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跟谁说话儿呢没大没小的?”梁锦也将碗搁下,撑着膝盖够着脖子教训,“你才来时没见你这么没规矩啊,难不成是怀个孩子叫府里上下纵坏了?”
一个不服一个,眼看就要吵起来,还是何须问将碗重重一搁,扭头向梁锦叱责,“你好好吃你的饭,吵什么?”
梁锦翻个白眼,重端起碗来,避开何须问严厉的眼神,猛扒两口饭。那边白元笙憋不住暗暗笑他,也捧起碗来。
不过几日就是梁响磬出嫁,一应喜服礼品吃食何须问来回查了好几遍,直到前一晚才略歇下,到第二日一大早,又同梁锦一齐迎接亲友。李氏仍旧负责女眷那边,梁锦拉着何须问不过是招呼一些同辈子弟,来来回回倒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认了个遍。
胡家那边依着吉时领着队伍过来迎,将人一送走,这边儿便开了席,算是这一月的忙总算有个了结。
再往下就是筹备过节的事儿,又是采买一应吃食,筹备各家节礼自有梁锦帮着办。不曾想这边还没忙过,那便胡绍天又带着梁响磬回来归宁。
那梁响磬梳了个慵慵散散的髻,穿得姹紫嫣红华美无比,一时风光无限,只是脸色不大好。先拜过了梁郝和李氏,阖家又一起吃过了饭。稍歇,何须问觉得身上穿得太多不舒服,要回去换一身衣裳,一路拉着梁锦往院儿里走,正路过烟梓池边上的一座假山,忽闻有姑娘哭啼之声,还伴着另一个姑娘在一旁劝解。
“小姐,既然二少爷三少爷不管,咱们不如去求大少爷罢,没准儿大少爷会替您教训教训姑爷呢?”
原来是梁响磬身边儿的丫鬟,果然,随即便听见梁响磬抽抽搭搭的声音,“大哥才不会管我呢,他们巴不得我过得不好,我要是说给他听,他身边那男妻,还有梁慕白还不得笑话儿死我?”
听及此处梁锦便生了气,正要从假山后头出去,却被何须问拉住示意他走,刚抬脚,又听见那丫鬟安慰,“小姐既不愿意说,以后就别跟姑爷治气了罢,实在也是您说话儿太过大夫人气极了才罚您的。往后您注意说话儿,大家相安无事的不就好了?”
“我难道说错了?他本来就是个没用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你不知道,他、他不行!我不过是劝他两句,请个太医来看看,他就骂我!”
这两人已走出去两步,听到这话儿,梁锦瞪着大眼低声说:“原来如此……,难怪他一个嫡子,还愿意娶我们家的庶女,原来是不行啊……”
何须问瞥他一眼,“不关咱们的事儿。”
一面走,梁锦一面哀戚叹惋,“外头都风言风语的传闻我不行,不行的那个原来在这儿呢,我真是要冤枉死了!”
斜眼看他满脸哀容,何须问好笑起来,贴近他耳边轻声说一句,“我知道你行不就够了?”
他撤回去,面色潮红,连耳尖都泛着粉,迎着日头一看,近乎透明,梁锦窜了火,止不住的心猿意马,偏过脑袋在他颈上一吻,“这怎么够,你只知道我行,不知道我有多行,等夜了就让你知道知道!”
二人一路笑,一路牵着手走,天地白茫茫一片连在一起,似乎没有边际,寒风带着阳光扑过来,掀起他二人的衣决,缠在一起,绞在一起,有人相拥,仿佛寒冬也不这么冷了。
那梁响磬还在后头哭,委委屈屈,一声儿抽泣盖过一声儿……
第83章
结局
年下一过,不过转瞬光景,即到傅余两家结秦晋之期。说起来余岳阳并无半点为“夫”之责,一应闲事不管,仍旧日日缠着傅成。
寒冬腊月的,大明河凌汛,马都易滑蹄,却挡不住余岳阳往傅家去。他母亲看不过去,临出门前拉了他训,“你这一时半刻都等不得?没两日傅成就进门了,你何况大雪天的跑?况且叫别家见着了,我与你父亲脸上怎么挂得住?”
一时余岳阳亦有些羞赧,将头上一顶梳得溜光水滑的髻挠出几丝乱发,“我就去看看他好全没有,又不多呆。况且傅夫人说叫我过去,有东西要给我,母亲,你快别在这雪地里头站着了,赶紧进屋去罢,我午饭时就回来!”
余大夫人再想说些什么,话儿还不及出口,哪里还见他的影儿?只好嗔怪着跺一脚扭身进屋。
这厢快马,一炷香就到了傅府,余岳阳轻车熟路打正门进去,两家阖府上下都知晓此门婚事,小厮自然也不拦,只捂嘴暗笑,笑他恨‘嫁’之心,竟然一时半刻也多等不得。
转到傅成房里,见他披着斗篷在案上看书,他便想使坏,轻脚走过去挨到他身边儿,一把抽了他手上的书,“你看什么这么认真?连我进来都没听见?”
