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到了苏河洲读不下去的时候,季路言就往人家怀里一钻,仗着苏河洲抓不住他,他一边以气流的方式在那人身上胡乱撺掇,一边贴着对方耳朵“发散思维”——联系上下文,从前戏的准备,过程的形象化,拟声叹词的砸么,事后体验的总结,季路言一个都没落下。
苏河洲觉得自己疯了,若让人瞧见……是个人都会觉得他疯了。一个人神神道道的乐此不疲,不是疯了是什么?但“鬼混”的畅意着实新奇,而且引人入胜,苏河洲有那么些时候觉得自己可能进了《聊斋志异》的故事里。
一人一鬼过着近乎白日宣淫,夜夜笙歌的日子,苏河洲只想多陪伴季路言,而季路言只想着不让苏河洲再生出找胡大喜拼命的念头。
这天,季路言窝在苏河洲怀里听两人交往时鸡零狗碎的甜蜜,门外突然响起了震天的爆竹声。苏河洲凝眉不悦,季路言两耳不闻,不多时,对苏河洲忠心耿耿的伙计大全前来敲门。
“少爷!不好了,您快出去瞧瞧吧,老爷都被气晕啦!”大全声音哆嗦慌张,也不再压着嗓子说话,门板被他拍的“哐哐”乱响。
苏河洲开了门,大全低垂着脑袋双腿打颤道:“胡大喜来咱家闹事了!说,他说……来给季小少爷过、过头七!”
苏河洲当即摔门冲了出去。只见苏宅斜对过的酒楼二楼,胡大喜正饶有兴致地左手执着酒杯,右手举着一只烧鸡腿,冲着楼下的胡家杂役来回指点,叫嚷着:“唉,那边儿,把炮仗多放点儿!这边儿,花圈颜色要喜庆,白烛换成红的,对对,给咱季家小少爷的纸人盖个红盖头……”
“胡大喜!你他妈畜生!”苏河洲一把扯开自己的脖颈下的衣扣,脖颈染红,青筋毕露,不顾众人阻拦“噌噌”冲上了酒楼。
季路言一路跟着苏河洲,若不是钻在他的里衣内,怕是早就让那疾如闪电的人甩飞了出去!
苏河洲一脚踹开包间的门,拎着胡大喜的衣领就要挥拳,铁拳还未生风,胡大喜脑袋一歪,冲着凭栏外看热闹的街坊就开始大喊起来:“救命啊,苏家大公子要打人啦!哎哟哟,打死我了!我老胡家要绝后啦!”
唱曲儿的歌女早就吓的夺路而逃,胡家的家丁杂役将苏河洲团团围住,各个抄着家伙,显然有备而来。季路言一看不妙,尽管他对这头肿头猪恨得牙痒痒,但他还是拼了命地往苏河洲耳边凑,试图吹“枕边风”。
打群架这种事,季路言从来不亲自动手,更何况一挑多,他不愿让苏河洲吃眼前亏。
季路言好言相劝,软话说尽,举手打了胡大喜好几个耳光,还冲着胡大喜的裆部来了几脚……虽然胡大喜只是衣袍飞了飞而已。不过这好歹是让苏河洲松开了手,苏河洲眉目冷峻,阴翳的眼神里全是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胡大喜抚掌一乐,继续挑衅道:“苏公子,这好戏才开始呢!”说罢他“啪啪啪”击掌三声,楼下立刻不知从何处涌现出戏班子,鸣锣击鼓,敲梆打叉地唱起了汉衰帝和董贤的短袖之情。戏子咿咿呀呀,街坊四邻呆若木鸡,因为那唱词到了后头,直接代入的就是苏河洲和季路言的名字!
到这时,季路言终于明白,胡大喜为他的头七如此破费是意欲为何了。
胡大喜想要借着庆祝他的头七来激怒苏河洲,再把他们的私情公之于众……羞辱苏河洲!
