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哀怨地一低头时,季路言发现了自己的衬衣……有暴力强拆的迹象!他立时坐起身来,左右张望,他竟发现枕边有一条……内裤!!!
不是他的,他穿没穿心里不清楚?季路言怀着“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的心思,扯着嗓门大叫杜风朗的名字,果然,无人应答!
杜风朗一夜未归,所以这是苏河洲送他上楼以后,经过一番这样这样、那样那样,落荒而逃留下的?那么……这还是正人君子的行为?吃一半就跑,苏河洲你真是好样的!
季路言不太放心,这种事情虽然要大胆假设,但也需要小心求证。他翻出手机,心中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大浪一波赛过一波,一个电话打给了杜风朗。
杜风朗好半天才接通,季路言劈头盖脸地问:“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杜风朗拐了个弯,上扬着调子“嗯”了一长声,而后道:“不是你自己打电话让苏医生来酒吧接你的吗?”
“我?打电话?”季路言短暂地“窦娥冤”了片刻,随之翻出最近通话记录,再三确认里面没有苏河洲的电话号码,无论已拨打还是已接未接。他突然正襟危坐起来“钓鱼”:“你怎么知道我给他打电话了?”
“嘿,你是不是喝傻了?”杜风朗懒洋洋地回,“你不打电话,苏医生怎么会来?人家苏医生可是说了,因为你说头疼,所以顺道来看你,啧啧,你说这蹩脚理由找的,分明就是对你有意,对你‘一呼百应’!”
季路言心中简直风吼马叫黄河咆哮:苏河洲哪里是找蹩脚理由?此人的行为犯了多少纪律?涉嫌尾随跟踪、栽赃嫁祸、拐带、非礼、逃逸……这是数重重罪,按律当罚!
电话那头,杜风朗又一副贱人嘴脸搬弄是非道:“唉,我找人给你房间弄了些情调,你俩享受的可还好?你成事儿了吗?我还替你跟苏医生表明心意了,就差把你俩摁头圆房了,你倒是夸夸我啊,我为了你俩可是有家不能回,有兄弟不能抱的,一个人形单影只在你们楼下睡……”
“唉?‘你怎么回来的’的这问题,为什么问我?”杜风朗突然觉醒,“该不会你俩没成,他把你放下就走了?”
“要你管!”季路言的心思早就不在此处。
杜风朗:“那你管管我呗,我跟你说我又做噩梦……”
季路言:“有梦想总是好的,噩梦死不了人,挂了!”
季路言觉得自己应该洗个澡冷静冷静,他三两步跳下床,头也不疼了,腿脚也利索了,一阵梳洗打扮,神清气爽地小鹿乱撞起来,他拿出电话,组织好措辞,给苏河洲发了一条信息。
苏河洲的睡眠向来不好,黑漆漆的卧室里,手机一震他立刻醒来,多年的职业生涯导致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抓起手机就要去洗漱,争分夺秒地看了一眼手机,却发现是季路言的信息。
【河洲,我昨晚很开心,你留给我的纪念品,我很喜欢。】
苏河洲:“……”
他留什么了?
他把手机扔在床上,也把自己扔在床上,一副深情颓靡、精神不济的样子。昨晚回家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才睡着,连续加班让他身体疲倦,而昨晚的种种让他身心俱疲简直要一蹶不振,苏河洲难以想象自己有一天会为这种可笑的事情伤神,再一看季路言的信息,一嘴油腔滑调,就跟他做了什么似的。他虽然动了些心思和念头,但经过一晚上的沉淀,什么都不剩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苏河洲犹豫着,还是拿过来看了,然而,大刀阔斧地闯入视线的竟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那腥臊肮脏的破布头铺展得整整齐齐,仿佛就差一个镜框就能裱起来!一只修长的手压在正中央,苏河洲心中泛着恶心,心里恨不得连“奸夫淫夫”、“狗男男”、“死变态”这样的词都串一串怼到那人眼前。
就在苏河洲气血攻心的时候,季路言的信息再次闪了进来:【原来我们家小河洲的尺寸这么可爱,哥收到了,珍藏起来。】
苏河洲差点厥过去,仿佛能骗取公众对一个医生“过劳死”的同情与惋惜——事实上却是一个不堪入目的理由!他怒不可遏地戳着手机屏幕,简直要把屏幕都戳碎,他回:【不是我的!别恶心我!】
季路言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还嫌不够,抱着手机在床上连打了几个滚,犹如而立之年的、亲妈担心中年脱发危机的人不是他,他只是个在泥地里打滚的三岁孩童。
“苏河洲,虚伪了啊!”季路言美人醉酒的模样侧卧在大床上,抛接着手机自言自语,“不是拉黑了吗?我给你打电话?还回我信息?啧啧啧……‘傻逼’留着以后骂你,现在骂你三天三夜虚伪都不解气!”
