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抛弃的狗,被剜了双目的同时更被剜了心。
他到底……是有多厌恶自己,才会在临走前断他念想断得这样干净?
而他究竟是有多卑微,才在此刻闻到一点味就穷追不舍,不问自己看起来有多难堪。
殷复寒就快被追上了,狠狠一咬牙,他索性放弃逃跑,仗着落凤鬼刀在手直接与江誊打了起来。他觉得这人简直疯了,对他的刀完全不躲不闪,任凭刀子划在身上,鲜血横流,只一味的进攻,然后嘶哑着嗓子问他:“……他在哪儿?”
殷复寒没听清,“你说什么?”
九幽闪着寒光以雷霆之势用力劈下,江誊双目猩红,“我问你他到底在哪!”
落凤鬼刀与九幽碰撞在一起,刀身竟然狠狠颤了颤,殷复寒随即膝盖一颤,胸口泛出腥甜。
他知道江誊强,但他实在没想到这人能强成这样!心中的胜负欲被激起,殷复寒正要再战,忽然瞥见两道身影疾速飞了过来,而江誊却看也没看,继续拔剑砍向他。
殷复寒想要喊宋疏走,但一张嘴便只有血腥味,他勉力再接一击,宋疏已经掠到了眼前,抬手帮他攻向势不可挡的江誊。
江誊看不清也听不清,只觉得有另一道掌风向他袭来,于是反手便是一掌。
但是在出手的刹那,鼻间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香气,来自他仅剩的、完好的嗅觉。
白梅冷香。
攻势却已经来不及收回,二人掌心相撞,真气翻飞,一股凶狠的内力重重拍进了宋疏的体内。
他此时本就功力减半,江誊又发了狂,这一招根本无法支撑,顿时吐出一口鲜血,小腹疼痛难忍,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整个人蜷缩在了雪地之中。
殷复寒连忙把他抱进怀里,也不管男人劈向肩膀的剑,“……云臻?云臻?”
相隔不远的燕聆看到这一幕更是慌了心神,不顾青红皂白,跑过来用力推开那怔住的男人,声音嘶哑,“江誊!你疯了!”
而江誊此刻气血逆流,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经脉中的毒素竟然瞬间消解了大半。
他模模糊糊看见眼前雪地里的人影,单薄、鲜红、惨白。他又听到燕聆断断续续的声音,近乎哽咽着:
“你居然对教主下手……”
“你知不知道……他怀了你的孩子……”
江誊头脑一懵,只以为耳边出现了幻觉。
第34章 狗血武侠(13)
“师父快点。”等殷复寒把宋疏抱进屋内, 燕聆关上门隔绝屋外的风雪,焦急地跟了过来,“怎么样?宝宝会流掉吗?教主会不会有危险?”
殷复寒薄唇紧抿, 一言不发,只快速解开他的外衣,手指抚上他的脉搏。
宋疏缩在男人怀里捂住下腹,真气在丹田处横冲直撞, 仿佛真有一个人在内拳打脚踢, 他疼得身子发抖,冷汗涔涔地往下淌。墨黑的鬓角被汗水打湿, 乱七八糟地粘在雪白的侧脸上,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之感。
殷复寒本来不慌, 但看到宋疏这样他心里反而愈发抽疼, 面对燕聆自然没有耐心, 让她立刻闭嘴,然后赶紧把商越找回来。
折磨宋疏的是真气, 那么自然就要有人给他梳理,光靠他一个人肯定不够。
商越原本留在归雁山庄帮殷复寒断后, 自然不知道宋疏发生了危险,等他看到信号赶来的时候,宋疏就这样躺在殷复寒怀里了,因为被扎了睡穴勉强安静下来,但秀致的眉依旧紧紧皱着,整个人苍白得如同一张宣纸。
“先别多话,按我说的做。”殷复寒把宋疏扶正, 自己的手抵上他的背, 眉眼之间尽是厉色, “快点!”
商越抑制住诘问的冲动,盘膝坐在宋疏身前,按照殷复寒的指示给宋疏梳理内力。
二人都是高手,甫一靠近就感知到了宋疏体内汹涌澎湃的真气,商越以为他受了严重内伤,脸色愈发凝重,而殷复寒知道是那药丸的关系,等瓜熟蒂落内力被完全消化,宋疏的功力定会大为长进。不过也意味着这段时间会更加凶险,今日的情况万不能出现第二次。
不过他粗略估计,消化这份内力应该不需要十月之久,最多还有三月便能结束了。
真气被理顺,又乖乖回到了宋疏的丹田处,殷复寒上手摸了摸他的小腹,还真有点鼓,也不知道是假孕还是真气撑的,迷惑性太强了。
“现在可以说是怎么一回事了。”商越把他的手拍掉,冷冷道。
“让燕聆给你解释。”殷复寒不理他,把宋疏的穴道解开,手指在他的眉心轻轻按摩,没多久,怀里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我不是说了不许动手吗?差点流产了知不知道?”
