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梁锦喝了口茶,堆出个讨好的笑:“须问近日也忙,这不要下闱了吗,日日陪着我读书,我不睡他也不睡,比我还刻苦几分!”
“你就知道哄我,”老夫人嗔怪他一眼,甩甩帕子:“我只当看不见他,他别给我找事儿就成,你那表妹的事儿他可知道了?别又前脚娶了后脚又勾住你不情境妾室。”
“奶奶哪里的话?须问向来都是劝我亲近妾室呢,”梁锦正正经经的撒着慌:“表妹他见了也很喜欢,我来就是跟奶奶说这个事儿,不知奶奶定了日子没有?”
老夫人简直是得了个意外之喜,竟然见他主动过问纳妾之事,忙不迭的就做主了:“我定了月尾,还叫你那男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就挨着青瑶罢,她俩也好做个伴儿。”
说起谭青瑶,她老人家又摇首叹息:“实在是没想到她父亲能落到这个地步,你可别为了这个事儿就瞧不上她,她到底是我姐姐的亲孙女儿,不论如何,咱们家都得善待着她!”
梁锦心里暗笑,嘴上端出一副惋惜之色:“孙儿知道了,奶奶只管放心,我先上学去了,一会儿迟了先生又要说。”
“去罢去罢,也别太刻苦,当心着点儿身子!”
这边将婚期定下来后,仍是何须问张罗,他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让丫鬟们各自着手布置,屋子就设在二院儿西厢,正好与谭青瑶门对门儿。
谭青瑶眼睁睁看着那间空屋子一点一点的变得喜气洋洋,全然是比着她从前的洞房来的。
她扑在窗前,连晚上也点灯照蜡的凝望对面,眼泪似淌不尽的山川河流,干了又来,来了又干,反复以往。
杜翠眼瞅着害怕,担着一百个小心服侍,为讨她舒心,时常说些闲话给她听。
这晚她捧来一碗山楂熬的糖水,奉到桌上轻劝:“小姐近日不思饮食,奴婢特意让厨房做的这个,小姐吃些?”
谭青瑶有一搭没一搭的撩动眼皮,瞥一眼那只青瓷汝窑碗:“不吃!”
杜翠也不敢深劝,立到一边儿,同她闲扯:“听说大夫人要给大小姐定亲呢,什么胡家?好像也是个高门显贵,二小姐不知从哪里也听说了,跟赵姨娘好一阵闹,又是摔碟又是砸碗的……”
“哼……”谭青瑶怨恨地嗤笑一声:“从前她巴着我,如今我失势她便躲得远远儿的了,就她那股小门小户的做派,还想攀上好亲?别痴心妄想了!”
“可不是?依奴婢看,大夫人对她的婚事可不怎么上心,听说平日在外头交际应酬,只把大小姐挂在嘴边儿。……说到大小姐,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事儿,前些时日那院儿里那个村妇死了,我见咱们那位少夫人在大小姐院儿里,两人对坐着说话,一个郁郁寡欢,一个淌眼抹泪,亲亲热热的不顾一点儿男女有别,咱们少爷在边上坐着,硬是什么都没说。”
谭青瑶抱膝在踏,透过细纱轩窗凝望对面那件喜庆的屋子,嘴里有有搭没一搭的说着:“夫君把他放在心尖儿上疼,自然不会说。”
那屋里没有点灯,看也看不真切,只有一片暗红反照,刺得他收眼,扭回头问:“那贱人打进府就跟大小姐要好?”
“可不是,”杜翠见她有兴致问话儿,赶紧凑上兴去,“我听说,从前他在府里跟谁都没话儿说,连少爷都爱答不理的,只跟大小姐能说上几句话。”
谭青瑶垂眸,思忖片刻,朝杜翠招手,让她附耳过去,在她耳边嘀咕一阵,只见杜翠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展颜,时不时轻点着头。
几度日升月明,梁锦纳白芫笙的日子临近眼前,他趁机写了几个帖子给傅成和余家兄弟,明着是邀人到府吃宴,实则想刺探刺探余家的风声。
谁料余家小斯传话过来,说是他们家大少爷在家闭关苦读,不便出门,二公子缠绵病榻,更是不便前来。梁锦无奈,带着消息亲自跑了傅府一趟,给傅成通气儿。
去时是晚饭时节,金龙将他引进府里,行至傅成书房前的翠竹夹道上,他旋身回来,半哈着腰连连行礼:“一会儿见了我们家少爷,还请梁公子多劝劝,这都好些日子了,他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梁锦收起扇子,疑惑道:“我知他用功,尽不知他用功到如此地步。”
金龙摇首叹气:“也不知他是在用功什么,竟一日三餐不定,每天就睡一两个时辰,就是神仙也经不住这样熬啊,连我们老爷夫人劝也不听,亏得您来了,或许少爷能听您的。”
进了屋一看,梁锦险些没把傅成认出来,只见他肩上随意挂一见酱紫色薄氅,发冠松斜,一脸青茬,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大有催颓之势。
“你这是怎么了?”梁锦急走两步上前轻问。
傅成闻言抬头,略微诧异:“你怎么来了?”
