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怎么办?”
“传令给蜀国所有守城将领,把城守住,三月后,许所有士兵轮番休假五日,回家探亲。”
赵恭憋得眼眶都红了,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安排,可是他那么小,那么弱,即使所有人都尊称他一声“帝君”,他也不能改变什么。
魏渊默默叹了口气,到现在,他已经插不上手,想必那头冯凌也是一样,这完全变成了颜俞和徐谦两个人的战场。以前倒是不知,他们收服人心还这么有一套。
而大为光火的除了赵恭,还有秦正武,徐谦让他减免赋税,去腊祭,陪百姓过除夕,看百姓耕种,他都忍了,可是拿着大晋的钱粮去补偿死伤蜀军的家属算怎么回事?钱多得没地方花吗?
“徐谦!”秦正武好几次都想把徐谦给发落了,要不是冯凌和项起一直劝,恐怕徐谦现在就没有命了,“你不要挑战予的底线!这是予的天下!予的战场!”
徐谦却是不为所动,毫不惧怕:“君臣猜忌的后果帝君看得多了,不必臣提醒,若是连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帝君又何须把这相印交到臣手上?!”
“予将相印交给你,是让你辅佐予,不是让你挥霍予的钱财!”
冯凌急得不行,开口就要解释:“帝君,兄长是······”
“凌儿!”徐谦喝住他,不许他多话。
秦正武知道自己还少不了他,更何况徐谦十分得民心,若是轻易处置了他,将来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平息了好一阵,强压着怒气问:“此次从上到下,都有谁参加了补偿蜀军家属?”
项起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实在是人太多,一时半会说不完,秦正武瞪了他一眼:“出的钱,从这些人俸禄里扣,扣完为止!”
徐谦竟是一言不发。
但事情后续的发展实在出人意料,晋军一路往蜀都的方向前进,从幽城到安南,秦正武做好了啃硬骨头的准备,却不想,连着十来座城池,晋军没费一兵一卒,每到一座城下,城内官员与守城将领便举城来降,甚至不少蜀军主动要求加入晋军,两三月过去,将近除夕之时,晋军已一路长驱直入,来到安南城外。
收到消息的赵飞衡和颜俞虽远隔万里,却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句感慨:“不战而屈人之兵。”
颜俞快把那张地图盯出洞了,魏渊劝他:“俞儿,歇歇吧。”
地图猝不及防地被取走,颜俞的心都跟着跑了:“兄长,我还没想到要怎么守安南。”
魏渊看似毫不在意,轻笑一声:“也许,兄长也没想到要怎么攻安南。”
“是了,他会怎么攻安南呢?”颜俞换了个思路,“如果是我,我怎么攻安南呢?”
魏渊满心无奈,颜俞自小就是这样,主意太正了,似乎一天不想问题就活不下去,只是如今的境况,多想一日,却是少活一日。
正想着,魏渊却看见颜俞起了身,直朝着地图走去。“俞儿,你做什么?”
“我想到了!兄长我想到了!”颜俞兴奋地扯着魏渊的衣袖,“我要为先王守住安南!”
魏渊转身抱住他:“俞儿,够了,你为蜀中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这片土地辜负过你,你不必为它而死。”
颜俞的身体僵了片刻,而后扯出一个无奈的笑:“蜀中辜负过我,但是先王没有。”
魏渊一个失神,颜俞已挣脱他的怀抱,独自拿着地图到案几前坐下,又低低说了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晋军驻扎在安南郊外的一片林子后,那里正是当年大楚帝君为打猎而建的猎宫。徐谦独自一人站在猎宫高处,放眼望去,树林带着稀疏的青绿,想来不用多久便可以郁郁葱葱了。
他就这么站了一天,什么话也没说,连冯凌也没敢去问兄长在想什么。
秦正武知道安南是赵飞衡在守,根本不会再有举城来降的好事发生,安南又是旧时南楚都城,城防坚固,最是难打,少不得要问徐谦。但是自从那一次大吵之后,君臣两人竟再没说过话,徐谦倒是很沉得住气,一副“你实在看不过就杀了我”的样子,闹得秦正武一肚子气。
除夕夜将至,秦正武有回见了冯凌,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兄长呢?”
冯凌也很为难,只好如实作答:“兄长一个人在房中。”
秦正武深吸了一口气,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去问问你兄长,今年除夕,予该怎么过?”