季路言沉默了片刻,眼耳口鼻都犯起了嘀咕,“苏河洲整这一出幺蛾子,是在闹小性子吧?上一世的我确实不是东西,有些事时过经年也许不记得了,但那种感觉却会与日俱增,他虐虐我,该的。”季路言揪着被单,脸色忽然小雨转晴,“这也是好事,起码苏河洲趁我喝醉做的那档子事,也算是给我吃了颗定心丸。河洲啊,你作,可劲儿作!你就是作上天,我去追着,你要作穿地心,哥给你补上,你怎么高兴,如何解气,尽管来!”
苏河洲心绪难平,又有信息进来了,他找虐似的看了一眼,一瞬间,他觉得隔着屏幕都能看到季路言那妩媚多情到不要脸的样子!
【你还穿吗?季哥哥给你洗干净还你?还是给你买新的?咱俩穿同款也不错,考虑考虑?】
考虑你个麻袋!苏河洲拿着手机想要编辑些什么将那人狗血淋头地骂一顿。这人是有什么毛病,还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就那么喜欢穿同款?情侣装吗?他没有把情侣装当校服穿的兴致!
然而,苏河洲满腹牢骚把自己折腾得像个怨妇,却一时组织不出语言去回复——错的都是杜风朗那个大蛤/蟆,季路言近墨者黑……
有些话,明知是借口托词,但就是要义无反顾地去相信,不过是害怕放手一搏,最终还是会失败,就像是知道一样东西是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就会把这样东西形容成完美无瑕的稀世珍宝,这样,得不到也不是自己没有去争取,而是那样东西本身就很难得。
苏河洲发现,只要面对季路言,比起逃避,他更愿意自欺欺人。他有的东西不知算多还是少,但他知道,自己真真切切拥有的不过是那颗还会因为季路言变得鲜活的心,他大可以不顾一切地给出去,但无形之中却有一种力量在阻拦他,时刻提醒他自己的未来只会是悲剧。无论是何种悲剧,他一个人担着就好,在不该动别人的东西之前,把手管好。
季路言看着手机里持续出现却像静止了似的“对方正在输入……”,心中蓦然一软——廖局给的那些资料,字字在心,句句在耳。
苏河洲的宿命仿佛就是在苦难中挣扎,最后被困厄吞噬。人能胜天吗?看似能,其实不能。季路言自认为不是什么伟大圣人,不会用自己短短一生去跟天道斗个你死我活,更何况,天在变,不变的只是心中的一把尺——人只能不输自己,便是赢了自己的天。
条条大路通罗马,有人出生在罗马,有人出生在无论从东还是向西都隔着千山万水的岛国,有人近有人远,有人跑得快,有人生来先天不足走几步都喘,那为什么要去罗马?心里有个太平处,便是随时可以回去的“家”。
他要让苏河洲回家,回到他身边——云台寺高僧不是说过他三十大劫后会好运连连吗?他已经够好命了,余生的运气和福报,都给苏河洲拿去。
季路言:【河洲,我爱你这件事,让我觉得很幸运也很幸福,周六见。】
苏河洲的手机应声而落,仿佛他拿着什么随时会自爆的杀伤性武器。他不能关机,只能后知后觉地扔了个枕头下地盖住它。心跳快到不像人类,有那么一瞬,他就像是在以第三方视角,看着自己像只呆头鹅一样愣在床边,灵魂出窍地东游西荡,眼前不知不觉地出现了许多虚幻的场景,那些梦里纷繁复杂的场景无比生动地跃然眼前——全是季路言说着“我爱你”。
苏河洲突然绷紧了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斗柜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他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在手心,紧紧握着。这东西是他上一次在家中突然晕倒后凭空出现的,他确认自己没有见过,但他有种感觉,那东西本来就是他的,他放在过钱包里一段时间,但一来怕丢了,二来是那天晚上……所以他收了起来,可是,明知每次拿着它就会出现最为真实的梦境,那种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让人不上不下的,但他很想再试试。
苏河洲躺在床上,紧握的拳头放在胸口,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给自己催眠一样,良久,他脱口而出:“季路言,我可以信你吗?”
