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繁郁草木,是他种下的四季芳菲。
孟棠时侧过头瞧他,“光看你去了。”
碧草才芽,梨花未雨,折花人揽尽春色入怀,风光此间独明。
“棠时,我好喜欢你。”
“我知道了。”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在十二年前就知道了。”
行过寒冬,才逢此时。
山河远去,满目繁华都成了陪衬,一院盎然春意里,惟见眼前人。
作者有话要说: 穿心莲又名一见喜、春莲秋柳、日行千里,是一种很有意思的中药。
辛夷花特别漂亮,有点像紫玉兰,也叫做木笔,木笔书空就是形容它开放,简直太美了这个词。
正文完结。
☆、番外·君臣
严禹岸年十五,随祖父回汴京,二年与景兴帝李阜相识,帝幼羸弱,得其扶送,执弓以授,居东宫尝以兄弟相称。扬鞭纵马,缨动惊涛,时人皆称其有儒将武烈之风。适逢胡虏患至,遂返,言与帝曰:“平胡望安,不退不还。”
严公戍北关,孟相持京政,帝赞得二人其景将兴,是以年号曰景兴。
世颂谓之君臣相得,时有书信往来,然自景兴年始,将军再未归京。
十一年岁末冬至,战败失机,不降自刎,猝年三十九,轸阴无名山野为葬,家余二子。帝病中闻其讯,伏案恸神,冠冕不整,数日连诛百人。
·
前朝秘闻凭国师一席空口白言,李阜疑心不过,终究还是动了漠北,借战事危急作引,逼出黄龙守,然而那人比他想得更沉得住气,反倒是李阜行差踏错难以收场。
不知严禹岸死讯传回汴京时,他在御座俯首可有过分毫悔意?
但他是君主,是上书天命之人,他不会回头说自己错了,就算最后九泉下见了严禹岸,他也不会认错。
正是天颜莫测,阴晴无常。
户部数百人含冤枉死牢狱,孟槐序追查中道而止,首辅一生清正恪职,把自己囿在名为忠信道义的枷锁里,却也因漠北案心冷彻骨,终是看清了龙椅上的人,通晓了世人口中的君臣厚谊。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国与家,长久过来,除了君主,就连天下文人都泾渭不清,这毕身心血,究竟是为报国,还是为了他帝王一家。
纵教大业留天壤,到底虚名误子孙。
孟槐序这辈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衷心作齑,拿性命算计了他的君主。
一页青史故人难再,天子感怀,御笔亲封谥号文正。
笑谈古来君臣多佳话,谁过问其中几真几假。
谢几辰私下嘲孟槐序愚忠,在李阜登基前他就离京去了昭西,他一直是这群人里活得最清醒的那个,却又在孟槐序死后,走了和他一样的路。
戏世者躬身折腰,难补山河金瓯,枯荣不复。
·
年年冬至到除夕,汴京大雪蔽空。
九霄云外振翅来,融至九泉之下,只当初见,不留人间。
李阜批完奏折,在谢几辰告退后又提笔蘸墨,笔锋悬停良久,只一滴墨汁落在纸上晕开,他似在出神,没有换纸也没有续笔,低声问道:“今朝无言以对,兄长不会怪朕吧?”
李阜是先帝长子,往上并无兄姊,内侍皆垂目屏息不敢答,见他折起纸后叹了口气,墨迹未干便投了炭炉,起身传人前去叩仙台。
一路白雪落处,似白驹扫尾,飘洒喧闹后落地凄凉,十方塔孑然立在雪中,只一道朦胧的影子,檐角塔铃都结成了冰锥。
偌大的宫殿,漆黑幽深,像一只吃人的兽,又于不知不觉间将往来人销解得面目全非,李阜由侍者扶下轿撵,孤身回望巍巍宫城,才恍然想到——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沧海日暮,弹剑酬歌。
岁华已去,而少年忘归,无人相和。
当年召孟棠时来叩仙台任命,赵西楼从少年的笑容里看到的是姜泊笙,李阜却隔着数载渺茫岁月,追忆起另外一个人,同样心怀赤忱,远志千里,韶光如他朗朗不熄。
又一年北地朔风过境,霜雪满城。
冬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伪文言文,没找参考自己蒙头编的,格式别较真,方便读懂就好。
之前他们结尾仓促,还是添一段解释一下前面的旧事。
姜泊笙说的对,孟槐序太倔了,他不肯和李阜落到互相猜疑的地步,所以在李阜想杀他之前设计护驾身亡,消了疑虑留个好名声,还让李阜不得不善待他儿子。
严禹岸:厉害厉害
孟槐序:哪里哪里,还是我老婆厉害,换别人都会被抓到。
谢几辰:那我们楼主厉害
孟槐序:哪里哪里,是我逼的他,不然他都舍不得对我动手。
姜泊笙:?死鬼就闭嘴好吗
☆、番外·担风袖月
汴京官道往西走二十里的分叉口有处茶舍,到这就得选南北岔路过,不能再往西走了。
那西边是片山,藏峰纳势风水好,好几处都被买下来修了陵园,多半葬的还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占着这么块风水宝地,这茶舍掌柜也惯会审时度势,每逢清明中元才正经开张一回,平时都只能叫茶水摊子,拿面和干粮随便打发那些没油水的过路客,一点茶叶渣子晒晒还能泡一壶。
十五刚过,雪还没停,今年似乎格外冷,小厮刚起来就围在炉火边不肯挪地儿,和他缩在一块儿烤火的厨子拍拍他肩膀,“得开门了吧?”
