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退路在这个瞬间有了解释。
就好像是黑暗与纯白之间的唯一一丝牵连,就像水与火的交界地带,就像是开在苍凉荒漠中一朵不合时宜又让人庆幸存在的一朵小花。
暂时没有受到波及的修士们大多都是修为不深的,他们无能为力,大多瑟缩着往后退成一团,尽量离江熠远一点,唯恐自己被注意到,却也被当下情景惊愕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季祯身上。
火苗忽然熄灭,才唤醒了众人神志一般,他们这才注意到江熠的视线已经落在他们的身上。
江熠执剑往前慢慢走去,剑刃在地面摩擦出一道浅浅的火花,雷电还在他周身围绕出浅蓝紫色的花火。
随着江熠的脚步靠近,铺天盖地的新鲜死气卷来。
死意和新鲜是自相矛盾的,但这死气的确新鲜,仿佛刚才死去的修士们都成了江熠的肥料一般,被他的意志裹挟着往前翻涌。
季祯有些回过神来,有些意识到江熠想要做什么,开口叫了他一声,“重光,”
那些身带罪孽,道貌岸然的修士,比如江恪,季祯毫不介意江熠杀死他们,可是剩下的人之中,有些大概罪不至死,还有一些纯粹只是类似西陆的小修士,是不该死的。
还有一个人与季祯有相同阻拦的意愿。
西陆。
他强忍着对江熠的恐惧,拿出自己简陋的佩剑朝着江熠指去,双手颤抖着,显然是很怕,也清楚知道江熠也许不消动动指尖,自己就会殒命,可西陆还是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江,江少主,”西陆的嗓音也抖得厉害,“请住手,”
江少主三个字在江熠耳朵里几乎刺耳,他目光一沉,身上的死气四溢,毫无阻挡地朝着西陆而去。
“西陆不要!”季祯高声道,他想要往前冲去拉一把西陆,也许能救下他,然而江熠一把将他挡下,季祯眼前一花,无意识地倒在了江熠的怀中。
“季公子!”西陆也着急了,一时忘了惊恐。
脑袋里同时响起自己师父从小慢慢教给他的许多道理,什么是担当,什么是修道。
修道绝不是以他人的牺牲来满足自己的欲念,更不是以他人为自己登天的工具。修道是对天下苍生均有怜意,修心修身,渡人渡己,若是必要,舍身殉道也无不可。
牺牲自我而非他人,只在一念之间。
西陆紧紧闭上眼睛,将手上的剑高高举起,那把十分穷酸廉价却又陪伴了西陆多年,从未发挥过法力的佩剑忽然之间金光大作,化出漫天柔光,消散了江熠随手一挥的死气。
第八十五章 不知所踪
季祯睁开眼看见床侧的一个小小木雕的狮子头,他愣了愣,将手从被窝里探出去,摸了摸那圆乎乎还有些光润的小木雕。脑袋里一时间有些沉闷堆积之感,好像许多事情一块涌上来,反而让他无法反应般。
但狮子头季祯是记得的,这明明是他在宜城家中床沿自小放着的。
窗外的光芒让人分不清时间究竟是傍晚还是清晨,墨蓝色的光线斜照进来。
季祯回想自己最近的一丝记忆,能够想起的片刻只有江熠的背影。
江熠?!
季祯忽然一下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太大,将床边那木制的狮子头哐当一下砸了地上,带出的声响惊扰了外边等着的人。
若华趴在外间桌上方才眯了一会儿,被屋里面哐当这一声惊醒过来,回神反应了这是什么动静以后,立刻冲进了内屋。
“爷?”她坐到床边拉住季祯的手臂,双目之中含着泪花,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季祯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晃了晃脑袋,只是有些不解,“你哭什么?我怎么又在这儿,江重光呢?”
他抛出一连串问题,若华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才说,“爷都躺了有半月了,老爷和老夫人都担心的要命,日日吃斋念佛的,”说到这里,她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我得赶紧让人去通知老爷和老夫人一声,免得他们忧虑着。”
怎么会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季祯忍不住看看自己的胳膊和自己的手腕,本来想要抓住若华问个究竟,可若华已经转头跑出去没了踪影。
季祯干脆自己下了床,站在窗边发了一会儿呆。宜城的天气已经很暖和,季祯看了一会儿天空,确定此时是清晨。
他屋外院子里小花园的样子一成不变,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在边城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季祯都有些怀疑自己也许是做了两个梦。
一个是将他气坏了的,一个竟然是江熠堕魔大开杀戒。
此时若让季祯说,他也不能一口咬定哪个的内容更坏一些。
他怎么回来的,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季祯好无头绪。外头有小丫头进屋来,见季祯站在窗口不出声,上前给他披了件外袍。
“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季祯问她。
小丫头懵懵懂懂地回答:“大事?奴婢未曾听说过。”
也是季祯问错了人,着这小丫头本是刚被调过来没有几日的,许多事情都不晓得,又没有想到季祯会忽然问她话,回答起来呆里呆气了些。
季祯却不知道这个,只继续问,“那我去边城这些时候,家里也没什么事吗?”
