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云漪不死心地磨了奚言好多天,奚言觉得烦终于勉强答应教他昆音特语。于是湛云漪几乎每天都跑来一边撬锁,一边跟奚言学昆音特语,出人意料的是,湛云漪似乎非常有语言天赋,虽然锁没撬开,但是他已经能用昆音特语和奚言进行简单的交流,他开始改用晦涩难懂的昆音特每天和奚言絮絮叨叨。
奚言更多时候只是默默听着他讲外面的见闻,然后冷眼看着他撬那把不可能打开的锁,这件事似乎成为了湛云漪的执念,他近乎疯魔一般,这件事已经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奚言看出他心魔入体,锁骨上那个恶咒正在侵蚀他的心灵,这样的执念是不正常的,可是他却不自知。
若是我告诉他他是不可能打开的,他会崩溃吗?奚言常常忍不住想,但是他始终没有去打击湛云漪,人活着总该有些精神支柱。
其实这个笼子管不住奚言,他只要轻轻一点就能破坏这笼子,但是他懒得再做反抗了,或许他应该直接杀了湛云漪,这样他们两个都能解脱,每当奚言有这样的念头,看到湛云漪认真的脸,由心生动摇,明天吧,也许明天这孩子能把锁打开也说不定。
就这样三年过去,这三年,湛云漪并不是每天都能来,有一次奚言甚至一个月都没能见到他,是终于放弃了吧,奚言隐隐有些失落,这时他又听见熟悉的心跳声,是湛云漪。
奚言抬头却看见湛云漪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走来,眼神涣散,双唇发抖,他像往常一样走过来坐在笼子前,掏出一根铁丝有些费力地研究撬锁。
他很不对劲,奚言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看到湛云漪双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像是受了很重的伤,鲜血浸透了雪白的绷带,湛云漪双手疼得不听使唤,铁丝掉在地上,他终于崩溃的哭了起来。
这一次,殷水寒把他关在那个狭小的暗室里整整三天,他在里面动弹不得,寂静而狭小的空间里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湛云漪不听话的时候经常被殷水寒关在这里,有时候这里会放进一些蛇、蜘蛛或者其他可怕的东西,湛云漪瑟瑟发抖,这一次会是什么,他猜不到。
黑暗中未知的恐惧将他逼疯,到底有什么?他尽力蜷缩起身子,想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灼热的呼吸混合着汗水让人心烦意乱,我现在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
这样荒谬的想法在心中升起,他迫切的想要验证这一点,一口一口咬在胳膊上,一块块血肉被他咬下来,但是他却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疯狂的撕咬着。不知过了多久,暗室终于被人打开,但是外面也如同里面一样没有一丝光芒,湛云漪终于看到了一个活人,也不管他是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呜咽着扑到那人的怀里。
那个人全身冰冷,带着死亡的气息,却让湛云漪安心,他轻抚湛云漪的后背,“乖孩子,这回该听话了吧。”
湛云漪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内心依然顽固不化,但是身体却因为恐惧而屈服于殷水寒,如今的自己这样肮脏,又令人作呕,会不会有一天他完完全全屈服于殷水寒,成为一个真正的疯子。
他感到不寒而栗,只有在见到奚言的时候才能压抑心中的恐惧,但是他却连把奚言救出来也做不到,湛云漪又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中。
看着这样脆弱的湛云漪,奚言心痛不已,却又无法作为,“你恨我吗?”
湛云漪茫然的抬头看他,脸上挂着泪痕,不懂奚言在说什么。
“你应该恨我的,因为我你才陷入如此境地,我是故意对你袖手旁观的,就连这锁,我都能轻易打开,但我只是冷眼看着你发疯,甚至无时无刻都想杀了你。”奚言平静的说出这些令湛云漪崩溃的事实。
湛云漪第一次听到奚言说这样多的话,但是这些话语却如同利刃一般刺痛了他的心,他墨绿色的眼睛充满了恐惧,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他后退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奚言,在奚言看来,自己这些年的努力都是这么可笑吗?他其实能感受到奚言时不时的杀意,但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他不知道除了这样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湛云漪身形一晃,逃似的离开了。
奚言轻轻叹气,这下看来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这样无聊的幻想早点打破也好,快些认清现实吧,看着湛云漪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拼了命的追逐先神大人,将一颗真心奉上,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然而刚消停了没几天,湛云漪又跑来了,这次他难得一言不发,赌气似的坐在笼子前,拿着铁丝和锁眼杠上了。
“你别再白费力气了。”奚言冷冷的打击他,“就凭你是打不开的。”
湛云漪气鼓鼓的,“你说你想杀我,为什么三年都没动手?”