几日相处下来,季路言发现这个世界里的苏河洲异常执拗偏激。苏河洲本就存了让胡大喜偿命的心思,还时不时的用“以命抵命”的想法巩固自己。可若是他一个不理智真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凭着郭松涛常年抬胡家的架势,那时定然不会与苏河洲善罢甘休,到时候莫要说苏河洲的仕途,怕是连整个苏家都要完蛋。
苏父才吃了一把护心丸回了魂,甫一出门又遇到了戏班子的声情并茂,差点一口老血当场吐了出来。
苏父仰面顺气的时候,看到对过酒楼上,自家儿子居然摁着胡家大少一顿胖揍,他的心律登时又开始七上八不上了——胡家大少都长那样了,打起来是怎么也不会伤筋动骨的,但胡家大少是个剪个指甲盖都能嚎上半天的主儿……苏河洲是在作死啊!
苏父急急差人上去拦着。
苏河洲被彻底激怒了,他和季路言的事情被捅出来就捅出来吧,人都没了他还会在意世人眼光?他早就不在意了,若不是为了季路言,他早前就想贴告示宣扬了!可是胡大喜千不该万不该拿季路言的头七寻乐子!
他本准备好了香烛酒食,草木灰和纸钱竹竿,打算入夜后去季家门外偷偷摆上,他甚至已经让大全准备了土罐和熟鸡蛋,早早在季家的房角藏好了。
头七,是季路言魂魄回家的日子,季家忌惮胡大喜不敢大操大办,那就由他送季路言回家,哪怕两权之下,只能偷偷摸摸地送季路言回家……
只有回了家,才能转世投胎为人,可如今全被胡大喜毁了!事情闹成这样,季路言成了世人笑柄,苏河洲心想,那人最好面子,骄傲的很,死后还要受这份羞辱。胡大喜……该死!
季路言眼看控制不住,索性让苏河洲去出口气,不然那人迟早得憋坏,只要留着胡大喜的命就成。胡大喜伤风败俗的做法早晚遭报应,但求不要连累苏河洲。但苏河洲突然决绝出手,胡家家丁蜂拥而上,季路言也顾不得胡大喜的死活,立刻将桌子上的酒肉碗盘一样样地往家丁身上扔。
这下可好,曾经的临时大总统亲自颁布的“吉凶神宿一律删除”成了废话,根深蒂固的封建残余再次占了上风。
“闹鬼了!”惊呼惨叫此起彼伏。
包间内,酒肉碗盘没来由地漫天飞,这不是邪灵鬼魂作祟是什么?!胡家的家丁们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甚至有一两个当场吓的尿了裤子,翻了白眼。
胡大喜自然也看到了灵异的一幕,没等苏河洲多打两拳,他肥胖的身子一抖,波涛汹涌的膘肉立刻自下而上盖住了他的鼻息……
胡大喜昏死过去,一股腥臊顺裆而下。
季路言立刻又偎了过来,缠着苏河洲一个劲儿地嫌东嫌西,说胡大喜糟践了他的五官,埋汰了他的六感,死乞白赖地要苏河洲带他回家。
正在这时,苏父带着家中一众伙计杂役“噔噔”冲上了楼。苏父打头阵破门而入,就见眼前杯盘狼藉,胡大喜一脸淤青,不知生死跌倒在地,而他的儿子犹如痴儿癫子一般,垂头坐在圆凳上,端着一杯酒水自说自话,还挺快活!
苏河洲摸着缩回自己胸口的季路言,端着酒杯柔声道:“你傻不傻,成天跟个猫儿似的窝在里头,拿我当爹还是妈了?”
季路言探了个脑袋,手指穿过苏河洲的衣物,沾了点酒水往苏河洲受伤的手背上抹了抹,轻轻地吹气,感受着那人低笑时胸腔的震动,季路言也跟着笑道:“天儿越来越热,我这不是阴气重么,给你凉快凉快……”他侧头看向苏河洲,冲那人下巴蹭了蹭又说:“我拿你当什么啊,当男朋友,哈……爹系男友听过没,还别说,你天天揣着我,又有睡前故事,还为我出头的,可不就像个爹么。”
苏河洲闷笑,道:“那你喊声爹试试,嗯?”