一抬眉,即见他明澄澄的笑,被这笑渲染,连屋里也更暖和几分。傅成也笑起来,趁屋里没人,拉了他坐在自己膝上,“婚期一过,再过两个月就是春闱,这一遭不去又要等三年,我可不得抽空多刻苦一些?你倒是不必科考了,自然每日闲耍。你哥呢?也在家里苦读?”
“可不,他就那样儿你又不是不晓得,”余岳阳两个膀子挂在他脖子上,笑得整个屋子流光四溢,“每日听他摇头晃脑的,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从前日日被押着读书还不觉得,这骤然不用念书了,就跟刚从狱里放出来似的,眼下啊,我是一个字儿都听不得!”
傅成挥毫泼墨般爽朗一笑,“那你听我说话烦不烦?”
“那怎么能一样?”余岳阳撤下手来,从他怀中起身,跺着步子一面看一面乱翻,“哎,你母亲叫我过来是要说什么事儿?总不会是交代我不要负你欺你罢?”
座上,傅成又捡起书收回眼,嘴上分心答他,“一会儿用午饭时你不就知道了?”
真到了用午饭,余岳阳一颗心骤然提起来,有些患得患失般的惧怕,只怕临门一脚突生是非。然则实在是他多心,这厢傅夫人进来,脸上喜笑颜开,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锦匣,将其打开,只见里头绿油油一只玉笄,并无雕饰,“这原是支凤凰玉梢头,是成儿奶奶给我的,我找了工匠师傅重新打磨成这样,男儿也戴得的,现如今将它给你,也不算失传了。”
乍惊乍喜间,余岳阳不好意思起来,接过那方匣子,先起身拱手,“谢谢伯母!”又捧到傅成面前给他看,“你瞧,这水头真好!等将来我及冠,还能打一定冠子相配!”
那厢傅大夫人见他泼猴一般调皮,面上也笑起来,“你这孩子,打小就这样活泼,往后成儿到你家去,你可得带着他隽永些!可别再让他成日家这副老大人的样子,比他父亲还沉稳几分。”
“伯母,这样有什么不好啊?”余岳阳踅回来,往她旁边榻上坐下,“你瞧他这样,难道不是难得的张弛稳重?我们山上那些同窗都不及他呢!”
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看傅成哪里都好,傅夫人心内发笑,眼里嗔怪,“哪里好?罢了,你们这一静一动倒是般配。”
说话间,小厅的饭已摆好,自是一家团聚用饭,余岳阳来得多了,已没有头几次的拘谨,早把这里当做自己家里一般,说说笑笑并不客气。
饭桌上傅夫人又恍然想起大事儿,“成儿,你那喜服已经做好了,吃完饭你去试试,若有不合身的眼下就好改。”
“你的喜服什么样儿啊?”余岳阳提着玉箸,连菜也忘了夹,“哎,我想起来,不是说这两个人的喜服都是由一家做好了送到另一家去的吗?怎么咱们要分头做?”
这问题倒是难倒了傅成,他其实也不大清楚,只抬眼望他母亲。对过傅夫人颔首一笑,“原是应该一家做好的,不过听出最初成亲的白将军冯参军二位就是各自裁定的喜服,又到梁家小子与何家小四,他们也是各自裁定的,这两对不都是和和美美的?咱们也就当个传统办了。”
余岳阳豁然开朗,露出八颗牙笑起来,“对对对,还是比着他们的来想必错不了。”
转晌用完饭又饮完茶,余岳阳便拖着傅成回屋去试衣裳,他自己的还没做好,就眼巴巴的在外间等着丫鬟替他更衣。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傅成出来。
人就立在那里,头上束一顶白玉云纹冠,里头一件鲜红圆领袍,当中绣一圈龙飞凤翔,外罩暗红大氅,领子和袖子都是金线所绣的盘龙纹,贵气如一块红玛瑙。
“真好看!”目瞪口呆一会儿,余岳阳才兜着下巴颏扑在他怀里,“你真好看!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穿大红这么好看?”
傅成一把圈住他,提着他的腰贴近自己身上,嘴上同他玩笑,“那你从前喜欢我什么呢?难不成是看中我学问好才要与我成亲?”
“你这人怎么心眼儿小起来?”余岳阳瘪嘴瞪他,“成成成,你从前也好看,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见他穿上了喜服,他自己也急起来,说话儿就推人一把,退步抽身,“不成,我得回家问问我的做好没有,都这么些日子了,回头要是不合身可没时间改了!”
说话就要走,简直是风一阵雨一阵的,才转身即被傅成扯住,“你这就回去了?”
“可不是,出来大半晌了,我得回去催催!”
他还是那副孩子气长不大,傅成只好放他去,在后头笑着望他的背影。再过十来天,就要与他长相厮守,回想从前十来年就似一条长江大河,他们总算涉险而过。从此每日一睁眼就能搂他入怀,闭眼前亦能安心亲吻他,这世上不再有什么更美满的事儿了。
十轮霜月转浮日,不过眨眼光景,就真到了那天。那天,金轮罩鼎,白雪作绢,一线红色自余家婉言铺陈,徐徐挺进傅家。只闻得锣鼓喧天,新郎官儿余小公子打着头阵,余大公子紧随其后,边上就是梁锦,几个世家公子骑在马上,悠哉哉往前行。
最前头,余岳阳自马背上扭身,“梁锦,须问呢?怎么不来?”