这一下倒是把奚言给问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始终没能对湛云漪动手,就连现在他都没想趁机杀了湛云漪。
“你根本就不想杀我,你那天只是想把我吓跑。”湛云漪思考了几天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随你怎么想吧。”奚言自然不肯承认,也不想理他。
“若是我把这锁打开,我们就一起逃走吧。”湛云漪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精神,亢奋的过了头,不撬开锁誓不罢休。
奚言翻了个白眼,不可能打开的,但是湛云漪突然笑了,他扬了扬手中的铁丝,“看吧,这不是开了?”
“???”奚言第一次露出震惊的表情,这家伙怎么回事?湛云漪这孩子确实聪明,连昆音特语都能学会,所以连溜门撬锁也无师自通了吗!
湛云漪看着奚言不可思议的表情,颇为得意,这三年他可不是白费的,没日没夜研究开锁的诀窍,如今总算成功了,他用力打开笼子,对角落里的奚言伸出了手,“我带你走。”
奚言神情恍惚,这样的话不是没人对他说过,来到神殿的有缘人也有想带他离开的,但是从没有人成功过,如今还是第一次有人始终不肯放弃他,坚持了这样久只为了一个约定。
他犹豫着甚至害怕接受湛云漪过于炽热的目光,但是湛云漪却不管不顾的直接上前把奚言拉了出来,奚言许久没有活动,双腿发软一头栽倒在湛云漪单薄而温热的怀里,奚言这才发现,湛云漪已经比他高了很多。
湛云漪稳稳地接住了他,“小言,我们走吧。”说着就拉着奚言往外逃,他这三年对鬼岛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所以轻车熟路地带着奚言穿过鬼岛的废墟,他早就计划好逃跑的路线,父亲曾经告诉他进出鬼岛的咒语,只要逃到海边,他就有办法离开。
“既然有办法,那你为什么不早点离开?”沉默良久的奚言终于开口。
“我要带你一起走啊。”湛云漪回头对奚言笑了笑,眉眼弯弯,就像奚言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太蠢了。”
湛云漪刚要反驳,却发现他们身后黑暗渐渐蔓延,这样可怕而熟悉的气息让他不自觉发抖,糟了,被发现了。他连忙拉着奚言绕开黑气,殷水寒已经知道他们逃了出来,恐怕很快就会追过来。
奚言也感受到了渐渐逼近的杀意,“你自己走吧,我留在这里,我的赌约还没有结束。”
湛云漪立刻黑了脸,用力握住奚言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往海边走,终于他们到了海边,湛云漪望向漆黑的海面,虽然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美好,但这样也算是实现了和小言的约定了吧,湛云漪想要念出离开的咒语,却发现来不及了,殷水寒已经找到了他们。
“怎么,这就想走了吗?”他阴恻恻地笑着,漆黑的雾气环绕着湛云漪和奚言,让他们无法离开。
湛云漪向后退了一步,身后是悬崖,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大海,尖利的礁石隐约可见,掉下去一定会死吧,湛云漪叹气,看来没办法履行诺言了,他拉过奚言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你杀了我吧,我猜你那个赌约很重要吧,只要杀了我,你就能赢了。”
奚言没想到湛云漪这么聪明,连这都猜到了,他的手按在湛云漪的心脏,微弱却坚定,“何以至此?”
湛云漪歪歪头,“因为我喜欢你啊!”
喜欢?奚言睁大眼睛,面露嘲讽,“可笑,那我就成全你。”奚言指尖白光闪动,银白色的咒印猛然浮现,竟冲破了殷水寒的黑雾,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鬼岛,他用力一推,将湛云漪推落了悬崖,穿越空间的阵法开始生效,连殷水寒也无法阻止。
“小言!”湛云漪向下坠落,身后空间扭曲,白色的光芒将他吸入法阵,带到了鬼岛以外的地方。
“永别了。”意识消失之前,湛云漪听到奚言飘忽而悠远的声音。
“等我!”他对奚言大喊。
强行突破鬼岛的限制使用这样强大的阵法,奚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口吐鲜血跌坐在地上。
我还是和先神不一样的,其实我早就被他打动了吧,自己的真心被先神无情践踏,我不想让湛云漪也同我一样,一颗炙热的心最终化为死灰。反正都输了那么多次,不差这一次了,预言并没有改变,只要湛云漪还活着,他就一定会回来复仇,然后成为鬼岛之主,只要他活着就好了,活着就能有希望,就像阿姐对我最后的嘱托一样,湛云漪,你要好好活着。
“你不走吗?”殷水寒没想到湛云漪真的会逃脱,恨恨地看着奚言。
“我的使命还没有结束,我要见证到最后一刻,直到预言的实现,直到你的末路。”奚言平静的说着。
殷水寒冷笑,“那么,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吧。”接着奚言的意识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代价
奚言猛然睁开眼睛,终于回到了现实,手中的头颅化作飞灰消失不见,但是那些带着强烈情感的记忆却让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胸口剧烈起伏,难以抑制的悲伤涌现出来,这就是一切的始末吗?湛云漪是因为这些事才对自己这么关切,久别重逢,自己却失去了这段记忆,一次又一次伤了湛云漪的心。
“都看到了吧?”鬼镜幸灾乐祸的声音适时响起。
奚言指尖狠狠嵌入掌心,让自己清醒一些,这些事都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他还要去救湛云漪,“后来殷水寒把我的分神怎么样了?”
