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学谦有点意外的看她一眼,笑道:“原来你们早就商量过了。”
乔樟道:“那可不是,你这个秘书的业务能力一流哦,替你忙上忙下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现在谁要是想和你住在一起,程序也真多,又是填表又是签保证书的,还有一大堆审阅文件,把我都快搞晕了,要不然还能早点过来。”
时学谦笑了笑,心想早上她们竟然还忙活过这么多事,不过以她现在脆弱的身心状况,就算知道了也参与不了什么,就道:“既然这样,时间还早,我们吃了饭后就过去吧。”
乔樟笑吟吟的望她一眼,“好啊,你想吃什么,今天我给你做。”
又是“想吃什么”!
“我……”时学谦张了张嘴,掩饰性的走了两步,不想叫乔樟看出她在这方面的反应迟钝,“……什么都可以吧,反正你做什么都好吃。”
有乔樟在,饭食当然就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了,一家人坐在一起美美的大吃了一顿,乔樟看见餐厅窗外一直站着一个直挺挺的人影,就问:“怎么那里有人?”
时学谦回身看一眼,“哦,那个是小张,我的警卫员。”
“警卫员?”乔樟有点好奇,她还从来没接触过这种职业的人,“那就叫人家小同志进来一起吃嘛,老让人家站着。”
时学谦解释道:“嗯,平时都是一起吃的,但是今天你不是来了嘛,我刚叫她,她就没有进来,说是和小芳拉她一起在外间吃过了。”
“平时都是一起吃的?”乔樟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意思,又问:“你们一直都在一起吗?她什么时候做了你的警卫员?”
时学谦嘴巴里咀嚼着一块茄子,正吃的陶醉,想了想,含含糊糊道:“八年前吧,我刚去基地的时候领导就派她来了,基地的很多研究员都太忙了,平常上传下达、生活起居的事情,都需要警卫员同志帮忙,出沙……额……出来以后,警卫员还得保证研究员的生命安全,辛苦着呢,可不敢掉以轻心。”
“八年都在一起啊……”乔樟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小了下去,又问:“你们是每个人都有警卫员吗?”
“不是。”时学谦又伸筷去夹一条鱼,一边说:“现在,也就几个人有吧,看领导安排……具体我不知道了。”
“那小张同志什么时候回家呢?”
“她不回家。”
“不回家?!”
“嗯,上级要求的,我走到哪她跟到哪,我们干啥警卫员都得跟着。我出门,她也出门,我吃饭,她就一起,如果我要和别人一起的话,她就在邻桌吃,我工作,她也要站在门口,确认没什么事了,才可以去干点别的事,等我工作结束了她再回来,如果我要和陌生人谈事情呢,她需要在身边听到,总之就是……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不能离开警卫员的视线范围内,出来以后就更是了,警卫员要时刻确认我们的安全。”
时学谦对于小张对的存在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就像一个影子一样。可乔樟却非常惊讶了,“不能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内?!”
这……可怎么生活。
时学谦瞧着她的表情,立即解释道:“哎你别多想啊,她可不会和我们住一个屋的,也不会掺和我的私事。”
“那在基地的时候呢?”
“在基地的时候……住我对门。”
“哦。”乔樟放下心来,“那我在家里的附别墅里给小张安排一间客房好了。”
“嗯。”时学谦点点头。
这一顿饭做的久,吃的也够久,倒不是她们俩吃的慢,而是还要照料一个小孩吃饭,确实会繁琐许多,得一秒不落的盯着照看。等司机驱车将她们送进乔樟的住所时,天色已暗了下去,小时昀本来还惦记着家里的玩具,这时也困的找不着北了,等安顿了她睡下,月亮早就慢慢升起,悬在窗外庭院的树梢上。
今天的月亮不太大,却异常清亮。两人相依站在卧室窗前看了一会儿月亮,许久谁都没有说话,却也并不感到寂寞,这是时学谦八年前曾住过的地方,如今再次回到这里,心中一时空明。
微凉的秋风吹进来,乔樟把头靠在她肩上,轻轻问她:“你想喝些水吗?”
