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沈斯缪眉头皱起,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医院那边说和子小姐失踪了。”
沈斯缪眉头一跳,走到茶几上拿了手机,里面全是和子打过来的未接电话。他揉了额角,皱着眉说:“医院里面那么多的保镖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大活人从你们眼皮子底下失踪了都不知道吗?”
李柏犹豫了一下说:“沈总,保镖说,是您叫他们昨天晚上不用守着和子小姐的……”
沈斯缪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冷声说:“我昨天没有这样交代过。”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会李柏说:“那要不要报警,和子小姐的精神状态走出去的话……”
“不用了。”沈斯缪打断了他。
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藤原泽杉这个疯子。
转眼已经年关将至,沈斯缪忙的不可开交,各种会议和文件搞得他焦头烂额。和子从他眼皮底下被藤原泽杉弄走,更是让他心情烦闷。
他派了人去日本询问,都被藤原泽杉拦下了,知道和子安全无恙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又把治疗和子精神方面的的主治医生送到了日本。
看完文件后,沈斯缪准备去休息室里睡一下,他晚上预约了一家餐厅准备和纪浔一起去,这几天他忙得不可开交,纪浔同样是医院和公司两头跑。
他和纪浔一起去医院的时候,当时纪浔在病房里面探视纪雯,那个专家把他叫到了办公室,有些凝重地和他说:“沈先生,她的病情虽然稳定了下来,但是她的身体机能已经损坏严重,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
听到这话,沈斯缪愣了一下,纪雯一生为善却落到了这个地步,他多少为她有些不值。
过了良久才说:“麻烦你尽力,让她尽量撑过这个冬天。”
“这个是自然……”
沈斯缪睁眼的时候,还有些迷茫,昏头转向地盯着天花板。
天已经黑了,休息室里的窗帘没有拉上,外面是一栋栋灯火通明的大厦,斑斓的灯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照进来,室内有一点暗淡的光。
“你醒了。”
沈斯缪吓了一跳,这时才发现纪浔坐在旁边。
他扭头去看旁边的纪浔,他坐在床上,抱着手,静静地靠着床头柜。
“你是在等我醒来吗?”沈斯缪有些好笑地询问他。
“嗯。”纪浔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沈斯缪起来换了衣服,拿过车钥匙和纪浔一起去餐厅。
他特意预定了靠窗的位置,餐厅临江而建,可以光看到江景,最重要的是今晚这边会有烟火,会从对岸升起,照亮整个江面。
饭菜吃完之后,上了几道甜品,沈斯缪不爱吃甜,全是为纪浔点的。
他双手交叠着默默看纪浔吃东西。
相比于他不爱吃甜食,纪浔和他完全相反,喜欢吃甜,喜欢吃草莓,口味偏淡,吃不了辣。
他看着纪浔垂着眼睛,表情平淡地把蛋糕上的一颗草莓吃了,又吃干净蛋糕胚上的草莓酱。
沈斯缪默默地看着他,觉得心都软了几分,不自觉地叫了一声:“纪浔。”
“嗯。”他淡淡应到,抬眼看他。
“没什么。”沈斯缪笑了一下说。
用完餐之后,沈斯缪对他说:“去下面走走,等一下这里会放烟火。”
纪浔起身跟着他走,餐厅下面沿着江边建了一个很大的露台,隔着这里可以看见对岸的万家灯火。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烟火。”纪浔问他。
“每个月的月底这里都会放烟火。”沈斯缪把手撑在栏杆上,歪头看他:“等一下就会升起的。”
“就像我们在日本看到的那样。”沈斯缪说完抬眼去看他,发现纪浔倚在栏杆上,看着江面没有说话。
沈斯缪抬起手看了一眼表,露出了一丝笑:“还有一分钟。”
“是夏日祭的时候。”纪浔突然说。
话音刚落,天空炸开一声巨响,昏暗的天空一瞬就被照亮,对岸的烟火冲上天际,绚烂的烟火宛如流星,照亮了整个江面。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纪浔看了一眼号码没有接听。
纪浔把手机放回了口袋,摸到了烟盒,他拿一根烟咬进嘴里,没有要点燃的意思,手依旧放在口袋里面,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有些漠然地盯着空中的烟火。
沈斯缪扭过头去看纪浔,忽明忽暗的光映在他的脸上,而他则咬着烟盯着绚烂的烟火发呆,像是幕布里播放的无声默片。
很奇怪,沈斯缪盯着他看,突然有了一种想抽烟的欲望。
口袋里面的手机停止了响动。
纪浔默默地看完了这一场烟火。
那升起的烟火,如同夜幕里的流星一般坠下,最终消失殆尽。
“走吧,去医院”纪浔朝沈斯缪说。
外面的车流涌动,刺耳的鸣笛声,闪烁的车灯,弄得人心烦意乱。沈斯缪一边开车,一边着急地看着前面的路况。
旁边的纪浔在盯着窗户外面发呆,沈斯缪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地说:“你别担心。”
纪浔闻言转过头,扯出了一个很寡淡的笑,朝他说:“好好开车。”