“那家伙想用那具身体作为我的容器,但是失败了,所以我就吃掉了他,连同那段记忆,你的记忆可回不来了哦,我刚才只是大发慈悲让你看看而已。”赤红的眼睛一眨一眨,看起来心情不错。
记忆回不来了吗?奚言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鬼镜,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知道你想救湛云漪,但是你有什么值得和我交换的?”鬼镜轻蔑的笑。
奚言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空空的血洞,“用我这具身体,连天镜都能融合,所以你也可以,把我的身体作为容器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和先神那家伙串通好把我骗出去杀?”
看来鬼镜不会轻易相信他,奚言揉了揉眉心,他必须尽快说服鬼镜,“被囚禁的滋味并不好受吧,鬼镜大人?”
赤红色的空间剧烈震动起来,带这强烈的杀意和愤怒,“你懂什么?不过是母神的仿制品,也敢窥探我的心思?”
奚言被这样的杀意压制的无法呼吸,他跪在地上,露出苦涩的笑,“我就是懂,要知道,我被禁锢在神殿的日子并不比你短。”
杀意突然散去,鬼镜的眼睛定定看着奚言,奚言见她没有杀自己,继续说道,“很多年前,先神大人带了一面漆黑的镜子回来,他受了很重的伤,为了封印那面镜子,他取走了我全身的血打开冥渊,那面镜子就是你的本体对不对?”
“哼,若不是被三神暗算,我才不会落得这个地步。”鬼镜对三神暗算她的卑劣行径感到不屑,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
“你的苦楚我都知道,如今鬼镜本体已毁,占据我的身体,你就能获得自由,只要你帮我救湛云漪。”奚言冷酷的用自己的身躯作为代价换取鬼镜的信任,在兰赫洲他召唤鬼镜时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鬼镜沉默了,“我知道你,你与先神对抗了千万年,就是为了保持自己的本心,如今怎么就这样轻易把身体交给我了?”
“因为湛云漪很重要。”
“比你自己还重要?”
奚言被她问的有些恼怒,“你的话太多了,快点达成契约。”
“哼,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鬼镜也没生气,赤红的眼睛盯着奚言,化作一道暗红色的光芒进入奚言空洞的眼眶,变成赤红的眼珠。
“唔……”鬼镜的力量太过霸道,奚言痛苦的捂住眼睛,身体里有两种力量相互纠缠,几乎将他整个人撕裂,很快自己的意识就要被鬼镜吞噬了,漫长的生命终于能结束了,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湛云漪能够平安无事,从心魔中走出来。
但是身体的疼痛渐渐消失,奚言却依旧清醒,他摇晃着站起身,怎么回事,“你不要我的身体了吗?”
“身材干瘪,还长着我最讨厌的母神脸,我才不要这种容器呢。”鬼镜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还有你的麻烦事那么多,我才懒得管。”
奚言被她吵的头疼,没想到鬼镜没有占据他的身体,还让他保留了自己的意识,真是出乎意料。鬼镜寂寞了太久,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理解她的人突然舍不得让他消失,而且在进入奚言意识一瞬间她就知道了这个弱小人类的野心,她觉得有趣,姑且就留他性命看看他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你最好赶快给我找个新容器,我要胸大的!”吵死了,这个鬼镜怎么回事,奚言平心静气,不再理她,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救湛云漪,他捡起地上的面具扣在脸上,遮住了赤红的眼睛。
殷水寒拉开暗室的门,饶有兴趣地看着被关了很久的湛云漪,他蜷缩在角落里全身发抖,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任人宰割的样子。但是一看到殷水寒,那双充斥着恐惧的墨绿双瞳就溢满了愤怒,他手腕一翻,之前藏在袖中的断刃夹在指尖,即使被关了这么久依然身手矫捷,猛地近身割断殷水寒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渐了湛云漪一身。
但这样必杀一击并没有杀死殷水寒,殷水寒冷笑着捏断了湛云漪的左手,将他狠狠踩在地上,湛云漪眼神凶恶,如同恶狼。“真是不错的眼神,比起小时候进步多了。”
“我一定会杀了你。”湛云漪目眦欲裂。
“这就是你去而复返的理由吗?”殷水寒呵呵一笑,“为了那个人,你又一次致自己于险境,他到底哪里好了?”湛云漪没有回答他,殷水寒自顾自说下去,“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他却并不领你的情,还是来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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