“这个天哪有什么客人。”
小厮把手揣在袖子里,“要去你去。”
厨子眯着眼往钻风的门缝瞧了瞧,外头雪白雪白的,冷得渗人,也摇摇头道:“算了,才过完年,掌柜的这几天应该不会过来。”
他刚准备找点皮布把那门缝堵上,就听外面传来点铜铃声,小厮睁大眼,连忙过来帮厨子把门打开,随着悠扬铃音远道渐渐显出一辆马车的影子。
拉车的是匹健硕的黑马,在雪地里走得稳稳当当,似乎主人家也不着急赶路,由着它不急不缓地踏过来。
小厮从炉上把烧开的水壶提下来,那马车也停了,帘子掀开,出来个黑衣男人。
“劳烦添壶热水,”他拿出个布包,又把缰绳递给小厮,“再给它喂些草料。”
是个高大胡人,模样俊朗身上却一股子煞气,看着很不好惹,小厮和厨子对视一眼,低头诺诺应了。
那布套里取出一只白瓷壶,轻得很,薄胎暗花,没一丝杂色,该是御窑难得一见的甜白釉。
小厮年纪轻,却在此迎来送往多年,也是个识货的,趁厨子添水的空档,又去瞧那只似雪似玉的壶,水汽一蒸,薄到几乎透亮,好似隔着壶壁都能闻见里面茶叶清香。
小厮心里已对来客有了打量,把布套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捧着过去:“大人,进屋歇脚吧,外头冷。”
男人扔过来一锭银子,眼神示意他看好马车,“有劳,我们上山去。”
他转身的时候撑起伞,从马车里牵出一个人,那人被狐裘裹得严严实实,面容隐在伞下,白袍和雪幕相映难分,偏生招人窥探,小厮忍不住侧过头瞟了一眼,却被刚才那男人察觉了,他连忙藏起眼神,搓了搓手又上前道:“大人,山上下着雪,路滑不好走,不如进来歇会儿,我们把石阶清一清再去?”
“多谢。”墨竹伞骨轻抬,露出雪中人眉眼。
惊鸿照影。
那双眼干干净净的,目光一触即分,带着转瞬消散的笑意,像个雪中梦境般,缥缈空幻,又似是洞悉一切。
小厮一时屏住了呼吸,没由来的心惊,仿佛私窥了白瓷上温润而剔透的釉光。
·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又有马蹄声至。
来者竟是汴京卫,约有百人,气势汹汹。
他们在离茶舍数尺却停下了,领头的几人下马朝这边走过来,看来不是单纯路过。小厮和厨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搭话,却见他们恭恭敬敬地走到另一旁的马车边上,敲了敲窗棂。
是空的。
“这辆马车为何会停在你们这里?”
这领头的面相居然很和善,看衣着似乎也不像汴京卫的人,小厮拿不准主意,老实答道:“是……是客人路过留下的。”
“他们去了何处?”
小厮心里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惊动汴京卫来追,恐怕不会是好事,那位客人……
看他久久不答,老厨子惜命,担心他撒谎连累上自己,瞥了小厮一眼抢道:“山上,两位客人往西边山上去了。”
祈裕上下审视了他们几眼,终于点了点头。
“接着追!”齐寻峰转头道。
身后汴京卫应声而动,祈裕连忙出声喝止:“站住!”
他侧过头看着齐寻峰:“追?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西边那座是丘苜山,就是皇上都去不得。”
天地君亲师,李绎虽是君主,却也没脸到恩师陵前扰他清净。
小厮察言观色,立即备好茶端出来,“各位大人暖暖手罢。”
祈裕摆手示意,“就在此地等。”
齐寻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吩咐手下:“都把马牵远点,太吵。”
·
风里还带着些雪花,天倒是晴了,那株垂丝海棠枝枒细弱,却长出了几片新叶,脆嫩的绿藏于雪下,在阳光里像是能融化开。
晏重寒收拾好香烛灰烬,“我们走北边下山?”