他的指缝里溢出浅浅绿光,越来越亮,而苏河洲在一片黑暗里“看”到了越来越清晰的画面,和上一次不同,画面里景象像是高清蓝光的电影,他看见了一个人,是他自己——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
少年的自己穿着很奇怪,夹棉的长大褂肥肥大大,显得小少年瘦弱可怜。他在街上不停地奔跑,冲过了人群,擦过了黄包车,险些被老爷车撞到……他一直冲到了浦江港的码头,脸色很差,身子几乎是佝偻着,仿佛这一路的狂奔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
这应该是很遥远的年代,浦江港的水还是那样缓缓流淌,只是它的四周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但有几处巴洛克式的建筑经历过风霜雨雪,和现在的那几处老建筑一个样。那个年少的自己跪倒在江边,看着巨轮鸣笛掉头,伸手去抓着什么,他哭得很厉害,声嘶力竭地看着船上的人。
苏河洲仿佛一个观众,看着眼前的一切,他随着像是另一个时空的少年人望去,只见少年的目光深深眷恋着巨轮上的一个人影,而那人,也在看他。那个人好像很激动,抓着船舷几乎想要跳船,有人从后面拉扯着他,那人疯了一样爬上船舷在大喊什么,苏河洲这个观众听不见,但他能听见年少的“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
“少爷,对不起!”少年冲着巨轮远去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然后他的脑袋像是被千斤巨石压住了似的,再也抬不起来,贴着黄泥尘土痛哭流涕,“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能跟你走,少爷保重……谢谢你这些年的垂怜与照拂,对不起……”
苏河洲的心脏感同身受地被撕裂着,现实中的他嘴皮干涸惨白,而梦境里,他看清了巨轮上的人——那张脸,虽然还青涩,但已经初现了惊艳绝伦的神采,只是太悲伤了,悲伤而又不甘,是……少年模样的季路言!
床上,梦魇里的苏河洲在眼角堆积起几朵冲不散的水波,漾起,聚集,他喃喃唤着季路言的名字,而他眼前的场景画面一转,到了一处枯井边。
少年的自己站在水井边大哭,仿佛那水井会干涸都是因为他把水给哭走了,蒸发了。少年抱着井口,啜泣道:“少爷,我也爱你,可我却骗了你,离开了你,对不起……我一身病,活不了多久了。”少年哽咽了许久,才又说:“15年,所有的温情与欢愉都是你给我的,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永生难忘,可这世道不容人,天地那么大,我们相爱这件事,似乎只有你一个人坚持是对的,太难了,少爷……我一无所有,今生为以为报,只能一愿你实现理想,担起季家,二愿你福、寿、康、宁。生不敢给您的心,我死来偿您,今生殉你,来世加倍爱你,对不起,在拖累你和辜负你之间,我选了后者,若来世你怨我,我认!”
少年突然抽出一把信纸,洋洋洒洒地撒了满地,而后纵身一跃,跳入了枯井!
苏河洲呼吸急促,指间里的绿光变得更加明亮,在漆黑的卧室里宛如笼罩着冰原的北极极光!浮光流转,画面再现,苏河洲看见缩瑟在井底倚着石壁的少年——年少的自己像是一个虚影,然而,他的面前有一个穿着破旧黑色长袍的人,那人长发曳地,脸色苍白简直能透光,袍子旧得能一碰化尘,和他整个人一样,像是垂死都懒得挣扎的样子。
一束光自上而下,男人缓缓抬起头来,露出如透明镜面的脸和无论如何都照亮不了的神情,精确地诠释了什么叫“面如死灰”。
“你是谁?”少年问。
“……”高大的男人像是已经忘了如何说话,半晌才开口,声音嘶哑却不难听,只是那把嗓子仿佛已经在海底沉了许久,不记得清亮是何物,“你为何死?”那人道。
“我死了吗?”少年捏了捏自己,果然像是抓了一把空气,是个有形无物的魂魄。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概初生的鬼魂也如此,少年人比活着的时候还有几分活力。
男人走到他面前,蹲下了下来,空洞的双眼直逼少年,少年突然浑身敬畏,默默垂下头。这时,现实中的苏河洲和梦境中的少年几乎同时开口,两个人所隔山海,声音却跨过时空奇异地重合在了一起,一清浅、一浑厚,“世道不容我,天理不容我,我死……就不会连累所爱之人。”
那个身披黑袍的男人嗤笑一声,而后抬头看“天”——他们不是井底之蛙,却只能看见巴掌大一块亮光,而那亮光还隔着玻璃幕一样的东西变得极其模糊。那个男人站起身来,过了许久,行将就木的唇角忽然有了一瞬间的柔和,但很快,那张冷峻骇人的脸生出凌厉的线条,他道:“世道、天理,就一定是对的吗?所爱之人……”
男人闭上了眼睛,一身的死气愈发浓重,仿佛自言自语道:“有时候确实做再多也是徒劳,无为不争不器,哈哈哈哈……”
那笑声仿佛能将地狱变为废墟,只见他长袖一挥,凭空出现了另一个幻境,苏河洲同少年一同看去,幻境是在船上,里面是少年的少爷,也就是少年模样的季路言!“季路言”精神恍惚,瘦了很多,汽笛鸣响,他仿佛一根空了心的木头,被人潮裹挟着往前走去……
后面发生了什么,苏河洲知道,他不止一次梦见过,然而在这梦中梦里,他看到了完完整整的经过!
少年季路言失足掉进了海里,一沉到底不见人影。苏河洲浑身冷汗,原来失足落水而死的不是自己,是他、是他!画面切换,有一个老者在岸边不住哭泣,有人从水里捞出一个箱子,那箱子里除了衣物还有满满的信纸——曾经苏河洲看不清信纸的内容,模糊可辨认像是两个人名字,如今,他看见了信上写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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