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是上等的紫毫笔;砚,是稀有的歙砚;纸,是名贵的生宣。
乔樟亲自给他磨好了墨,乔椿提气而立,风流写意,一挥而就。
画完后,看了看时学谦,又看了看纸面,自己先满意的点点头,后道:“来,看看你在不在这儿。”
时学谦和乔樟一起走过去,一看之下,两人俱是一愣。
虽是写意画法,但画中人的神态的确是和时学谦一模一样,栩栩如生,真跟在画里活起来了一样。
大家不愧是大家。
但让时学谦愣的是,这画中人穿的衣服,竟是一身道袍,整个人仙风道骨,飘逸绝伦。
这一下,是她,又不是她了。
乔椿问:“怎样?是不是你?”
时学谦看了片刻,疑惑道:“这衣服……好像,不太……”
“是学谦。”一旁的乔樟却突然出声道,语气肯定。
“唉?”时学谦转头看她,就见乔樟一瞬不瞬的盯着画看,眼中还噙着一层水光,情绪复杂的让时学谦根本看不懂。
看着这样的乔樟,时学谦的心底没来由的忽然一紧,有莫名的情绪仿佛从灵魂深处翻腾上来,她顺着这情绪想下去,脑中便忽然划过一丝钝痛,叫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时学谦微微扶了扶脑袋,这疼痛的感觉,竟和大学期间元旦晚会那次如此相似,她没有再深想下去,不想了,脑袋就也不疼了。转头继续看画。
半晌,乔樟冲乔椿笑了笑,说道:“哥哥还真是有一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呢,跟你一比,世间众人,的确大部分都是瞎子。”
“对嘛。”被妹妹夸奖了,乔椿乐颠颠的得意一笑,搁下笔,也不道别,扬长而去,背影潇洒的让人难忘。
见过乔樟的人,都说她美似谪仙,绝顶聪明,但其实在乔樟的眼里,乔椿才是真正的谪仙。
他就像被上天偶然遗落人间的存在,灵气通神,又诡吊近鬼,看似疯疯癫癫,半痴半傻,实则却有着惊世之才,他那双幽幽的眼睛,总是能看到许多人们看不见的东西。他是画家,但实际上,他一天的画也没学过,只信手涂鸦,便皆是珍品。他与人说话,总是像在答非所问,但事实上,到底是他在答非所问,还是世人在答非所问呢?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完全懂得乔椿,就算是乔樟,对他也只是一知半解,她时常在想,慧极必伤,灵极必损,自己的这个哥哥,说不定一不小心哪天就会被天公收了去,回到他本来该呆的地方。
毕竟,人世间盲目之人太多了,不是吗?
两人目送走乔椿,乔樟对她道:“今天哥哥来是找我帮他卖画的,他的画,向来都是我和大哥操心着帮他打理。”
“哦。”时学谦点点头,表示知道。
乔樟又道:“二哥从小就是这样,不会和人交流,准确的说是,人们不会和他交流,所以这些琐事就由我们家里人来帮他弄了,他自己整天云游世界,偶尔回来看看我们。”她笑了笑,说道:“二哥人其实挺好的,就是生的有些痴。”
时学谦转身看着那副墨迹未干的画,说道:“我还是不懂,乔先生为什么把我画成这样,为什么是这种衣服。”
“因为,你眼盲,所以才看不懂!”乔樟在心里悄悄骂她,有点小生气,随后脑中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走过去拿起笔来,蘸好墨,在画的右上角刷刷写起来。
时学谦也走过去看,只见乔樟写的正是她之前说要送她的那四个字:但为君故。
写完后,乔樟微微一笑,晾干了,拿起来,递给她,说道:“给你,可不准丢了。”
时学谦接过来,也笑了笑,玩笑道:“岁八千和W&H集团总的合力巨作,我可舍不得丢。”
乔樟咯咯地笑,笑她什么时候竟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时学谦拿着画在太阳底下端详着,一会儿看看人,一会儿看看字,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转头道:“总有一天,我也会看懂的,对吧?” 她问乔樟。
乔樟凝目盯着她,笑得温柔,“嗯,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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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线一只助攻哥哥~
乔椿(看见时学谦):……(选择性自闭不理人)
下一秒看见杯子……
乔椿(立马跳起):你是谁?
