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闻笛这个人有问题。”奚言低声对躺在旁边的湛云漪说道。
湛云漪点头,“确实不太正常,你有没有察觉到这里除了草药还有别的味道?”
“什么味道?”
“血气。”湛云漪皱眉,“确切的说是人血。总之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不管叶闻笛是否另有企图,咱们还是少惹点麻烦为好。”
“也是。”奚言低垂眉目,“湛云漪你就不能离我远点吗?”
“不要,抱着你很凉快。”他像八爪鱼一样抱着奚言,死活不松手。
“……”即使岭西气候再闷热,奚言周身也散发着冰块一样的凉气,大概因为我是死人吧,“叶闻笛说你有心魔是怎么回事?”
湛云漪突然沉默。
两个月前,杀识海大牢中,湛云漪正临着帖子。
“云漪啊你怎么还窝在这里?”
湛云漪闻言抬头,来人一席青衣,面容俊秀,用手中折扇敲了敲湛云漪的脑门。
“师父你别闹,打扰我练字了。”来人是湛云漪和千江月的师父惠安圣人。
惠安圣人有些生气,抽走了他手中的笔,“怎么你还想赶你师父出去?又练字,还可着一张《青君游仙帖》练了十多年,有这功夫不如跟我去相亲,你说你成了两次亲,第一次把新娘扔下逃婚,第二次直接把新娘杀了,和你相亲的姑娘被你损的跑了多少,招了那么多狂蜂烂蝶,不到三天就把人甩了,你这样是不会有女孩子嫁给你的,你师娘刚给你找了家不错的姑娘……”
湛云漪扶着额角,师父和师娘一直热衷于给他相亲,乐此不疲,“我说师父啊好好地提这个做什么,您年纪大了就别操心我的事了,有这闲心不如管管千江月和江轻湄。”他顺手就把二人卖了。
“嘶徒弟大了还敢顶嘴,你们三个再加上右相一个都别想跑,”他狠狠地敲了两下湛云漪的头,他这个爱惹事的徒弟人称凉川鬼见愁,突然想起环朝女君来,这些孩子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最后她却走上这条路,心中难过,“我上次送来的安神香你用了吗,我怎么觉着你的心魔更严重了?”
湛云漪沉默,“我现在挺好的。”
惠安圣人轻叹,“你千万记得平心静气,戒骄戒躁,少和人动武,不然走火入魔伤人伤己。”
“我练字就能平心静气了。”湛云漪低下头。
“我看你是越练越魔怔!”惠安圣人被他气笑了,“我真是不懂你在想什么,有什么执念不能放下?”
“师父,人若是真的无欲无求,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的执念支撑我到了现在,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又谈何放下。”
“呵那你好自为之吧。”惠安圣人拂袖离去。
小言……湛云漪心中默念。
湛云漪从回忆中走出,“你……真的不记得吗,十七年前,神殿前你救了我,你还答应过我以后一起去凉川看海。”
有这回事吗?奚言努力回忆,却没什么头绪,之前在凉川湛云漪就问过自己同样的话,可是真的想不起来,对于以前的记忆,他都是模糊的,毕竟活了这么久,不是所有见过的人都记得。
“我不记得了,只要是有缘人都可以推开神殿的门,其实我见过许多有缘人,给过他们预言,我不知道你是哪一个,对你许了不能达成的约定我很抱歉。”
湛云漪突然沉默下来,气氛变得不太好,奚言察觉到他的异样,仰头看他,发现他眼睛闪着幽幽的绿光,有点可怕,奚言皱眉。
“你……”
“没事。”湛云漪的语气冷淡。
他怎么了,奚言心生疑惑,有什么事就不能直接说吗,真是的,感觉湛云漪似乎有很多事瞒着他,虽然自己也是一样。奚言一晚上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脑子里乱七八糟,当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发现湛云漪似乎早就起来了,正在窗边不知干什么。
“早晚我把你炖成汤!”湛云漪嘀咕道。
奚言揉揉眼睛,看到他手里抓了一只灰色的鸽子,那只肥硕的鸽子此时瑟瑟发抖,求助似的看着奚言。“你做什么呢?”
“凉川那边来了信,最近忙着立新君,催着我回去。”湛云漪大概是心情不太好,恶狠狠的捏那只倒霉的鸽子,“我现在去找凉川的联络人说清楚,你在这里等着我。”
“你不用非要跟着我。”奚言习惯性的翻翻白眼。
湛云漪赌气似的推开窗户,“我很快就回来。”接着便直接从窗户翻出去,再无踪影。
倒是能清净一会,奚言整理好衣衫下床,走到院子里看见叶闻笛正在摆弄他的药草。
“先生早啊。”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笑着说道。
奚言颔首,“叶公子这是在忙什么呢?”