时学谦摇摇头,伸手慢慢抱住了乔樟,微微一笑,这时候,她只想抱抱她。
念兹在兹的两个人此刻抱在了一起,哪里还能分开,秋风吹落了几缕窗外的树叶,两人仔细听着这落叶的声音,也像是仔细听着对方的心跳。
乔樟感受到这个久违的温暖的怀抱,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把眼睛埋到她的肩窝里,闷闷的叫她:“学谦。”
“是,是我。”听到这一声,时学谦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微微颤动。
不管过去多长时间,只要和乔樟呆在一起,就能洗去时学谦心头所有的阴霾,让她们都重新回到年轻时的、二十多岁时的感觉。仿佛只要怀抱着这个人,什么沧海桑田啦、物是人非啦之类的自然规律都统统作废了。
乔樟轻轻一笑,问道:“这几年你过的好吗?”
时学谦点点头,“挺好……工作按部就班的,很规律,偶尔遇到问题,大家一起研究,总算有眉目,完成了一个阶段。”
“哼……”乔樟小小的抱怨了一声,“回答的这么官方。”
“啊?”
“你都不说想我吗?女儿都会说。”
“……你又没有问。”
“不问就不会说吗。”
“……”时学谦默默笑了笑,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说不过乔樟就是了。她稍微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乔樟,在她耳边道:“想的,很想很想。不然我也不会一落地就跑到机场去见你呀。”
乔樟趴在她肩上吃吃的笑起来,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看她这副被说的没脾气的样子。
很久之后,乔樟抬起头来,眼睛在月光下灵灵有神,像一潭秋水,这在时学谦眼中是最美的时刻,她忍不住去亲了亲乔樟的额头。
乔樟的手还圈着她的脖颈,目光明静的注视着她,“让我好好看看你。”说完就认认真真端详起来。
比起乔樟,时学谦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八年的基地生活,在她的脸上发生了不可磨灭的改观。
在离开乔樟之前,她是享誉全球学术界的新星,有着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特有的那种圆润的、朝气开朗的、微笑着的清秀脸庞,还有着年轻科学家挥洒自如的锐气,她早年走过的人生之路虽算不上平坦,但也未受过什么毁灭性的近乎绝望的毫无退路的锤击,现在这一切都已经完全变了。
她的脸庞轮廓此时现出了岁月的棱角,含笑的嘴边如今刻上了更加坚毅沉着的线条,整齐的眉宇间紧绷出一条沉思的肌肉,眼睛里有一种时刻保持谨慎严谨的光芒,她的脸色因长时间暴露在严酷的风沙气候中而加深了一分,皮肤也显出历经风吹日晒后的韧性。另一方面,她在脑中经年累月磨炼出的成熟稳重而坚不可摧的思维结构,又使她的脸庞上焕发出了一种平和的智慧之光,只要她静静的坐在某个位置,就会让人产生全然信任的托付感。
乔樟的视线一寸一寸在时学谦的脸上扫过,不放过任何细节,看着看着,不禁忽然又抱住了她。
不用时学谦再向她说明什么,乔樟看着这张脸,便知道时学谦这八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倒叫时学谦略微有点惊讶,“怎么了?”她拍了拍乔樟的脊背,“是不是累了?我们去床上躺着慢慢说吧,你今天也够忙的了。明天是不是还要上班?”
“嗯。”乔樟把快要涌上来的眼泪又忍了回去。
晚间的秋气越来越凉,时学谦在房里转了一圈,挨个把窗户都关上,再回来的时候,乔樟已经扭开床头灯躺下了,靠在枕上,直直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学谦挨着她也躺下,但却不躺平,仿佛躺平了两人就会离得远了似的,她只侧躺着,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去握乔樟的手。
时学谦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乔樟,就这么挨在一起,握着她的手就已经觉得幸福的不得了,仿佛世界充满了五颜六色。
乔樟莞尔一笑,抬手去摸摸她的脸,“你既然这么想我,看来是那个什么空间站发射成功以后就赶紧回来见我了?”
