿意说。”
两人像是亲密好友一样，坐在软塌上，隔桌而谈，一壶温茶叙尽了宋昱的心结。
“当日扶绥王府的机密资料被盗，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是你当初靠近我的目的吗？”这也是当时柳含山往莫孤飞身上扣的大帽子，莫孤飞语塞了一瞬，沉着脸承认，却又心悸无比。
“我是真心将你视作恩人。但是知晓你当时身份为平乐郡主之后，我的确是有心掩盖身份，借你之力来完成我的目的……不过，扶绥王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取走的不是什么机密资料，而是他当年屠村与勾结党羽的证据。”
宋昱一惊，“屠村？”莫孤飞点点头，凝眉紧蹙，“正是，你身上那万箭穿心的毒药，原来出自我教一名毒师，不过他离开教中后，在信阳村隐居。这精妙的毒乃遗世之作，而杀害他的，便是取毒后屠村的扶绥王。”
“为什么？他……”宋昱是知道扶绥王这人心狠手辣唯利是图，对他的印象也很糟糕，但是却不知道他会如此残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王爷，竟然敢在天子脚下做出如此大胆之事。
莫孤飞紧了紧手中的茶杯，“他原本是奉命赈灾而来，但是所做却与朝廷初衷背道而驰，也是取得了所谓机密资料后，我才得知，原来毒师只给你的毒药配了一年的解药，便被杀害了，还好阿昱你——”
听到这，宋昱也是一阵心悸，还好自己提前解毒了，不然过了期限，他也仍旧是死路一条。
不过，扶绥王既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解毒，如果存心要他死，其实也不需要大动干戈地派出杀手，只需要拖延时间。
难道是宋雨筠的主意，要立即得到他的死讯吗？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莫孤飞或许是因为他此时安好无恙而情绪波动，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粗糙宽大的掌心满是炙热的温度。
宋昱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我还是好好的，说来也要谢谢你帮我解毒。但是你潜入王府，是为了教中的毒师报仇吗？还有你又是如何当上……这么厉害的教主的？你不是说以前很落魄吗？现在是逆袭啦？”
对上宋昱充满探究的明亮眼睛，莫孤飞很难在他面前有所掩盖，也并不介意与他分享，更不如说，能让他了解自己，甚至还会让他有一丝两人之间更亲近了的感觉。
“你也许有所耳闻，外界都传言屠杀信阳村一事乃魔教所为，但其实这都是扶绥王为了自保，而故意嫁祸给我教。因我教向来名声不佳，所以屠村一事发生后，我教也名正言顺有了魔教之称。”
莫孤飞顿了顿，紧了紧宋昱的手，发现他眼中流露出担切与不平，眉眼舒展，“你我初识，正值我教中人被朝廷精兵围堵，我身为前教主的私生子，末位护法，重伤而来找扶绥王，本来是想杀而快之，可我却改变了主意……”
他的眼神有一丝温柔和沉静，“得知他是你的父亲时，我有了一丝犹豫，打算从长计议，可他竟然虐待你时，我又恨不得打破那些计划。没杀他，是因为我想要真相大白，而不是只取他的性命。”
没想到以前那个看似冷面冷心的人竟然心思如此细腻，还把自己考虑了进去，宋昱一下子心就软了似的，一开始穿越到这个古代的烦恼与迷茫，也因为他遇到的这些带给他许多温暖与感动的人渐渐消失了。
“我教被朝廷精兵围剿过一次，百废待兴，秦怪医力捧我担当大任重振我教，可我最初是不愿的……不过，为了让他能松口为你解毒——”
莫孤飞的话戛然而止，宋昱却是得到了解答，怪不得莫孤飞之前忽然离开，而他又随即得到了药方，这都是面前这个男人为他默默付出的原因。
注意到莫孤飞腰间还有自己临别时给他送的锦囊，宋昱将目光放在它的身上，那锦囊像是经常被抚摸，已经有些旧了，可以猜想到主人是很珍惜的。
这些过分的在意，或许在以前，宋昱不会觉得怪异，反而会感动地抱住他大喊好兄弟，但是经历过林展风这个曾经好兄弟的告白，又亲口答应了殷怀玉的求婚之后，他这个蠢直，也微妙地敏感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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