时学谦(瑟瑟发抖):我是……时……学谦(来自小舅子的深渊凝视)
第46章 粉衬衫
看了一会儿,时学谦突然问乔樟道:“乔樟,你知不知道,莱顿是谁?”
乔樟想了想,笑道:“是不是刚才哥哥问了你怎么看莱顿?”
时学谦有些窘然的点点头,道:“对啊,我当时还以为乔先生说的是荷兰的那个莱顿镇和莱顿大学呢!还和他就这话题聊了半天,最后才发现他和我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
“什么?!”乔樟在心里脑补了一下方才她二人对话的情景,就咯咯咯笑得直不起腰来。
时学谦更窘。
乔樟在饭桌上坐下,给她说道:“我哥哥说的那个莱顿呢,其实是英国画家弗雷德里克莱顿,他是十九世纪唯美主义画派最著名的代表人物,在英国绘画史上享誉极高,他有几幅代表性的画作都收录在纽约博物馆里,学谦要是感兴趣,下次可以着重去看看。”
“原来如此。”时学谦点点头,又回想起方才和乔椿对话的内容,自己也觉得颇为好笑。她也走过去在饭桌另一侧坐下。
乔樟继续讲道:“莱顿也是我哥哥很喜欢的一位画家,所以每次他跟人聊天,就总是会和人聊莱顿,他还喜欢印象派的莫奈……哦,对了,他有没有跟你聊起莫奈?”
时学谦笑道:“聊了,也是他后来提到莫奈,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们一直不在一个频道上。”
说到这,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早餐也在这时依次摆上了桌。
时学谦先把画收好,看了看表,刚过八点半,吃完早饭后,她问乔樟:“今天白天有什么安排吗?”
乔樟笑道:“我们约好了要去吃航空晚餐,你忘啦?”
时学谦道:“我知道啊,可是现在还是大清早,离晚上还有很久呢,我问的是,你这段时间要做什么?”
乔樟道:“这段时间嘛……当然是为晚餐做准备啊。”
时学谦愕然,“要……准备……这么久吗?”
“嗯。”乔樟肯定的点点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朝她微微一笑,说道:“你跟我来。”说着就拽住她袖子把她拉上楼去。
“干嘛?”时学谦任由她拉着,一边跟着她走一边问。
到了楼上卧室,乔樟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纸盒子,推给她,眼中盛着笑意,“送给你。”
时学谦看着她的眼睛,也不禁笑了笑,问:“什么呢?”
接过来打开盖子一看,有些愣。
盒子里,赫然躺着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粉色衬衫。
时学谦望着这个粉嫩又鲜亮的的色调,觉得有些刺眼,半天,才笑道:“谢谢,很漂亮。”
出于礼貌和感激,她当然会收下乔樟的这份赠礼,但是等拿回去之后,她一定不会去穿它的,这么些年来,时学谦从来没有穿过别的色彩的衣服,更何况是这么鲜丽的颜色。
她笑着道完了谢,就打算收起来。
乔樟哪能看不破时学谦心中所想,事实上,她就是要故意选这个颜色的,一方面,她认为时学谦穿这种颜色也的确会很好看,另一方面,她看出来时学谦一直只穿黑白二色的衣服,所以特意如此为之,想要为她的生活注入一些色彩。
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实在太冰冷了。
于是在时学谦还没合上盖子之前,乔樟立马伸手拦住,笑说道:“既然你觉得好看,那现在就穿上试试吧,今晚的晚餐,就穿这个去。”
“呃……”时学谦的面部表情出现了一丝破裂,她想了想,道:“还是等我拿回去按照身形改一改再穿吧。”
乔樟却道:“不用改,这就是按照你的身形定制的。”
时学谦奇道:“啊?你又没有叫我去量过……”
乔樟笑道:“没量过,大概目测一下也差不离啊,相信我,我眼力一向很准的。”
她见时学谦目露难色,就故意拉下脸来,哼道:“你以为我会去随便买一件衣服就给你吗?我乔樟送人东西,怎么可能送烂大街的通款。”
时学谦一见乔樟的脸色,声音就小下来了,嗫嚅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通款的衣服……也不一定就……烂大街……比如那个什么……”
乔樟盯她一眼,道:“你别转移话题。”
时学谦果然就不再说下去,但她也绝不好意说是自己不想穿。看着盒子里的衣服,一时有点难为情。
乔樟索性伸手把衣服从盒子里捞出来,展开在她面前,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对她道:“穿穿看,嗯?”