“兄长说了,帝君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秦正武:“······”这齐门四公子,当真一个比一个厉害。
冯凌一脸无辜。
除夕当夜,徐谦谢绝了冯凌的邀请,一个人在房中坐到深夜。不远处就是安南,他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看见安南。这一座几百年的老城,大楚都城,后为蜀中占领,现在又被晋军争夺,不得片刻安宁。
今年的冬天不甚寒冷,他不知道老天爷是在帮他打仗还是看着颜俞快死了不忍心,但他想,这样就很好的。
自从和颜俞分开后,徐谦每一年除夕的晚上都会梦见颜俞,梦见他孤孤单单地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满脸冰凉的泪水;或者是躺在自己的大腿上,喃喃地说着“兄长不要娶别人”,再或者是拿着一支鲜艳的桃花,欢欢喜喜地向自己跑来。有的时候,他在梦中会突然变小,蜷在自己的怀里,呼呼大睡着,口水都要流出来。
只有一年,他在梦中见到一个陌生的颜俞,以为自己已经把他忘了,吓了一跳,醒来时泪满襟袖,后来魏渊就给他送来了一幅画,此后,他再没有梦到不认识的颜俞。
到底已经多少年了,他做了多少年这样的梦,梦中有多少个他不能触碰的颜俞。
“俞儿······”徐谦喃喃地喊了一声,冰冷的声音消失在寂静的房中。
他知道,不会有人回应他,他只能解衣上床,盖上被子,去梦中见他的俞儿。
☆、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汪藻)
又是几日过去,秦正武终是忍不住亲自来找徐谦,实则除夕当晚他就下令给所有士兵做年夜饭,亲自到营里与士兵们同食,算作一个间接的低头,没想到徐谦架子实在太大了,听闻这件事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秦正武无法,不得不拉下脸来。
“徐卿,我们到这里也将近半个月了,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吧。”
“徐卿,这安南总是要打的,有什么计策不如先说说。”
“徐卿,这大军还等着你一声令下呢!”
他妈的真是恃才傲物恃宠而骄有恃无恐,灭了蜀中之后老子就要剁了他!
蜀中那头赵恭在相府里,他这段时间几乎日日出入相府,连除夕和元日都没有好好过,颜俞的身体眼见着好了些,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晋军到安南了,现在怎么办?”
“帝君别慌。”
“怎么能不慌?!”赵恭忽然提高音量吼了一句,魏渊连忙叫住他:“帝君!”
“予实在是太着急了。”
“我知道,”颜俞淡淡地说,“只是帝君乃蜀中之主,蜀中群臣百姓的目光都在您身上,即使心里慌张也不要表现出来,若是被有心人抓到把柄,这场仗不用打,我们就已经输了。”
“你教我!”赵恭握着颜俞枯瘦的手,“你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你答应过我父王的,你还记得吗?”
赵肃,如果赵肃还在,这天下就不是这样了。颜俞手心微微用力:“我记得。”
秦正武看着徐谦一点反应都没有,又知道这人逼迫不得,只得低头认错:“徐卿,前番补偿蜀军家属的事是予错了,如今还望徐卿教寡人!”
徐谦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秦正武只得继续道:“予不该疑卿,这笔钱还是从大晋国库里出,克扣的俸禄会全部如数补发。”
徐谦眨了眨眼,示意你继续,便听得秦正武低声下气地说:“以后无论何事,予都会相信徐卿,绝不会再如此。”
“嗯。”徐谦终于应了一个字。
“安南是南楚几百年的都城,城防坚固,粮草充足,易守难攻,只要翼之在,安南不会失守。”颜俞说道。
“那能不能出兵去夺回被东晋收走的城池?”赵恭问。
“很难,既是举城去降,可见人心向背,夺得回城,夺不回民心。”
“会不会打到蜀都?”
魏渊心想帝君也太能添堵了,俞儿还愁着安南呢,提什么蜀都?于是安慰道:“帝君不必惊慌,晋军也是人,总有疲累的时候,一年半载的士气就会衰弱,能不能打下安南还两说,何必杞人忧天?”
赵恭终于把心放回了胸腔,点了点头。
“照徐卿的说法,这安南一点缺点都没有,当初蜀军怎么打下来的?”
“当初大楚帝君是自毁长城,”即使南楚已经灭了,徐谦仍要称之为“大楚”,“无人守城,城内粮草不足,人心浮动,就连官员都往外逃,自然守不住,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秦正武当然知道当年强弩之末的南楚与现如今的蜀中不能比:“那这么说,岂不是打不下来了?”
