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鹿日夜在帐中照顾他,祁桑来看过后备好了药,手指对他比划道:大君需要静养,你跟我回去吧。
伊鹿脸上露出个冷笑,祁桑见他不答应,又伸手去拉他,拉莫托正睡着,伊鹿也不敢在此发作,出了帐才一把挥开他的手。
“害我来这的是你,如今拉我走的也是你。”
伊鹿勾起嘴角微笑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呀?哥哥。”
祁桑脸色惨白,也不会为自己辩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真可怜。”伊鹿又说道,“这样吧,你给我一样东西,我就跟你回去。”
伊鹿匕尖顺着祁桑脸颊轻轻拂过,点了点他眉尾红痣,片刻后又停在他眼睛上。
启周人的眼睛都黑如点漆,不知会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伊鹿兴致上来了,刀口抵在祁桑眼角,缓缓用力。
突然一把弯刀将他手中匕首打落。
伊鹿见此笑出了声:“哥哥,有人要英雄救美呢。”
他对祁桑说话,眼睛却看着尼朗。
尼朗弯刀还未收,脸色阴郁。
祁桑着急地摇了摇头,连忙站到尼朗面前,挡着伊鹿。
“祁桑,你让开。”尼朗低声道,“他早晚有一天会真的杀了你。”
祁桑却看他走近,一把抱住伊鹿,对他不停摇头哀求。
尼朗虽然一直在帮他,但他也和拉莫托一样,伤害过他弟弟,他不会再让别人从他面前带走伊鹿。
“哥哥。”
伊鹿抱着祁桑的腰,靠在他怀里,眼神顽劣,“哥哥是我最喜欢的人。”
他亲了亲祁桑唇角,斜着瞥过尼朗一眼,“你又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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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莫托咳嗽刚好,便召来维什议事。
维什进帐,首先扫了伊鹿一眼,伊鹿坐在拉莫托身侧,目光不闪不避,朝他浅浅一笑。
维什面色沉沉,问安后劝道:“请大君为日后南征保重身体。”
“等冬雪退了……”
“不。”拉莫托突然开口打断他,“过几日我就要带人去七星郡。”
他们在井淮并未讨到什么好处,这一年只在七星郡有所截获,却也远远不够,他们不仅需要物资,还要打下漠北土地让盟友泰辛部稳定军心,举族倾力至此,乌旦已经无路可退了。
维什闻言沉思,一开始是严戈后撤不及,而现在恐怕他早已安置了重兵把守七星郡。
“那里也并不好打。”
“总能再进一寸。”拉莫托哼笑一声,不以为意,“我们胜在兵多,七星郡严戈不敢来硬碰。”
“大君三思。”维什劝导道,“我们如今的粮草耗不起雪里长久行军。”
拉莫托耐心终于用尽,拍桌怒喝:“那你来说打何处!”
维什立即俯首,前额抵地,还未开口却突然听到伊鹿的声音响起。
“严戈不敢把人分散,战线拖长了就是破绽。”
伊鹿垂目看着维什,“维什大人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若绕开风月关,打轸阴郡才是最好的选择。”
乌旦主要就兵马多这一个优势,若是分散兵马拉长战线,虽然比逐个击破更加有效,却也更加冒险,稍有差错严戈只是吃亏,而他们会是一败涂地。
拉莫托闻言却没有呵斥他,反而缓缓重复道:“打轸阴郡……”
伊鹿捏起一颗苕鬲果轻轻递到拉莫托嘴边,“大君不是说过因为我们人多,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他垂下眼笑了笑,“不如就让他们继续觉得我们人多。”
“你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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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雪霏霏,裴回绕空。
晏重寒之前在客栈门口做了个泥炉,现下正好借炭灰焐地瓜吃,还在炉上温了壶酒。
他拿铁钩拨开炭火,忍不住回头一笑。
身侧大雪纷飞,心里却暖和得很。
孟棠时裹着裘袍坐在檐下,支着头看他,眼神温柔。
夜深雪静人也静,该寻一角落拥炉依偎,促膝取暖。
晏重寒搓了搓手,低头去扒地瓜,外皮都被烘至微焦,热气里散着甜香,烫得他在两手间抛来抛去,待凉了些,晏重寒把它拍了灰掰开,递给孟棠时。
他发梢落了点雪,脸上也沾了道灰,整个人笼在炊烟的白雾里,偏偏惹人心动,如见往后岁月相和。
孟棠时张嘴咬了一口,眼睛盯着他不放,没一会儿还是倾身过去捧住晏重寒侧脸,用指尖轻轻把灰印擦去了。
“委屈将军洗手羹汤,宝刀劈柴。”
晏重寒手脏,还给他拿着地瓜,不敢抱人,借着对视与他言明情意。
“怎么不说话?”孟棠时却装作不懂,随手又勾勾他下巴,笑问:“就这么高兴?”