时学谦躲开她那道清凌凌的目光,半晌道:“这颜色……”
“颜色怎么了?你不说很漂亮吗?”乔樟笑道。
“确实很漂亮……”时学谦有点难为情,“……不过,我不太习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试过这种……”
乔樟道:“那就现在尝试一下嘛。”她拿着衣服走近,在时学谦身上比了比,眼里闪着光,微微笑道:“这是我特意给学谦挑的呢,不仅是衣服,剪裁师傅也是……我想,学谦穿上它,一定会很好看的,你就穿上试试,好不好?”
“嗯……”时学谦犹豫。
要一下子颠覆十几年来的着装习惯,哦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着装偏执”,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乔樟见状,更进一步,直接把衣服推到她怀里,抓着她的袖子,一个劲的缠她,不依不饶,学谦学谦的叫。
时学谦向来是最受不得乔樟的这般温言软语的,乔樟一这么和她说话,她心里就直打颤,望着乔樟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她就更是半个“不”字都不忍心说出来了。
于是,最终妥协的当然毋庸置疑是时学谦一方,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无条件投降,拿起衣服去更衣室换了。
过了好一阵子,才走出来。
而当乔樟看见她的那一刻,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激动地惊叹出声,“学谦!”
时学谦刚开始有些不自在,但是见到乔樟高兴的样子后,也就微微的笑了笑,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棒极了!”乔樟把她拉到光线亮一点的地方,细细打量。
粉色的衬衫熨帖的穿在身上,修剪合度,做工严谨,极为合身。
时学谦本来就生的白,现在再穿上这身色调明亮的衣服,站在明媚的阳光中,整个人熠熠生辉,仿佛在发光。
乔樟的审美果然是非常在线的,挑的这件衣服简直就像是专为时学谦设计的一样。
时学谦的脸上像平常一样挂着一抹浅笑,在这件衣服的映衬下,她温文尔雅的笑容又更显出些年轻女子特有的朝气和魅力。
乔樟端详了她良久,满意的点点头,先自夸式的笑道:“我就说嘛,我的眼光一向不赖,来,你自己看看……”说着便把她拉到卧室的一面镜子跟前。
时学谦往镜子里一望,便是一怔,一瞬之间,她差点没认出来自己。
如此粉嫩鲜艳的衣服,完全不同于往日冷谈的黑白,连带着她的气质,都变得有些不同。
青春,姣好。
这是时学谦自己都不熟悉的一面,她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生命,有了色彩的生命,有了温度的生命。
时学谦看了良久,久到像是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
镜子里除了她,还有一个乔樟,时学谦看见,乔樟看着她的目光中闪着雀跃。她们在镜子里对视上,时学谦朝她展颜一笑,说道:“好像……是挺好看的。”
乔樟笑得更灿烂,“我就说,听我的准没错。”又回身瞅瞅她,沉吟片刻,说道:“还有一点点的不对劲。”
时学谦问:“哪里不对劲?”
乔樟围着她慢慢踱了一圈,歪头想了想,忽然笑道:“啊……我知道了。”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时学谦面前,抬手就去解她领子上的第一颗扣子。
时学谦穿衣服向来很规整,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从来没有不系的时候,乔樟却给她解开来,一边整理着一边对她道:“这件衣服,不系更好看。”
时学谦能感觉到,乔樟的温热的手轻柔的抚过她的领口,帮她小心的拉平领角,细细的挪正领线,时学谦的心忽然有些抖。
两人此时站的极近,额头几乎快要挨上,时学谦微微转头,把视线从镜子里调回眼前,就看见乔樟那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目光清澈又温柔,鼻尖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时学谦对此很熟悉,这是乔樟身上的。
乔樟神情专注的给她整理着衣领,看着这样动人的神色,时学谦的心抖得更厉害了,她扭过了头,有点不敢再看下去。
乔樟给她理好,又让她照着镜子看了看,果然效果更好更漂亮了。乔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把手放在时学谦的肩上,轻点着她的领子,对她笑道:“学谦,你今晚就这么穿着去,好不好?”
“好。”
乔樟嘴角的笑容扩大,眼睛如黑曜石般的亮,“以后都这么穿,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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