“不用避,都是听命办事,免得他们不好交差。”孟棠时还看着远方出神。
晏重寒也随他放眼望去,丘苜山上收尽汴京繁景,风日佳时甚至可以远眺宫城。
“棠时在看什么?”晏重寒给他拢好衣领,半蹲下来要背他。
孟棠时收回目光笑了笑,双手轻轻搭上他肩头。
“没什么。”
红墙白雪,像一座华美的锦绣牢笼。
“孟大人!”祈裕终于见着了孟棠时,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
孟棠时却不接,轻声说:“皇上已经应了我辞官,这又是何意?”
祈裕神色为难,还是没有收回手,“圣上那天在气头上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孟大人你也是知道的,他心里其实不愿您离京……”
“我不知道。”孟棠时摇摇头打断他,“为君者金口玉言,最忌讳朝令夕改,你们往后该劝他改改脾气。”
晏重寒突然上前一步,孟棠时转头看过去,见他对上齐寻峰。
“齐大人想动武?”
“晏将军,”齐寻峰脸色很难看,皱着眉头道:“皇上有令。”
这几年里杨彦倒台,方墨渊致仕,朝堂悄无声息地经历了一次大换血,中书台半数都是李绎新培植的亲信,他已经坐稳了皇位,孟棠时的去留并不再影响他。
高处不胜寒,但高处待久了,也能让人学会很多东西,无师自通地掌握权术手段。
天涯霜雪霁寒宵,人事音书漫寂寥。
“把这个带回去吧,殿下不会再为难你们。”
孟棠时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玉锁,递到祈裕手上,微笑道:“他不是想留着我,只是太偏执过去,一直以来放不下的,不过是往昔的自己。替我告诉他,他犹豫的,我今日帮他做了决断,往后参横斗转,各有云散月明。”
孟棠时太了解他了,李绎怕旧友离散,怕孤身一人,可那个位子上,有谁能交心,谁不是孤家寡人?
君王倾盖厚爱,他却一直清醒得如同静坐旁观,时隔多年,他的话里又称呼李绎殿下,祈裕知道自己不便再拦,兴许孟棠时早就算到了,天容海色本澄清,如今他仁至义尽,不会再回头。
祈裕忍不住唤道:“孟大人……”
“若是他还不肯,就来昭西找我吧。”
孟棠时说完侧过脸和晏重寒对视一眼,嘴唇无声道:“都怪你,躲不掉了。”
晏重寒忍着笑牵起他的手,低下头小声接话:“不关我事,要怪那坏老头。”
小厮把马车拉到路口,放下脚踏。
路面积雪已经被他扫得干干净净,雪后的冷香清旷悠远,沁入肺腑。
“孟棠时!”齐寻峰还想跟上去,却被祈裕唤人拦住。
晏重寒倚在车旁朝他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孟棠时朝东方轻轻俯身作揖。
“望陛下福祚绵长,启周四域盛世永昌。”
·
马车远去,轧过雪面留下一道深深辙痕,车厢里两人围炉取暖,晏重寒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孟棠时支着头奇怪地看他:“怎么了?”
晏重寒把下巴放他肩上,蹭了蹭鬓角,“棠时把我们定情信物都送人了,我还想留着当传家宝的。”
“那我们去要回来?”孟棠时问得很认真。
晏重寒哪里是想回去,不过想借机装委屈讨甜头,这个套路他最近喜欢得很,还偷偷寄信教给严戈,以为孟棠时不知道,害得严戈被修理了一顿,反水给孟棠时算他的罪状。
晏重寒摇摇头,突然听他再次开口。
“其实那天让我高兴的,不是失而复得的玉,”孟棠时看着他,声音很温柔,“是意料之外的你。”
一向年光有限身,金石终究尘归尘。
他才是那把锁。
“我……”晏重寒倏地坐直,突然间说不出话来,他围着孟棠时换了好几个位置,不停地眨眼,像头受了惊的野兽,急着表达感动,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一遍遍地确认领地。
车厢不算大,他挪来挪去终于停了下来,把孟棠时抱到腿上,亲他的头发和脸颊。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念念不忘。”晏重寒笑着却湿了眼。
毕生追风逐月,恍然间低头,才发现早已月华满怀。欣喜感慨,还想着得寸进尺,只盼他少年心事,细数都是自己,初时悲苦也当甜作两地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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