“哎,”梁锦想起来意,将扇子拍向手心:“我过几日又要纳妾拜堂,本来想趁机把岳阳请出来和你见一面,谁料他家还是不放人出门,连岳风也没请出来!”
“我险些忘了你这事儿,”傅成指了根椅子让他坐,站起来拢着衣裳:“我这些日子忙,恐怕也不能去替你贺喜,望你莫怪。”
“这有什么?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梁锦摇首自叹:“不过就是个幌子,要不是想趁机一聚,我也不给你们下帖子了。我头先进来听金龙说,你这些日子忙得很,在忙什么?以你的学识,倒不必为了科考如此废寝忘食。”
傅成握拳咳了两声:“眼看入闱,我想中第后,再试一次,明证言顺上余家提亲。”
“秋闱之后春天还有殿试,你也不必这么刻苦,”梁锦将他上下一扫,见他已有些病容之态:“还是保重身体要紧,让岳阳知道了,他可要骂你。”
傅成摇首苦笑:“他父亲上次把话儿说得死死的,我若不考个会员出来,只怕更没胜算,”他横看梁锦一眼,谦逊道:“只是有你在前头挡着也难。”
梁锦急急摆手:“哎,这都是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随口夸的,与你相较,我差得远呢。”
闲聊了一会儿,送走梁锦,傅成又接着闭门造车,他已经好几日合不上眼了,外人都当他是在做学问,实则他是在押题。
他将近十年的试题都看了个便,一连历任主考官的履历也都查了个清清楚楚,今年秋闱仍是礼部出题,三位拟题大人,全是平民百姓出身,近些天的操劳已有成果,据他推断,此次科考试题,最终策论只怕还是和农桑有关。
只是最终结论,他还得再深究深究。
第62章
拜访
辗转半月,已至盛夏,烟梓池一复往年,开了漫池莲花,艳景之后,等到金秋还能供应梁府上下的食用。
李氏近日拉着何须问教他看账本,一应庄子铺面整整好几箱子的账目往来。老夫人对此倒是颇有微词,意思是想叫谭青瑶也跟着学学,李氏拿住她的软肋,只用几句闲话儿就将她打发了。
无非是说谭家败落,若是将家业交给谭青瑶打理,保不准儿她暗地里掏窟窿去贴补娘家,老夫人暗暗一琢磨,也就随她去了。
此刻何须问在下翻着账本,两侧有丫鬟打扇,李氏则端于上榻,饮着冷萃茶,“好孩子,看不完就慢慢看,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只捡那要紧的搁到心里头去就是。”
何须问细细翻阅,翻至一页时,眉尾那颗小痣便挑起来,原是燕山府偏南有两处庄地,共七个庄子,竟然写的是他的名字,细看一下,每年能供出四五万两银子来,一并几百旦粮食。
他横竖不明,连忙摊着书问:“母亲,怎么这写的是我的名字?”
李氏细瞅一眼,随刻展颜,“哦,一处是之前给你家下聘时,你家大夫人回了礼单,上面只零星半点儿银子,锦儿怕你面上不好看,就从他爷爷赏他的庄子里划了一处给你,另一处是年前我划给你的,两处离得不远,横竖你也好照管。”
何须问怔在远处,不知如何作答。李氏见他似有感触,急忙搁下盏招他过来,拉着他的手轻言细语:“这有什么,年前给你那箱子时就一并划了,谁知你只是不说话,我见你不收就只顾着劝你,就把这事儿忘了,等今年冬,你就能自己收银子了,岂不是好?”
何须问向来是只记人好不记人坏的,也没有太多深刻的话感激她的苦心,只在她边上坐着下垂头不语。
“你这孩子,等我死了还不都是你的?”李氏拍着他轻笑,“不过是早一遭给你。我老了,花不了这些钱,就盼着你和锦儿好好的,哪天我死了,也能放心得下。”
“母亲,”何须问回握她的手,红着眼睛说:“您要长命百岁的!”
得他这一句,李氏也知足了,跟着红了眼,自袖里掏出帕子印泪,“哎。”
何须问抱着厚厚一摞账本回去,大老远儿的就见梁锦在那颗老槐树下扯着衣襟扇风,他走过去,将账本将给无所事,自己则与梁锦对坐着,“后边儿屋子都收拾好了,你不去看看?”
“我看什么?”梁锦翻了白眼儿,“又不是我住。”
他还记着昨晚的气,好好儿的预行周公之礼,谁料何须问推说热,转头又将梁桭那小子抱在怀里哄,他心里颇有怨言。
阳光和树叶撒了一片斑驳痕迹到石桌以及何须问半壁衣袖上,他抬手从梁锦手里夺下纸扇,摇摇晃晃替他扇风,惊得梁锦赶紧夺了回来,吊着两个眼珠子,“怎么舍得让你给我打扇?”