“不至于。”
“现在要怎么做才能保住安南?”
“要那怎么才能把安南打下来?”
“死守。”
“强攻。”
徐谦话音刚落,一名探子匆匆跑进来,跪地禀告:“启禀帝君,猎宫外林子因不明原因已起火,帝君需尽快离开!”
秦正武还没消化完这句话,却是徐谦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探子又将话重复了一遍,徐谦还没告退就跑了出去,站在猎宫高处望去,林子几乎全部烧了起来,黑烟滚滚升空,士兵们在外围传水救火,但是速度太慢了,这片林子怕是要烧个精光!
颜定安!
秦正武和冯凌了追出来:“快救火!”
“来不及了!”徐谦迅速回话,“火太大了!”
冯凌不明所以:“兄长,到底怎么回事?可要护送帝君离开?”
“帝君不必惊慌,对方没想行刺,只是攻打安南一事,恐怕要延迟了。帝君,恕臣告退。”徐谦说完,又匆匆下楼离开了猎宫,除了灭火以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不能每次都被颜俞按着打。
跟颜俞比起来,他实在太迟钝了!
“将军明智,那林子一烧,晋军这几日果真惊慌许多,短期内应该不会前来攻城。”蜀军这几日心情不错,几个副将都在拍赵飞衡的马屁。
但是这明智的却不是赵飞衡,而是颜俞。颜俞早些时间传信给他,信中详细推测了对方攻城的方法,还给他提了守城的建议。赵飞衡一看到那信,心中便做了决定,当即派人出去烧林。春季就要来临,现在不烧,再晚就烧不起来了。
但是到了现在,赵飞衡也不敢放松,别人都高兴了他也高兴不起来,他丢了这么多城,脸面早就跟着一起丢光了,再守不住安南,就算敌军不杀他,他也是要以死谢罪的。
“千万别乐过头了,烧了这林子,晋军定然要去别处找巨木,他们背后都是已收服的城池,我们没法潜过去,一定要在他们来之前做好守城准备。”
“是。”
前几日开始,安南城内便如火如荼地忙碌着,制造投石机,准备弓箭大石等武器,日日盯着蜀军的动静,今日赵飞衡说了,下头的人更得卖力了。
林子被烧后,秦正武才知道徐谦攻打安南的计划。他要以战车做遮蔽和运输,以云梯爬城。战车是旧时君子之战用的作战工具,这近百年来,随着割据日渐严重,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放弃了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作战方式,改为攻城略池,屠杀士兵,以震慑对方。可是,徐谦竟然决定要以这么一种古老的方式来夺取这座同样古老的城池。
但最可怕的是,蜀军已提前预知了他的计划。
秦正武喃喃道:“颜俞真是个人才!”
徐谦现在没空管颜俞到底是不是人才,这片林子烧了,制作战车和云梯的材料化为乌有,他只能日日亲自去催促士兵到附近去寻找木材密集的地方。
徐谦发了话,底下的人不敢偷懒,士兵们由此处往各个可以前进的方向奔去,但是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样——没有。
项起有时跟徐谦一起听士兵们的回报,不由得叹气:“徐相,不如另想法子吧。”
“没有别的法子,若是安南闭门不出,你又如何?难不成等他们把粮吃完饿死在里头吗?”
其实这也不是不可以,蜀中的粮已不多,又支援给知夜一大批,只要他们能等,最多两年,安南会不战而降。
但是这两年,晋军的士气同样会被消耗,也许颜俞还会想出反攻的法子。
正想着,又进来一个士兵,还未说话就被项起拦住了:“不是好话就别说了!”
那士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一个普通小兵,哪知道将军国相要什么?又怎么判断这是不是好消息呢?
徐谦笑笑:“无妨,说吧。”
士兵得了这话,拱手禀报:“底下的人在猎宫西南处发现一片小林子,不知是否符合要求,斗胆请将军和国相前去定夺!”
徐谦忽然站了起来,颇为激动,一言不发就往外走,项起见了连忙跟上。
几人骑上马,士兵领着他们两个,却没有直接往林子的方向去,倒是走到一条溪流上,道:“属下带人在附近搜索时,偶然发现溪流中有树叶飘下,这才派人到溪流上游去寻找,果然溪流上方有树木!”
眼前的溪流水浅而清,虽无游鱼,但细石纹路历历可数,正汩汩向东而去,带着春天将至的暖意,轻盈欢快。
徐谦一晃神,好似颜俞就在自己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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