苏父:“……”
你、你让谁喊你爹?
苏父听不见也看不见季路言,只知道自己进门后,看到的苏河洲就不怎么正常!眼下就他走在最头里,苏河洲的话不就是对他说的?居然让他老子叫他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人鬼情未了4
“我真喊了你还能应啊?”季路言故意挠了挠苏河洲心口的朱砂痣,那是苏河洲特别敏感的地方,见苏河洲身子绷直了,他揶揄道:“我叫你爹,咱俩这算什么,人鬼灵异的爱情里还加上一段儿乱/伦的禁忌么?”
苏河洲按住季路言的脑袋,实际上却穿过他的身子,径直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处。苏河洲无知无觉浑不在意,依旧温柔道:“我若是你爹,你就是我祖宗成么?别张口闭口那些有的没的,什么乱/伦,别再说了。”
苏父:“!”
想他书香世家,家风清正,养出的儿子说的都是什么诳语!
苏父心下一沉,一记冷冽的眼刀子驱散了目瞪口呆的家丁。他开始后怕,怕自己做法极端,因为季路言的事情,苏河洲现下可能是精神受了刺激。难道得了失心疯?!苏父后背冷汗津津。
“那个胡大喜你打算怎么办啊?”季路言终于绕到了正题上,“你别真起那念头,苏河洲,我指着你养活我呢,你要是有个什么,那我抱谁大腿去?”
“杀了,一了百了!”苏河洲毫不犹豫道,并时拍案而起,拖着实木圆凳就朝着胡大喜走去。从骨子散发出的寒意如同一把偏执的利刃,似是苏河洲被青面獠牙的寒光笼罩着,要撕碎胡大喜的血肉,不留一点渣!
就在季路言心急大喊的时候,电光火石间,苏父火速冲上前来,一个巴掌夹风带雨地落在了苏河洲脸上。
“啪”一声脆响,苏河洲怔愣回头,他全然不知父亲是何时在房间里的。只见苏父气的胸脯鼓动,犹如跑风漏气的旧风箱,起起伏伏。面如土色的苏父动作快于言行,抖着手拿出珍藏来保命的驳壳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苏河洲的眉心,一字一哆嗦道:“逆子!你断了胡家的香火,前程就都毁了,还要拖我苏家下水,我、我养你何用!”
“他该死!”苏河洲眼白充血,怒吼道。
“为了一个死了的男人,”苏父举着枪的手抖个不停,“你赔进去一生值得吗?难不成你真疯了?!苏河洲你醒醒!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是何苦!”
苏河洲手中脱力,痛苦地捂着心口,巨大的疼痛让他笔直的脊梁一寸寸地弯折,他佝偻着身子缓缓闭上眼睛,口中沙哑嗫嚅着:“人死不能复生……”
人死不能复生,他这几日的美梦是荒唐的黄粱,若是长留山上季路言的肉身腐烂化归,那么那人的魂魄也会离开吧?
据说人死后,灵魂最多在人世间流连九九八十一日,尽生前未尽之事,了尘世遗憾,往后在奈何桥上才能痛快饮下一碗孟婆汤,潇洒转世。潇洒转世忘记前尘,至此,曾经的海誓山盟、生死契阔……一刀两断。
他们相遇在辞旧迎新的烟花彩灯中,相知相爱在朝夕相对的每一个酷暑严冬,季路言死在仲夏的闹剧里……不久后,在荷叶田田、蝉声朗朗的季夏,他就该和心上人最后的存在话别了。
季路言生前乐观豁达,头七“热热闹闹”,一去奈何桥,奈何人已去。一碗孟婆汤下肚,他就去往另一个世界,那个时候,他也是乐乐呵呵热热闹闹的走吗?就再也……不记得自己了吗?他们今生缘分就这样到头了吗?!