“怕惊动我梦中人。”晏重寒低头亲他手指。
他喜欢跟他光阴蹉跎,做尽人间俗事,纵是如此消磨一生也算值得。
是风月快活,神仙不为过。
而眼前人比幻梦还要美好,他此生所求,一一完满。
“雪下煮酒,朝暮闲坐。”孟棠时轻声笑道,“晏将军好大的志向,那要何时衣锦还乡?”
晏重寒与他额头相抵。
“此心安处是吾乡。”
昭西漠北于他,逆旅为过客,身后从未有过故乡,他只有孟棠时,举头低头,挂念的唯此心上明月。
琐碎烟火事。
是一生归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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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深夜严戈急信传来,晏重寒立即收拾行装。
天还没有亮透,苍穹冥蓝,风雪小了些。
孟棠时披衣起身,随他出门:“我送你。”
“棠时知道我舍不得。”晏重寒抱了抱他,又给他拢好衣襟,低声认真承诺道:“今后再逢不远行。”
孟棠时握住他的手,“好。”
晏重寒跨上马背,孟棠时没有拿伞,站在风里抬头凝望他,一片雪花落至睫上。
晏重寒忍不住心生亏欠,手指紧了紧缰绳,低沉道:“对不起。”
孟棠时却摇头不应,看着他的眼眸温煦明澈,胜过山川霁雪色。
“我的将军姓晏,是海晏河清的晏。”
他微笑着,眨眼间那片雪花轻轻落下,触地作白屑。
“我送你走,但你要记得回头来看我。”
晏重寒心软意动,挥手展开大氅,借这一刻,隔开了周围视线,从马背上俯身下来,在他唇上落了个一触即分的吻。
若前路无凭靠处,望月影浮云,千里伴君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就当我手动把杜符关了小黑屋叭
☆、第五十四章 萧鼓
年初李绎便准了袁迁再次递来的致仕折子,赐他全俸归养,由孟棠时升迁正二品御史中丞,苏珙接任大理寺卿。
御史台与大理寺和刑部统称三司,主管百官监察弹劾,孟棠时这样升官也在意料之中,当年他父亲孟槐序就官运亨通,二十三岁任御史,而立之年拜相,已经算是得上天眷顾的平步青云。
可他更甚,这才刚及冠,李绎就让他坐到这个位置,足见确实是帝王心腹。
一门三御史也算作一段佳话。
退朝后萧致远笑道:“孟大人今日升官,可别忘了摆宴请我们喝酒啊。”
御史中丞这个位置他最初也有心想争一争,却逢钟观这个人情,便把功劳都拱手让给了孟棠时,虽有不甘却也不怨。
太相似的两个人要么会互相厌恶,要么就容易互相欣赏。
孟棠时与他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定不会忘。”
“往后还要请御史大人对我手下留情啊。”
孟棠时拱手,“萧尚书尽心竭诚,恪尽职守,本就是我辈楷模。”
他虽然势在必得,但若不是萧致远松口,此行也不会如此顺利。萧致远这个人心思太多,不可深交,不过与他做朋友总比做敌人有利。
萧致远推辞道:“在下惭愧,倒是孟大人才实至名归。”
御史中丞虽是二品,上下百官却都得给几分薄面,孟棠时再往上升也无非拜相,极可能会接任他老师方墨渊的位子,再也碍不着萧致远的路了,反而若是中书台里有人失了帝心,于他的好处更多。
萧致远的笑容里也多了点真心实意,打趣道:“棠时听了我的奉承,那摘星楼的好酒我得多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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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鹿屡次献计都化解了拉莫托困境,如今愈发受宠,在军中权力也越来越大。
这一次拉莫托竟同意让他单独带兵去轸阴郡。
维什听闻立即去阻止拉莫托,在帐外刚好遇到伊鹿,伊鹿似乎料到了他会来,笑着对他虚虚点头行礼:“维什大人来得真巧,大君正要议事。”
他言行惺惺作态,已经不再把维什放在眼里了。
维什冷眼看他片刻,转头进了帐。
伊鹿也不在乎他怎么想,牵着马就往外去了。
“他每次提的办法都能制敌。”
维什面色沉重,“大君就不觉得他有问题吗?”