“啊,他要来的,”梁锦一手拉缰绳,两腿夹马腹,着一身天青色狐皮延边儿的襕衫,束一顶绿油油的翡翠冠,脸上带着眷念缱绻的丝丝笑意,“临出门儿前我母亲说他穿得少了,先让丫鬟给他找衣裳。我这不是忙着赶你的吉时吗?实话儿告诉你,我跟着你老觉着心里头怪怪的,应是傅成在我前头,往你家去迎你才对。”
“嗨,你这人!”余岳阳将身子又转一度,十分不服,“傅成还没说什么呢,你哪来的意见?我去迎他怎么了?难不成只能他娶我,我娶不得他?”
大喜日子,梁锦倒不欲给他添堵,忙赔笑,“都一样,都一样……。”
边上余岳风也来凑趣儿,同梁锦说笑,“你别说,自打这亲事定下来,我父亲就总说有些对不起傅家,为一己之私,倒让尚书大人白白赔了个好儿子给我们家,他心里过意不去,又往单子上添了些礼。”
一路说笑,这就到了傅家,一应拦亲之类的俗礼不过是走个过场,傅成早就在里头等着了,卷一本书,饮一口闲茶。余岳阳一进去就看见他悠哉游哉,自己却乍然间不好意思起来。羞答答地挺着脸面往前磨蹭几步,傅成一见他,便搁下书来,“先拜过父亲母亲。”
“我知道,”似乎两人身份骤然颠倒,当着这些人,余岳阳想起来要脸面,梗着脖子等他,“我来时已经有先生给我讲过礼节了!”
他这一闹,众人反而哄笑起来,更笑得他脸色通红,只得微微垂着头挨到傅成身边去,跟着他一道跪拜双亲,又跟着一道奉茶。梁锦在门外见了摇头叹息,拉了余岳风的袖子交头接耳,“并不是我说他,实在岳阳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瞧他那小媳妇的样儿。”
拥着这一堆公子同窗的,余岳风霎时也觉羞愧,讪笑着替他那不争气的弟弟争辩,“会好的,岳阳不过是头一遭,等一会儿回家他腰杆就直了。”
众人不信,纷纷暗笑,却不戳穿。
那头,何须问最里头是宋锦中衣,再外又是一层加了鹅绒的软缎上襦,再外头是貂毛领子的襕衫,一应压了整个领边儿,连裤子也被逼着裹了两条,眼看那边儿恐怕快要开席,他亦有些急,忙吩咐无所事,“你去外头传话,恐怕要误了时辰了,叫他们不用马车,只给我装好马鞍。”
不及丫鬟们劝阻,外间李氏掀了帘子进来,“这可不成,你才学骑了几天的马,摔了可怎么好?即便不摔,那风裹着雪吹到脸上怎么受得住?还是坐车安心些。”
何须问自然是不驳她的,系上狐皮斗篷就要行礼出去,“母亲,我先去了,您和父亲爷爷奶奶后头慢慢过来。”
“哎,你且去罢。”
这厢辞出去,眼看真是要误了拜堂的时辰了,一时也就将李氏的话儿抛诸脑后,只吩咐奉瑞,“不坐车了,还是骑马罢,给我牵一匹马来,你在后头架着马车来,回头少爷肯定是要喝酒的,我们乘车回家。”
奉瑞哪里知道他才学了几天马,只当他是会骑的,吩咐人装了马鞍,果真牵出一匹白马,将他扶上去,见他拉着缰绳似模似样的,便放心递了马鞭给他。这一挥鞭,那马便嘶吼一声扬长而去。
这马倒温顺,一路上只避开人群跑,谁料雪地难行,马蹄一时打滑,何须问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只眼睁睁随马跖扑在地。疼得他“嘶啦”一声儿,才睁眼,见那马后蹄又踩滑一下子,它便哪管人在下头,提着前蹄就要踏下去稳住。正是存亡之际,不知哪里蹿出来个人拉了他一把,这才幸免于难。
一抬头,发现这人温文尔雅似良玉,通身牙白衣裳贵气斐然,竟有些眼熟,何须问转着脑子想一圈儿一时也没想起在哪里见过,正欲发问,只见这人毫无架子,居然躬下身提他拍衣裳上滚的雪。
三两下拍完,这人才挺直起来,含笑柔声,“你没事儿罢,可摔疼了没有?”
那杨春花儿一般的笑,又让何须问觉得似曾相识,便微拧着眉行礼,“多谢你,没摔着什么,只是,请恕我无礼,我们好像是见过对吗?”
“自然见过了!”那少年开怀笑起来,与他在稀疏人群中对望,“你忘了?我是吴川语啊,那年雅集,你到过我家,还有上回在长明书院蹴鞠咱们也见过!咦?你怎么在街上跑这么急?怎么不见梁兄?”
原来是旧相识了,何须问这才恍然大悟,朝他有礼含蓄地笑起来,“我要去余家吃席,他陪着去迎亲,所以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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