“那可不。”时学谦捏捏她软玉般的手,说道:“你知道吗,我可不想和你错过又一个秋天了,这一个月来每天都在想怎么见到你。”
“是哦,秋天……”时学谦的话提醒了乔樟,“我们是在秋天认识的,也是……在秋天分开的。这么算起来,是整整八年呢……”
“对……唉不对!我们可不是在秋天认识的。”时学谦思量着摇摇头。
“为什么不是呢?”乔樟好奇道:“九年前在纽约,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记得,那明明就是秋天,一年后,你离开的时候,也是秋天。”
时学谦淡淡的笑了笑,乔樟觉得这个笑容有点奇特,好像有什么更隐秘的意义,只听她一字一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一个冬天,冬天的第一场雪,在张家口的一个酒楼旁。”【注1】
听到这一句,乔樟猛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时学谦,心中涌过惊涛骇浪,过得好半天,才出声道:“你……你……”
“是的,我想起来了。”时学谦的眼中盛满了柔情,“我全都想起来了。前世今生,一刻不落。”
话音未落,乔樟的眼泪就先落下来了,她一下扑进了时学谦的怀里,霎时间便泪如雨下,“学谦……”
“是,是我。”时学谦紧紧的抱着这个她在世界上最珍贵的人,眼眶也发酸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吧。”
这是一句一语双关的道歉,惹得乔樟又是一阵大哭,那眼泪像是怎么流也流不完似的,一边哭一边摇了摇头。
怎么会晚呢。
我坚信你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也愿意一生去等。
时学谦抱着乔樟,轻拍着她颤抖单薄的脊背,由她去哭,心中充满了酸涩的爱怜。如果是她,如果那个记得的人是她该多好,忘却的一方总是轻松的,独自记忆的一方才最难熬。
乔樟这一哭,似是要将所有的情愫都宣泄一尽,只哭的月影西沉犹自不停,到最后鼻子一抽一抽的,无泪可流还尚自啜泣不止,倒让时学谦心疼的厉害,她抚摸着乔樟柔软的头发,在乔樟耳边好一阵安慰。
“好了,累了吧,我们休息好不好?”
“哭久了伤肺呐,也不漂亮啦,肿着眼睛明天怎么工作。”
“你哭的我更心疼了,我们歇歇好不好?好不好?”
……
可谓是温声细语,说尽好话。但乔大小姐却要难得任性一回了,“不要,我就想哭,心疼死你算了!”
这么任性话还是第一次听乔樟说出来,搞得时学谦哭笑不得,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开始搬隐形救兵:“你看啊,小昀儿就在隔壁睡,你再哭的话,万一把她吵醒了怎么办?”
“这么晚,她不会醒。”乔樟才不理她这弱弱的吓唬。
但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咚咚咚几声响,小时昀迷糊着眼睛,光着脚丫就跑进来了,嘴里嘟嘟囔囔的喊“妈妈”,看来还没完全醒来的模样。
她转动门把手闯进来,待看见自家妈妈此时的样子,瞬间就把小时昀吓清醒了,她还从来没见过乔樟哭呢!还哭的这么凶!
乔樟看见孩子进来,也不好意思再哭,时学谦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
小家伙愣愣的看着自家妈妈,看了两秒,心里不知道转过了几道小九九,转而又怒气冲冲的看向时学谦。
时学谦心里咯噔一下,糟糕!这误会可大了!
时学谦赶紧坐到床边,挤出一脸善意的笑容,脑筋飞速的想了想,就对小时昀道:“没关系啦,你妈妈这是做恶梦了,半夜被吓哭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听她这么说,小时昀的小脸上浮起懵懂的疑问,“妈妈……做恶梦了?”
“嗯,嗯。”时学谦使劲点点头,“你平常做恶梦也被吓醒过对不对?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快去睡吧。”
小时昀脸上还是一副不大放心的模样,绕过时学谦走到乔樟身边,乔樟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抽抽鼻子,也赶紧配合时学谦圆谎,“是啊,妈妈做了个好吓人的噩梦呢。”
“好吓人的!”小时昀眼睛瞪得大大的。
乔樟把她抱起来,亲亲她的脸蛋,柔柔的笑道:“现在不吓人啦,妈妈已经好了,你继续去睡吧,好不好?”
小时昀抬头看了妈妈一眼,确定没什么事了,点点小脑袋,从乔樟怀里溜下来,原路咚咚咚的跑出卧室。
卧室里剩下的两个大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时学谦抬手去擦乔樟脸上未干的泪痕,刚想说什么,却见小时昀又折了回来,突然跑进门口。
时学谦条件反射似的嗖的一下把刚伸出去的手收回来,看向门口。刚收完却又觉出不对来,只是擦个眼泪而已,又没做亏心事,我这……没必要这么紧张啊!
“怎么了?小昀儿还想和妈妈说什么吗?”乔樟问道。
只见小时昀挥挥小手,乖乖道:“妈妈晚安!”
原来是专门跑回来说晚安的……
“嗯,晚安宝贝。”乔樟笑笑。
“晚安。”时学谦也跟着笑了笑。
接着又是一阵咚咚咚的小跑声渐行渐远,这下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时学谦走下床去把门关上,乔樟也终于不哭了,时学谦笑笑,“你看你那眼睛肿的,要不要冰敷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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