何须问外头一乐,“为了报答你憎我的一片庄地啊。”
“什么庄地?”梁锦皱眉想了一会儿,才大悟,“哦,你说那个啊……原是当时看你那可怜兮兮的嫁妆单子动了一点儿恻隐之心,横竖你过来了,不都是我的?去年的银子我兑了银票,一并放在你箱子里呢,你什么时候去查看查看?”
他没皮没脸,凑着何须问一通玩笑,何须问推他一把,“热,汗涔涔的……”
“一到夏天你就这样儿,”梁锦笑还未收,嘴里却抱怨起来:“睡觉也不叫我挨着你了,一睡着就把我踹得好远。明儿晚上我就不跟你睡了,你自己凉快吧。”
“为什么?”刚问完,何须问才想起明晚又是他的洞房花烛,心内有些不大痛快。
梁锦凑到他耳朵前,嘀咕了两句,霎时见他又弯起眉眼笑了。
“我夜里不在,你可不正好陪着梁桭那小子睡?”这些日子,何须问动不动就往那屋里跑,生怕那孩子饿着冷着,早上醒了得去看一眼,晚上睡前也得去看一眼才放心,引得梁锦满腹牢骚。
何须问干瞪他一眼,“这么大点儿孩子,你跟他比什么?”
“我不跟他比?他都快骑到头上来了!”
真到这晚,梁锦果然在后边儿歇下。
里头红烛映照,该有的一样都不缺,全是比着纳谭青瑶的规矩来,梁锦穿了套新的喜服,比起第一次的洞房花烛,已见青涩退尽,沉稳许多。
外头是件暗红大氅,自袖口盘龙而上,直到肩头,背后金线圆绣,圈儿了一对龙凤,他束的是紫金冠,冠子还是早上何须问亲自给他戴上的,两个人对着镜子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十分缠绵。
他想到此处,裂着嘴笑了,再一看床上端坐着搭着盖头的美人儿,随口就说:“接了罢,咱们就别走那些过场了。”
白芫笙一把将盖头扯下,见他在圆桌上坐下了,还自斟了一杯酒喝,一时有些尴尬,沉默一瞬,她状着胆子走过去问,“表哥答应宁哥的事儿,可能说到做到?”
“昨儿我就让人把定银给他送去了,”梁锦斜看她一眼,“怎么你不知道?”
白芫笙讪讪一笑,“我出去不方便,得寻摸好多由头,再说我娘也看得紧……”
梁锦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我既然纳了你,姨妈也就呆不了几日了。”他喝了两杯酒,独自走到床边,从床上扯了一床褥子摊在地上,“今儿你睡床,我睡地上。”
“哪能让表哥睡地上?你睡床罢。”白芫笙竟还跟他礼让,梁锦回扫她一眼,砸了下嘴,“那成罢,我就不推辞了!”
他大肆往床上趟下,又自里侧扯了一床被褥到地上去给她,两人均面上无话,心内惦记着别人,各想着各的事儿渐渐睡过去了。
对面那间屋却一直亮着蜡,谭青瑶在灯下坐着,透过茜纱窗户往外看,她原以为梁锦进去不消一刻就会出来,还回他屋里睡去,谁知她等啊等,也不见有人开门出来。
她原本翘首以盼另外一个女人同她有一样的命运,就为了开怀一笑,夜里好能安眠。可别人的命运却比她好上许多,新婚之夜,新郎官儿留下了。
从星稀月疏到天光破晓,对谭青瑶来说是烹油一样难熬,可对另外三个人来说,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
梁锦自回房里洗漱,撩开帐子一看,何须问还在睡呢,边儿上原本自己的位置上,是个裹着襁褓的孩子,正在咂摸手指头,两个眼珠子直勾勾地瞅着他。
他静悄悄地招呼人过来将梁桭抱走,自己又趟回去,这动静把何须问吵醒,朝他翻了个身,“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还早啊?太阳都快出来了。”他将人搂在怀里,声音似流水一般脉脉,“你不在边上我睡不踏实,这一晚上光做梦了。梦到咱们洞房那天,话儿也没说几句,在梦里头我都直悔,怎么好好的洞房花烛夜就给我这么浪费了?”
何须问在他怀里闷笑,“这可不怨我。”
“怨我怨我!跟个愣头青似的!”他一只手轻轻拍打何须问的后背,“你再眯一会儿,我特意叫白芫笙晚点儿再来给你请安。”
在他缓慢轻拍的节奏中,何须问很快又睡过去,这一觉,还真等到日上三竿。白芫笙早就候在外间了,正跟几个大丫鬟坐着扯闲,两人收拾好出去,她立即就立身请安。
那腕子上明晃晃的带着一个镯子,正是先前何须问送的,只见他又送无所事手上接过一个锦盒,递给白芫笙,“这是上好的南红珠子,梁锦冠礼时别人送的,给你罢。过几日姨妈就走了,你不用在院儿里拘束着,去陪她多逛逛,套了车出去采买些东西,带亲戚们带些特产回洛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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