殷复寒板着脸吓唬宋疏,宋疏眼睫一颤,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半晌轻轻道了一句,“我总不能,看着你被他打死。”
“……”殷复寒咬牙,低头啃他的耳朵。
“江誊呢?”宋疏稍微撑起了身体,问。
“教主您还关心他呀?”燕聆顿时不乐意了,气呼呼地道,“我给他下了毒,现在应该死掉了。”
“不可能。”宋疏却只是摇头,“他视力恢复了,应该很快就找到这儿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屋内几人的神色瞬间变得紧张,商越更是直接提着剑冲了出去。
为了防止他跟上来,燕聆确实给江誊下了点拖延时间的迷药,但连失明的毒都被他用内力逼散了,别的更不值一提,而且他此刻失了理智,谁都拦不住,燕聆那句话他听得分明,却来不及思考,他只知道他要立刻见到宋疏。
千万不能……再让他跑了。
江誊闯进房门,就看到宋疏坐在榻边戒备地看着他,怀里抱着一把刀,身体微微蜷缩着,依旧是半点血色都没有的苍白,给人一种冰冷疏离、就像雪随时会融化在空气里之感。
这副景象深深刺痛了江誊,他满身的戾气瞬间消散,只剩下了遍体鳞伤、狼狈、和无地自容。
“你……”男人张口,声音沙哑而模糊。
“我不可能把刀给你,除非你杀了我。”宋疏冷冷打断他。
“我不要…刀,让我看看你……”
他抛下了自己给他的剑,原来是想要这把刀,那为何不直接对他说。江誊没明白宋疏的话,脑海中的思绪飞速略过,然后便又靠近了一步,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男子的视线刚恢复不久,眼前虽模糊,但一双黑眸望着他只有深沉且满溢的感情,宋疏觉得不对劲,于是转而把刀往自己脖子上架住,“你别过来,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江誊的脚步果然止住了,英俊的面容上浮现出了难以言喻的悲哀,额角青筋暴起,连肩膀都在发抖,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来找他讨落凤鬼刀的。
难道他刚才没认出来是自己,所以才……
宋疏稍稍松了一口气,心中的憋闷感终于消散了一些。
“听到了吗?你赶紧出去!”见江誊失去了攻击性,失魂落魄的样子,燕聆立刻把他往外推,“快走快走!我们教主给你气流产了怎么办?”
刚被拍飞,扶着腰爬回来的殷复寒:“……”
“怎么了?又要哭又要笑的,这什么表情?”
燕聆把江誊赶了出去,在还不忘控诉他的有多渣,殷复寒则在榻边坐下,轻轻挑了一下宋疏的下巴。
宋疏摇了摇头,把怀里的刀放到了一边,“……他看不见,对吗?”
“我不知道。他追着我砍的样子一点不像瞎了,但是……”殷复寒把人抱到腿上,一绺一绺理他粘在一起的发丝,“他没问我要刀,只问我你在哪儿。”
宋疏低下了头,淡淡应了一声。
外面的声音停了下来,燕聆慢吞吞地走进来,完全没了先前的凶悍,“教主……江大侠他……不肯走。”
“我不想见他。”
“属下都和他说了!我说他怎么求您您都不会见的,但是……”她的神色有些古怪,“江大侠在外面跪下了……”
殷复寒顺着发丝的手指一顿,抬眸去看怀中人的神色,宋疏呆呆地愣了一瞬,眉头随即蹙了起来,薄唇翕动好像想说什么。
嘴角挑起一抹笑,殷复寒捏了捏他的耳垂,情绪不明,“不是吧宝贝儿,这就心软了?”
“他把教主害成这样,怎么可能心软?”一直沉默的商越终于开口,持剑对着宋疏抱拳,“教主,属下去赶走他。”
宋疏没出声,半晌才摆了摆手,“……不必,随他吧。”
“时候到了自会离去的。”
……
十一月的北方已然很冷,更何况昨日起便下了大雪,隆冬的雪片从乌沉沉的天幕飞下,将周遭的房屋、树木悉数掩埋,天与地成了一般的颜色。
殷复寒从屋内出来的时候和江誊擦肩而过,黑色锦靴一脚踩进雪里,男人停下脚步抖了抖雪,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江大侠看着老实,没想到还挺会拿捏人心的。”
江誊自然不理他,殷复寒也不在乎,继续自说自话,“殷某提醒你一句,你跪在此处等他心软倒是没错,只是夜里听到一些不想听到的,可千万要忍住。”
“毕竟你也知道他那属下和他关系不一般,没准比你这个名义上的夫君亲密得多……对吧?”