他擦擦头上的汗,“我打算收拾收拾,等着进城将这些药材卖掉。”
“叶公子辛苦了。”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的,哎湛公子呢?”
“他出去办点事。”
“这样啊……”叶闻笛眼神飘忽不定。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奚言挑了挑眉。
叶闻笛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似乎与您有过一面之缘,五十年前灵夷山。”
他怎么也这么问,有这回事吗,我见过很多人吗奚言眉目低垂,努力回忆着。
“五十年前,我为了采药,闯入母神殿九重门,可是在第一重门就被符咒几乎弄得粉身碎骨,是您及时出现救了我。”叶闻笛说到激动之处眼眶发红,死死盯着奚言。
奚言面色平静,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突然有点心虚,若真如他所说,其实他是差点被自己无聊刻的符咒炸死吧,许久他才开口,“好像有这么回事。”
叶闻笛握紧拳头,咬牙说道,“您救了我之后,这么多年来我竟然没有变老。”
奚言无意识的摩挲着小指的指环,他到底想说什么?
叶闻笛终于撕下了他那张纯良无害的面具,“所以,我觉得知者大人很有药用价值,我打算研究你。”他的眼睛赤红。
……看着挺正常的,没想到是个疯子,奚言刚要抬手,身子突然发软,院子里的药香也越发浓郁起来,奚言头晕目眩,两眼一黑就栽倒在地。
奚言算了一下自己已经在这里三天了,也不知道叶闻笛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一丝力气也没有,手腕被几次三番划开,他是想用自己的血制药吗?奚言想着,手腕疼的厉害,每次都快愈合的时候叶闻笛便会将这道伤口再次划开。
他就这么躺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四周,那天他还是有些意识的,叶闻笛带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地下石室,应该是个地下室,不太好找的样子,也不知道湛云漪能不能找到这里来。
能听到有脚步声,奚言抬眼,是叶闻笛啊,他有点失望的又垂下双眼。
“不会有人来救你的,除了我没人能找到这里。”他好像知道了奚言在想什么。
奚言默不作声,叶闻笛走上前把他拽起来,“为什么你的血没有用!我的长生药都失败了,你当年究竟是用什么救我的?”
长生?奚言觉得荒谬,他抬头看着叶闻笛的脸,眼神变得悲悯。
叶闻笛忍无可忍一般将他甩向一边,“又是这种眼神,五十年前你救我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你是可怜我了吗?”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也对,高高在上的知者怎么能理解世人的痛苦。”
“……呵。”或许是在自嘲,奚言冷笑,有些同情的看着他,其实能及时的死去也是幸运。他在心里默默说了这句话,他想起来了,当年见到濒死的叶闻笛觉得愧疚,便用灵夷山神树的果实救活了他,甚至大大延长了他的寿命,就和给墨伶的果实一样……
而叶闻笛只当他是在嘲讽自己,火气更甚,将奚言再次拽起来,但奚言始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对他做什么都是这个云淡风轻的表情,好像不是自己抓住了他,而是他控制住了自己一样。
人和人的差别真的是很大,如果是湛云漪,他会说一大堆话让对方气不打一处来,而想言是那种一句话都不说也可以将人气疯的类型。
叶闻笛气极反笑,他用刀划向奚言的颈动脉,想要杀了他,刀尖刺进脖颈,鲜血喷溅而出,奚言没有挣扎,反正也死不了,只是感觉身子发冷,他灰色的瞳孔映着叶闻笛狰狞的面容。
叶闻笛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清醒,皱了皱眉,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这是要去哪里?奚言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我带你去包扎一下……”地道昏暗而狭窄,根本不知道最后会通往哪里。
“站住!”地道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个人影,叶闻笛一惊,“该死他怎么找来的。”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那人影就如闪电一般移动到叶闻笛面前,雪亮的刀光擦过他的脸颊,叶闻笛将奚言往旁边一扔,便于来人缠斗起来。
奚言摔得不轻,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爬起来,湛云漪居然找来了,奚言想想就脑壳疼。而湛云漪见他受了伤,怒不可遏,白露刀杀气更重,但叶闻笛一身是毒,湛云漪想要接近他也是不容易。