说完车内便又安静了,沈斯缪还想着他刚才那抹笑,突然没有缘由的心里泛酸,很早很早之前纪浔怕就是这样过来的,也是这样只能露出个干笑。
到医院的时候,天竟然开始小起了小雨,沈斯缪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天气也是不应景。
到了医院里面,关绾已经在病房门口了,她转过身来看着纪浔,眼睛有点红,然后朝他说:“院长应该是想见见你的。”
纪浔看着那半开的病房门,站着没有动。
“进去吧,她应该在等你。”沈斯缪这样说。
纪浔过了好一会才推开了那扇门,他感觉像是穿梭时空隧道一般,一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里面的人了,他记不清了,或者说不想那么清晰的记得这个日子。
纪雯的判决书下来之后,和他们说过不要去探视她,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去的,她都没有见,慢慢的,慢慢的,去的人越来越少了,再后来这个记忆的院长渐渐的被遗忘。
她的样子也被岁月的长河冲淡。
后来再提起她,也不是院长这个词了,提起她时,最多就是,大约,好像,不记得了。
他站在她的病床前低头看着她。
很早以前是他仰着头看她,而现在他已经很高了,再也不用仰视着她了。
“院长。”纪浔蹲在了她的床边叫她。
纪雯睁开了眼睛,过了很久眼球才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她侧过脸看着纪浔,看了好一会,像是有很多话要说,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涌了眼泪,最终哑声地说了句:“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记忆里的小娃娃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纪浔点了一下头,过了一会又叫了她一声院长。
这个称呼纪雯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过了,久到这个称呼像是一个陌生词,她的情绪再也受不住了,不一会干枯苍老的脸上两颊全是泪。
这是份情意她怕是再也当不起了,她怎么还当得起这个称呼。
她想问你们过得好吗,却是没有胆子问。
她知道她的生命正在流逝,她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久到了她不曾看见一个小孩长成大人,久到了她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她才发现,原来她已经活得这么久了。
她不曾看过的那十多年风景,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她出来之后又回到了记忆里福利院,那个小小的福利院已经大不相同了,她住在附近,偶尔看着那群小孩发呆,在想是否还会有人记得她。
她知道的有人定期给她送东西,上门来的小姑娘和她说这是社区福利,后来才发现不是的,她看见过关绾拿着东西放在她的门口,也瞥见过纪浔提着工具箱修好了楼下断开的水管。
她才发现一直是有人记得她的。
可她还是想问一句:“还记得我吗?”
我一直很想你们。
纪浔说:“我一直不曾忘记过您。”
听到这句话,纪雯笑了一下,像是费劲了全身的力气,她视野越来越模糊,仿佛像是看着自己的灵魂脱出了躯壳一般,她看着纪浔的眼睛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看见了漫漫长路的十余年。
她又回到了福利院,那里不曾改变,夏天依旧燥热难耐,院子里面的香樟树散发着独特的气味,黄铜色的铁门像是要被高温晒化了一样。
台阶上布着枯死的苔藓,水房里面窗口飘出白茫茫的雾气,这里一切都没有改变。
毒辣的太阳晒得让人昏厥,几个小孩跑了过来朝她喊着:“院长,院长。”
她问怎么了。
他们拖着她往里面走,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一样:“院长,我们给你画了一幅画,你快来看看。”
她宁愿这是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
入狱的时候,别人问她是什么进去的,她说是贪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无比的坦然,像是压在心里的石头稍微轻缓了一点,她真的,真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抬头看见了墙上贴了“法不容情”四个大字,那一刻,她的眼泪终于绷不住了。
那一刻她变得很小,如同一个信徒朝圣一般望着那四个字。
耳边仿佛响起了法槌的声音。
咚。
她明白她将用这一生来赎罪。
纪雯的意识开始模糊,思绪开始飘散,眼眶中的泪流尽了。
纪雯听见了旁边的呼叫铃在疯狂的响,呼吸器的声音越来越大,纪浔呼叫着医生,又叫着她:“院长。”
她这一生算是走到头了。
她抬起手想抓住纪浔的衣角,想告诉他:“孩子不必伤心,这与她而言是一种解脱。”
好久了,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她可以见到小春,不知道她等了那么久有没有生气,她还是那么小吗?