注意到男人身侧攥紧的拳头,殷复寒弯了弯嘴角,终于飞身离开了。
干他娘的。他没得到在宋疏房里过夜的许可,怎么可能让这两个家伙好过。
尤其是那个狗逼商越。干他大爷的。
男儿膝下有黄金,江誊知道此举并不英雄。但若能求得宋疏原谅,便是要他当着天下人的面给他下跪都无妨,谁让他伤了自己挚爱的人,还险些害得他……流产,无论他如何怨恨自己都是应该的。江誊看到宋疏那一刻起心脏就在剧烈地抽疼,本该捧在掌心百般珍惜的宝贝,被他欺负得那样惨白,好像差一点点就要破碎了……他自己都恨不得弄死自己。
只是他没有想过会如此煎熬。
雪地很冷,但江誊完全可以忍受,然而夜里听见他喊另一个人的名字,听那个人一遍一遍地哄他入睡,才真的叫他如坠冰窟。心脏像是被一把利刃无情地剖开,鲜血汩汩地涌了出来,他很想冲进去把那人杀掉,把他抢走,可是他又怕……怕宋疏再把刀架在脖子上盯着他,那截细白的颈项原先常被他握在掌心,以唇舌爱抚,现在却宁可受戮也不许他再染指分毫。
江誊又回想起了那日他踮脚亲吻对方的画面,也明白从始至终,他才是那个局外人。
第二日清早殷复寒又来了,看到在雪地里跪了一夜,此时落了满身的雪,宛如一尊冰雕的江誊他也不免哑然,不过只是轻啧两声以示惊讶,便大步踏进了房门,急切地去抱他的温软香玉。
“来,先吃饭再喝药。”殷复寒把宋疏往怀里一揽,然后就去撵商越,“换我了换我了,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外头正好还有个情敌,能把他赶走才算你本事。”
宋疏喝粥的手一顿,目光往窗外瞟了一眼,然后又去伸手够药碗。
“今天怎么这么苦?”他闷闷地喝了口,怪委屈的。
“因为你受伤了。”殷复寒无奈,“要怪怪你自己。”
“不怪教主。”商越冷冷道。
“行行行,怪我行了吧,怪我。”
两人不对付,吵架甚至打架乃常有的事,今日反而格外沉默了些,宋疏喝药的时候二人目光都放在他的身上,药渍从嘴角溢出,二人皆想替他擦,结果宋疏自己抹了一把,扬声喊了燕聆。
“你们……应该有事要做罢?别一直待在我这儿,看着烦。”宋疏无情地送客,“日落之前不必出现。”
“……”
“教主,您这是打算……见见江大侠了?”燕聆懂他心思,等那二人走完便凑了过来,小声问。
宋疏拢了拢衣服,斜斜倚在榻上,“总不能由着他跪在那。”
“那我叫江大侠进来啦?”
“……嗯。”
……
“你是说,你在与我成亲之前,就有了这个孩子?”江誊定定望着他,眸色漆黑,近乎痴迷。
宋疏点了点头,没去看他。
他其实不擅长说谎,但不知为何,江誊却轻易相信了,男子的眼底闪过一丝懊恼,“抱歉,我不知情……你同我欢好时,我还那样欺负你……”
“疼么?生下它会不会损伤你的身体?”
宋疏愣了愣,听到这话耳根子有点红,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关你的事。”
“为何不关我的事。只要是你的孩子,就有我的事情。”
“这话说得人不少,但我都没答应,你又是凭什么?”
“凭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江誊单膝跪在榻边,伸手圈住他的腰,用一种卑微到尘土里的姿态恳求他,“不要再赶我走了,就让我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可否?”
宋疏沉默地与他对视许久,眼底的寒冰却不曾融化,“江大侠,你没必要这样。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你我本不是一路人,我看不惯你的作风,你也并非真正欣赏我的所作所为,即便今日你被我迷昏了头,和你师父所说一样,你终有一天会后悔,等到那时你再想脱身就难了。”
宋疏顿了顿,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你不好奇这是谁的孩子么?猜猜看。”
江誊哪里想猜这些,说出任何一个名字都如同一把利刃在心口狠狠地搅,但宋疏偏要刺激他,他否认了江誊的猜测,给了他一个最屈辱的答案:“你为何不猜是陆青衡的?我在他房内养伤的事,你应当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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