奚言叹了口气,撑着墙站稳,叶闻笛看了他一眼,突然露出诡异的笑,他扣住了墙上的一个机关,奚言身后的墙没有预兆的移动,他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向后倒去。湛云漪一见想都没想,一掌劈开叶闻笛,向奚言冲过去,直接将他扑倒在地,身后的石墙瞬间合拢。
他整个人都被砸晕了,只觉得天旋地转,“湛云漪……你快下去……”他哑着嗓子说道,感觉真的要断气了。
湛云漪出人意料的什么都没说,就这麽站了起来。奚言颤颤巍巍的爬起来,这是一个漆黑而狭小的密室,他疑心他们会被闷死在这里,冥思苦想回忆起一个简单的引火诀,手腕上的伤让他几乎连这么一个简单的符咒都画不出来,试了几次勉强打出了火,奚言手掌托着微弱的火光环顾四周,都是巨大的石块所砌成的墙壁,墙上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只能从外面打开,叶闻笛既然把他们关在这里,就一定有把握他们出不去。四周封死,并非人力所能打开,且不说自己有伤,就算自己真的能弄出阵来,估计整个石室都会坍塌,会更麻烦吧。
奚言叹了口气,突然发现湛云漪出奇的安静,将手上的微弱火苗举高,“喂,湛云漪……”
他慢慢转过身,他脸色发青,身子竟然在不住发抖,好像非常惧怕什么,暗绿的双眼并没有看他,空洞无神,仿佛回忆起了非常可怖的记忆。
他在害怕什么?突然想起江轻湄曾说过湛云漪怕黑,怎么可能,“你怎么……”一句话还没说完,奚言就又被扑倒,手上的火苗终于熄灭,后背狠狠撞在墙壁上,真疼,奚言皱眉,刚要骂湛云漪,却发现这家伙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腰,抖得更厉害了,他真的很害怕,奚言想着,下意识抬手抚摸他的后背,“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等我伤好了就把这里炸了。
湛云漪突然抬头,“你又要离开了吗?”
“呃?”奚言看不清湛云漪的表情,但他那双眼睛却像狼一样泛着绿光。
“你又要像上次一样不告而别吗?”他的声音冷的吓人。
“我没这么想,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反悔……”奚言试图辩解,却被打断。
湛云漪冷笑,像是完全没听进去他的话,“为什么把我忘了?”他的目光落在奚言的脖颈,手指温柔的覆上那道伤痕。
“……”奚言竟哑口无言,他确实是把湛云漪忘了,这点无可辩解。
“你没有反抗吧,叶闻笛伤你的时候你完全没有反抗对吗?”他的手指猛然刺入伤口中,那道伤口再次撕裂,温热的血蜿蜒而下
奚言挣扎起来,快疼疯了,湛云漪这次是真的想让他死。他越是挣扎,湛云漪的手越是用力,“怎么,偏偏对我这么排斥”他冷笑道。
湛云漪在说什么疯话,自己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奚言停止挣扎,缓缓开口,“很多年了,我太清楚我的反抗很多时候是没有意义的,即使我反抗了,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你说过你想保护我,不愿意让我疼,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所以我觉得你会收手……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奚言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我可能比想象中更信任你。”没想到自己还能说出这种话,奚言苦笑。
“是这样吗……”湛云漪一怔,他抽出了手指,奚言两眼一黑,他迅速扯下衣摆给奚言简单包扎了一下,好歹是止住了血,“对不起。”湛云漪的声音闷闷的。
奚言摇摇头,“我没那么讨厌你,只是、只是有些不安心而已,你不要胡思乱想……”失血过多让他两眼发黑,“先休息一下,然后我们想办法出去。”
“……好……”
不知睡了多久,奚言终于醒了过来,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湛云漪却不在旁边,黑漆漆的心里发慌,“湛云漪……”他轻轻喊了一声。
“嗯。”湛云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怎么离得这么远,他不是怕黑吗?一想到这个奚言就暗骂自己,明知道他怕黑还自顾自的睡这么久,丢下他一个人他会不会害怕。离自己这么远,难道是怕再发狂伤到自己?
奚言莫名有点心疼,连忙召出法杖,挥动着结了一个咒印,银白色的线纵横交错,布满整个暗室,光芒柔和并不刺眼。
这样就好了,这么复杂高深的棋盘术竟被他拿来照明,真是大材小用,奚言却很开心,在神殿看了这么久书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小言,你的伤好些了吗?”湛云漪脸色有些难看,见他醒了,连忙问道,却依然不敢上前。
“我没事了,我们快想办法出去吧。”奚言轻叹,有什么事先出去再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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