“边城?”小丫头露出疑惑又怯弱的神色,口中越发支支吾吾,“奴婢不知道爷在说什么,”
季祯惊讶地看着这小丫头,口中喃喃自语,“难道还真是我做的梦?”
没多久功夫,外面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季祯的大哥季深大步跨进来,“阿祯。”
季祯回头,见着季深就仿佛见着巢穴的归鸟,一下跑过去站在季深旁边,“大哥!”
季深已经是祖父辈的人,面对季祯这个弟弟却摆不出平日里的威严样子,反而多是无奈之色。他抬手探了探季祯的脑门,感觉不烫,又见季祯的精神还不错,明显就松了一口气说,“没事就好。”
若华又从外头进来说,“少爷小姐们也都来了。”
这说的是季祯的侄子侄女们,他们来了,那些更小的少不得也一块儿跟来。
季祯此时自己的许多事情还没理清楚,哪儿有空应付这些小的,立刻皱起眉头道,“让他们回去,一股脑的过来做什么。”
季深闻言便背着手往外走,到了外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外头的人就散了去。
这片刻的功夫里头,季祯的脑袋又清醒了一些。
不是梦的。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从回忆里几乎还能感觉到江熠微凉的指尖握住它的感觉,还有江熠和他说的每一句话的真实感觉,都是梦境无法比拟的。
更不说梁冷,西陆,梦大顺这些真真实实鲜活无比的人和物了。
季祯没有想得太清楚,因为他爹娘没一会儿就来了。
他娘手里还抱着他的止损,丁点大,白面包子似的一个,乖巧窝着好奇地盯着季祯看。
季祯这一趟门出的,着实把家里人吓得够呛,好在平平安安回来。季祯爹娘没少劳心费神。
季祯用指尖勾了勾那小的,手立刻被侄孙抓住牢牢攥在掌心。
“让爹娘忧心了。”季祯说,这次他出门去许多事情的确闹得太过头,即便是季祯这样被惯坏了的性子,这时候也难免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家里人,嘴上正要说几句软话,就听他娘道。
“乖阿祯,莫要为外头的事情忧心,有你大哥二哥和爹娘在,你只管好好把精神养回来,天大地大不如你大。”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季祯以前是听惯了的,现在许久没听过,仔细琢磨来竟然也觉得荒唐。
偏去看他娘说话时的神色却是一派正经没有半点假意。
“外头的事…”既然说起外头的事,季祯张嘴欲问江熠。
他爹见状又说,“外头也没什么事,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东西,你不必操心。”
季祯听了却是眉头一跳,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难道说魔乱已经没了?那江熠呢?
季祯的心思忍不住就要往江熠身上飘。
季深有些欲言又止,不过也还是对季祯点了点头。
季祯被推来推去,最后又坐回床上。
“江熠呢?”季祯到底还是问出口。
季深和季家老夫妻一起看向季祯,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
季祯的心情紧张起来,他一觉醒来怎么会已经半个月后回了宜城?江熠那时候正要动手杀人,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为什么现在看不见他?
“你以前写回来的信果然没错,”季母说,“他不是良配,你莫要担心,这婚已经退了,从此你们没什么瓜葛。”
季祯听见退婚两个字,心底里不知怎么往下一坠,同时看向自己大哥,目光里带着探求。
季深觉得瞒不住季祯,叹了口气。还是说了真话,“江熠弑父且屠戮同门后堕入魔道,无可挽回,后有天雷追击,自那日起不知所踪已久。”
他又说,“如果江熠活过天雷,也便成了魔头,你与他也不再是同路人,我们家的婚约是同云顶峰立下的,而非堕入魔道的江熠,如今你们的婚约名存实亡,就算解除了,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不知所踪…
季祯脑袋里只剩这四个字,婚约不婚约的他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第八十六章 铃铛哪来的
他一脸迷茫之色,看得家里人揪心。季深按住季祯的肩膀,劝解道,“好好在家休息,外面的事情先别管了。”
季祯追问,“外面如何了?”