拉莫托坐在正中,闻言看向他,并没作一点反应。
维什忍不住接着说:“伊鹿贱民出身,无人指点,兵法都没读过,他却能对敌人和战场了如指掌。”
拉莫托看他的眼神微微一动,维什厉声规劝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君不能纵容下去,这个人不能留!”
拉莫托还没说话,一旁的尼朗倒突然开口:“风导是觉得他威胁了你吗?”
尼朗一向看不起伊鹿,甚至常常针对他,这次竟突然为他说话,维什按下心中惊异,“你可知外面是怎么说他的?”
尼朗反问他:“是别人说的,还是你说的?”
“伊鹿不过是天赋如此。”
“天赋?”
维什愠怒道:“若不是呢?眼下形势危急谁担得起这个隐患!”
他朝向拉莫托跪地俯身,恳求道:“大君!”
“我为他证!”尼朗也一并跪下,声音坚定,“若是他真是奸细,请您一并杀了我。”
“尼朗!”
他竟能为伊鹿做到这个份上,维什一时间又惊又怒。
“够了。”拉莫托终于开口,目光从维什身上扫过,看向尼朗,吩咐道:“你跟伊鹿一起去轸阴郡。”
尼朗起身,又听拉莫托缓缓道:“若出差错,我一样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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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重寒奉命赶到卧龙城,他只带走了四万兵马,而乌旦来的却有十万人。
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乌旦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而且拉莫托还同时在七星郡与井淮郡交战,三处加起来至少在三十万人以上,他们仿佛凭空变戏法般又多出来了十万兵马。
晏重寒下令封城,在援兵来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对面比他们多太多,就算他熟知此处地形,恐怕也无法力挽狂澜。
薛小泽苦着脸啃干粮:“他们怎么一下子会有这么多兵?”
晏重寒抱刀靠在城墙边,“我怎么知道。”
“难不成之前拉狗都在隐藏实力,就等着今天让我们措手不及?”薛小泽想了想凝重道。
“不可能。”
若是有足够的兵力,前段时间他们就不会平白放弃井淮郡,何况拉莫托根本不会有这个耐心忍到现在。
“加上山戎部也凑不出这么多壮丁,难道他们的知者朝库特神借了兵?”当初他俩在坦纳草原也见识过乌旦知者的通灵术,的确神秘莫测,薛小泽说得自己都快信了,忍不住扯了扯晏重寒,担心问道:“朱雀符不在这里,我们现在拜陵光神君还来得及吗?”
真刀真枪对过,人也不可能是假的。
晏重寒没理会他胡闹,却也无法解释乌旦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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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下了起来,萧鼓暂歇。
伊鹿隔着阵看对面的卧龙城,他站在那儿出神了许久,才转身回营。
他刚走,尼朗就跟了上去,伊鹿绕了个弯,在营帐前突然止步。
他转过身看着尼朗:“为什么要帮我和大君承诺?”
尼朗不料被他知道了,脸色有些不自然,悄悄移开眼。
“你不是讨厌我么?没必要这么做。”伊鹿上前几步凑近他,在咫尺之间,仔细地观察他神情,片刻后笑道:“哦,那你是喜欢我。”
尼朗嘴角僵硬,退开一步哼笑道:“自作多情。”
他说完转身就走。
伊鹿却拦住他,“躲什么?”
“我需要躲你?”尼朗轻蔑道,“让开,我还要去……”
伊鹿倏地垫脚吻住他,他唇舌动作熟练,轻柔温软,比之前那次挣扎抗拒叫人舒服得多,身体主动地贴近他,像是真心爱侣一般脉脉含情。
“喜欢吗?”
见尼朗沉默,伊鹿又轻轻搭上他肩膀,垂下眼睫。
“拉莫托不在……”
还没等伊鹿说完,尼朗却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五十五章 执炬
“这是什么?”
李绎声音夹带怒气。
祈裕领他来的一路上缄口不言,孟棠时本不知道李绎突然传自己进宫做什么,直到看见地上摔碎的玉簪。
枝上花瓣凋零委身尘泥,已经断成了数截,零星可见是朵含苞的海棠。
孟棠时沉默地低头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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