她们又能重逢了。
纪雯的手最终从半空落下,无力地垂在了床边。
“院长。”是关绾的叫声。
外面雨水倾盆,一道闪电照亮了玻璃,风雨在呼啸着,病房的门被吹得吱嘎吱嘎的响,窗边的白沙高高扬起。
她死了,如同一片白羽一般轻。
在这世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纪浔把她的手放进了被子里,哑声说:“院长,再见。”
从此后会无期。
这个冬天好像比往年都要冷,阴雨一直下个不停,空气里面也弥漫着湿冷的味道,街道好像是永远都是潮湿的,走路上的打着伞,呵着白茫茫的热气。
偶然一天沈斯缪停车的时候,车子的电台点播了一首“相约九八”歌曲播完后,念着一篇辞旧迎新的稿子。
他这才发现已到隆冬了。
院长去世后,纪浔断断续续的生病了半个月,一直不怎么见好。
沈斯缪带着一身寒气进门,他朝客厅里面看了一眼,见纪浔不在客厅,便走到厨房倒了一杯热水。
走到卧室的时候,沈斯缪没有进去,就靠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纪浔,他坐在床上,腿上摆着笔记本,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毛衣,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带着点病后的颓丧。
即使纪浔没有说个一个字,可沈斯缪知道他心里难过。就像他们永远觉得纪浔是坚韧的,把他的缄默当成了无坚不摧的盾,可沈斯缪知道他站在那里不语,就已然把打碎的牙齿往肚子咽了。
他叹了一口气,抬起杯子喝一口热水,向纪浔说:“要喝水吗?”
纪浔抬头看他,过了好一会点了一下头,他放下了手中电脑朝沈斯缪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微仰着头,喉结滚动着喝完了整杯水。
沈斯缪盯着他的手,看着那凹陷下去指骨,心里有些不好受。
他凑上去很轻的亲了一下他的指骨:“我的新年愿望是希望你能天天开心。”
“谢谢你。”纪浔看着他很认真地说。
然后接过了他手里的杯子朝厨房走过去,他打开了水龙头,弯着腰清洗着手里的杯子。
玻璃上白茫茫的一片,纪浔透过蒙蒙的雾气去看外面,只见隐约一团绿,倒映在朦胧的玻璃上,樟树随着外面的呜咽的风而摆动着。
冬天过去就是春天。
不知道她们两会不会在春天相逢。
临近春节的前夕,关绾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大意是她提交了留学申请,不知道什么会回来。
纪浔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只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
除夕的前几天,外面一片寂静的冷,万物像是消融在了白色之下。
室内空调开得很高,沈斯缪穿着一件红色的吊带裙,外面披了羊毛毯子,窝在沙发里看文件,细长的女士香烟在他的指缝里徐徐燃烧。
书房里传来了动静,他抬眼去看,只见纪浔已经换好了衣服,他把手里的烟捻在了烟灰缸里,问道:“出去吗?”
纪浔倚在门上看着沈斯缪说:“去宾江湖,一起吗?”
沈斯缪笑了一下:“当然。”
和那天一样纪浔带着他走到巷子里修车店,朝那个老板拿了摩托车的钥匙,然后把头盔丢给沈斯缪。
沈斯缪接住了那个头盔,鼻尖冻得通红,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说:“我们两个会被吹成冰棍吧。”
纪浔闻言只是笑,没有说话,他跨上了摩托车,利落的把钥匙插上,朝沈斯缪偏了偏头,说:“上来。”
沈斯缪把头盔戴上,坐在后面搂住了他的腰,声音隔着头盔,听起来闷闷的,“走吧。”
“嗯。”
摩托车汇入了车流,又一路驶上了公路。
公路只有他们一辆摩托车,护栏外是翻滚的河水,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摩托的嗡鸣声, 轰轰隆隆,发动机喷出了白雾,化成了车尾气奔跑。
湿冷的冷风吹在两个人的身上,他看见纪浔漆黑的头发在空中翻飞,后颈处的骨节都显得冷漠锋利,像是莹莹的积雪。
54/55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