不用多想也知道,光是仙门在边城的折损已经足够震荡南北,由次此波澜产生的余韵,势必引发不小的变故。季祯抬眼看季深,果然也在他的眉宇之间看出了许多疲惫,想来光是这几天里面已经疲于应付很多事。
“大哥?”季祯见季深不语,又叫了他一声。
季祯爹娘本来不打算让季祯知晓现在外头的乱局,可奈何季祯在这件事上铁了心要问,季深也没打算隐瞒到底。况且瞒的了一时也瞒不住一世。
边城一乱震动仙门,光是死了那些人中不少就是极有身份地位的。更不说这祸乱还由云顶峰起,竟是众人心中原本十分看好的江熠堕魔弑父,掀起风浪。
仙门本和朝廷也联系紧密,在民间更是很有地位,如今此事一出,颇有人心惶惶之感。
人心一乱便有谣言四起。
江熠堕魔已经是板上钉钉,诸多修士亲眼所见。这么多年魔都被隔绝在结界之外,前辈们花费大量心力甚至付出生命所建立的结界此时被完全动摇。江熠此时踪迹难觅,谁都不知道那天以后江熠有没有被后续的天雷劈死。若是劈死了,那众人大约还能稍稍安心些。可倘若江熠安然度过天雷,他若是想要再对仙门出手,仙门剩下的人不只要付出多少心血再次抗魔。
更不说要是江熠把结界打开,让魔怪畅通无阻进入人界,后果恐怕更加不堪设想。
现在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大家找不到江熠的踪迹,更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与江熠联系最深的,那时候众人亲眼见到江熠堕魔后还维护的季祯,也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
许多细节季深只是一语带过,但季祯却也察觉到,心底里多少有些猜测。
“总之,”季深说,“此时事情尚未有定数,你好好休养吧。”
季祯也不知自己怎么闭眼睁眼就过去半个月,然而他并不觉得自己身体有异。
“正是,听你兄长的话。”季老夫人推季祯回到床边,满面都是关切。
季祯看着自己母亲脸上的皱纹与忧虑,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我知道了,母亲。”
他假意休息下来,又让外面的人都不要进来打扰。
等人都走了,季祯又叫来若华,“边城带回来的东西都在哪里?”
若华自然知道季祯说的是什么,转头就将一只木盒子给抱了出来。
季祯打开木盒,里面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玉瓶,一个小铃铛,还有一张面具。他的指尖放在木盒上摩挲片刻。若不是这些东西清楚明白,季祯恍惚还有种发梦的感觉。
“大顺呐。”季祯难得口吻亲昵地喊梦魇。
梦大顺隔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虚弱的支吾。
“哎,谁知道沧海变化世事变迁这么快呢?”季祯拨弄梦魇的脑袋瓜子,兀自做着不着边际的感概。
季祯的目光又落到旁边的鬼面具上,心里有了个念头,抬手就把鬼面具放到了脸上。
不知是不是受到梦魇的影响,鬼面具此时也蔫儿巴叽的。
不过面具一到季祯脸上,还是立刻隐没了形状。
季祯挑了其中一张俊逸的男子脸面给自己换上,转脸看像若华,“给我找一身平时不常穿的衣服来,要不怎么显眼的那种。”
若华就知道他是想要出门去,“爷还是在家里好好休养吧…”
只是他她话说的软弱无力,也知道季祯是不会听的。因此话音一落,自己就先转头听命去拿东西了。
好一阵的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套算是朴素的衣服来,只是这朴素也并不当真,只是花色罢了。
季祯偷溜出去是熟门熟路,又是翻墙,又是抄小路的,等走出一段便大摇大白起来,因为外头的下人并不认识这张脸,即便他光明正大从正门走,旁人也只当他是哪里来的客人,根本不会阻拦他的脚步。
季祯坐在马车里,身上只带了一只平平无奇的小铃铛。
他把铃铛拿在掌心看了又看,翻来覆去的动作重复几次,而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只铃铛本身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他在边城的时候就已经明明白白,此时值得他来回看的是借着这铃铛想起送他这只铃铛的人。
一想起江熠,季祯这叹气的冲动就停不下来,他的心情也犹如一团乱麻般搅在一起。
马车在宜城中最大的酒楼停下,这酒楼的名字附庸风雅,叫做登仙阁,乃是季家的产业。
所以这时候季祯坐季家的马车过来,马车刚一停下,便有伙计迎上来侍候。
季祯自顾自上了二楼。
酒楼里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季祯特意没有往雅间走,而是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去了后面的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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