苏河洲掩面,呜咽声像是闷在了瓦罐里的蝉。
季路言从未见过如此悲痛的苏河洲,那人就像是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不愿意回归繁华甚至是正常的世界,更不许任何人靠近。
苏父的枪口一直抵着苏河洲的脑袋——从苏河洲仰脸时,枪口压着他的眉心,到现在他低垂脑袋,枪口又逼迫在他的太阳穴。苏父颤颤巍巍地吸了一口气,厉声唤来了家丁,让一部分人押苏河洲回家,一部分人送胡大喜去看大夫。苏父搓了搓脸,猝然转身端起一杯“尸骨尚存”的酒水,向地面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哑声道:“子不教父之过,我苏某愧对苏家列祖列宗,以圣贤君子自居实在妄自尊大!”
说罢,他从怀中取下一叠银票拍在酒桌上,撑着身子摇摇欲坠地拾级而下,见到酒楼老板的时候不发一言地鞠躬拱手,而后急速跟上了送胡大喜去医馆的队伍——他看不起胡大喜,但也得罪不起胡家。苏河洲打伤了胡家大少,他这个做父亲的只能亲自登门谢罪……磋磨掉一层皮,哪怕是读书人的面皮也只能忍着!
苏父心里跟明镜似的。苏河洲的仕途不能毁,那是苏家的未来——大帅张国林的赏识,是他苏家一门扬眉吐气的最后依仗!为了苏家能够代代相传,能立于这个内忧外患的时代,他暂时忍辱吞污,值得!
季路言看着苏父调头走向了反方向,一咬牙从苏河洲身上悄悄离开跟了上去,他知道苏父要去做什么。他见过好几个苏河洲的“父亲”,每一个“父亲”对苏河洲都算不得一心一意的好,但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季路言跟去的原因,苏父只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要给胡大喜一点教训,省的那人秋后算账再找苏河洲麻烦。
苏河洲被家丁扭送到书房锁了起来,渐渐冷静下来后,他突然发现季路言的魂魄已不见踪影,登时,一阵腹热肠荒袭来。苏河洲竭力拍打房门,可受了苏家正主之命的家丁奴仆无一敢上前。
那头,八个家丁几近晕厥才把胡大喜弄下了楼,找来一辆黄包车,又是一阵“兴师动众”才把他塞了进去,而后两人拉车,两人在后推着,两组人马轮番顶上,一顿精疲力竭后才把胡大喜弄到了最近的医馆。此时,回了魂的胡家家奴杂役跌跌撞撞地跟了过来,将苏家的家丁团团围住。
季路言飘过医馆大门,从二楼推了几个花盆下来,每个胡家的家奴都不多不少的得了一个,随后,他云淡风轻地跟着苏父进了医馆。
医馆里,医生给胡大喜扎针——最长的针都险些不够穿破脂肪堆,无奈只得用了些薄荷脑把胡大喜的眼皮子熏的跳了两下。医生忙乎了半天也没什么效果,皱着眉头叫苏父借一步说话。
“苏先生,”医生摇头道,“您最好有个心里准备,胡家大少本就过度肥胖,心肝脾肺肾处处都是毛病,他还有……”
屋外,医生头头是道地把五行八卦到西学东渐的洋玩意儿都说了个遍,将几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欺行霸市的胡大喜,描绘成了一个积重难返的将死之人。
屋内,季路言捧着医生的薄荷脑,卷起胡大喜的衣角裹住手指,抠了一大块尽数灌进了胡大喜的鼻孔里。
胡大喜立时醒了过来,那提神醒脑的效果,仿佛把他那刚回来的魂又给冲顶到了九天云外。胡大胖子喘着粗气,惊恐地四下张望,一面拿手指挖着鼻孔,一面左右张望。不见半个人影,胡大喜心里更加慌了起来,于是他开口就要叫自己人,只是他刚一张口,口中就莫名被塞了一团草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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