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些人比他还想得周到,梁锦十分满意,将玉箸靠在搁上,又朝云裳吩咐,“这一年你们也不容易,我照看不过来的地方还多亏你们,你去库里领些银子,分赏下去,也叫这院儿里上上下下没白替少夫人操心。”
第81章
应对
吴妈立在一边,算是切实见识了这大少爷是如何宠这男妻的,平日里只是听说,现如今亲身一经历,只将何须问视作妖精狐媚一般的人物,心里更鄙夷几分。
何须问也不要她的敬重,饭一吃完,便打发梁锦去看书,自己公事公办,让丫鬟一并上了两盏茶,还是客客气气的请她入座,“劳烦妈妈大清早跑这一趟,这单子就先搁在我这里。府里人口多,几文菜蔬几钱的肉,里里外外加起来每日就是好大一笔银子,所以我要找人出去打听打听市价行情,若有更实惠的商户农户,咱们就将原先的换一换,也好俭省些银子。”
嘴上说是要俭省,其实不过是想釜底抽薪,他心里清楚,现在这些供应的商户与吴妈早已形成默契,若找他们来问,必然也问不出个什么,还不如索性换一批,再找个信得过的人从旁照管,纵然那人也在其中获利,却能采些好的东西进来。
于是他闲闲端着茶,轻飘飘说起,“府里人口众多,吴妈妈一人负责厨房采买想必也劳心劳力,不如我派个人去协助,也叫妈妈松快一些。”
骤然一听,吴妈妈便慌了神,好好的一个肥差若往好了想,便是要叫人分走一半,若往坏处想,就是他心里有疑,要找个人监管自己。她连忙起身,比原先恭敬许多地行万福,“这不过是我分内的事儿,算不得操劳,我先谢过少夫人体恤,不过倒不必麻烦,我自己能忙活得过来的!”
“吴妈在府里操劳这么久,我既然管事,就该体谅您,还是叫个人帮您罢。”说罢,他扭头叫一下华浓,“华浓,我记得你母亲是在二门外当差,不如让她老人家去厨房帮帮吴妈。”
华浓自然晓得他的打算,又想这是个美差,自然是愿意的,“我下午就是同我母亲说。”
等安排妥帖了,不及吴妈反驳,何须问便起身,“吴妈先回去罢,我还要去回过大夫人,就不留客了。”
那吴妈只好咬牙切齿地退下去,只想着要去她婆婆那里告一状,好治治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夫人”!
里间书案上,梁锦手握一本书,竖起耳朵听了前后,待人一走,他便含笑出来,“卿卿性子虽软,行事却果断!想必这位吴妈妈去后会找她婆婆告状,若奶奶问责下来,你便让母亲去应付。”
他是为了维护自己,何须问却不高兴了,翻他一眼责怪起来,“哪有叫母亲去替我顶缸的?”
不等梁锦辩驳,他拿了单子就走,自往李氏那边儿去,将前后说予她听。李氏原在核这月的账目,只听了个七七八八便将眉头紧锁。
“这些人也是老人了,从前我就知道她在采买上做手脚,只是碍于你奶奶的面子不好发落她,一月一月的亏损下来,一年倒要赔进去几千银子。你既不明说又能治她,这样更好。”
得她认可自然是好的,只是想起老夫人那层关系,何须问也不得不谨慎些,“奶奶会不会不高兴?”
李氏头上一枚鎏金彩凤的珠钗伴着一身叹息轻轻摇晃,“高不高兴的随她去罢,只是我怕她又要借故寻你的是非。若她问,你便说是我的主意,我自有话搪塞过去。”
第二日,那吴妈果然将话递给她婆婆,她婆婆便跑到老夫人耳边吹风。自然不好实话实说,只说是何须问拿了做少夫的款儿,头一个就惩治自己的儿媳妇,不过是想打老夫人的脸。
老夫人听了又是一顿气,拍着桌子就要骂,“芫笙那边有了身孕,我一时看顾不到,他就要造反不成?给我叫他来!”
听见传何须问,梁锦不放心,换了衣裳就要跟着去,何须问抵他不过,便由他跟着,一起前往。一路上,闻见些许金桂幽香,再不多时,又有梅花暗流,一年一年,日子就这样过了,恍眼便是一生。
何须问心有感叹,笑望梁锦,“还记得我才来的第二日,也是你陪我去老夫人院儿里,开了一路的樱花。”
环视四周,樱花只剩光秃秃的枝干,梁锦也笑起来,“就像昨天的事儿一样,眼下连傅成都要成亲了。卿卿,一会儿过去奶奶要是怪你,你还是往我身上推罢,你要立身,我却见不得你受半点儿委屈,比我自己受委屈还难受。”
“我知道,”何须问与他拉着手,盈盈笑着,“可我不能永远叫你护着罢?以后你为官做宰的,我不是也要交际应酬?”
如此说,便罢了,梁锦也不忍得见他日日虚度,只凭他高兴,随心所欲罢。
这头撩帘子进去,只见老夫人垮着个脸坐在正榻上,手搁案边,坠一只祖母绿手镯,磕得案边清脆一声,她先打头望见何须问迎面进来,正想着词儿要发难,恍又见梁锦紧随其后,她倒出去的情绪霎时又踅回些许,朝梁锦瞪一眼,“我叫的是你媳妇,你跟着来做什么?就这一时半刻也离不得?”
梁锦龇牙一笑,拉着何须问往椅上座,“我知道奶奶叫他是为了厨房当差的那个吴妈妈的事儿,奶奶何时管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来?您最应该享清福的,既然这种事儿已经交给须问管了,何必还要操心?”
“我不想操心,”老夫人扫过二人,落在梁锦身上翻一个白眼,“只是我听说你这媳妇铁面无私得很,才操持起这等事就要罚人,罚的还是在府里几十年的老人,往细了说,那吴妈到底也算是我的人,少夫人罚她,岂不是打我的脸?”
这头何须问正欲起身详解,反被梁锦的大掌压住手,“奶奶,我们须问也是头回当差,只想着尽心尽力,没有考虑到这些关系。说到底,还是那吴妈仗着您的势,在厨房里作威作福,以次充好,竟然亏空许多,过些日子咱们家摆席,将那些次品端上桌,岂不是有损咱们家的体面?”
“她负责厨房采买几十年,怎么偏偏这回出岔子?”
“怎么就只这回出岔子?”梁锦含笑,上前在另一端榻上坐下,“以往的席面,只因咱们家人都在应酬,有谁得空认真吃喝的?这才避了过去,这回啊,我们须问因头回操持,不放心,便令厨房做了先摆了一席,谁知就让我尝出来,奶奶你是知道我这张嘴的,寻常东西可入不了我的口,那些席面食材,还不及屿楼半点新鲜,若让那些王孙公勋尝出来,岂不笑我们梁家小器?以往不知还笑过多少回呢!”
拿住老夫人的症状,梁家便只管下猛药,想来知道她老人家因没读过多少书,最好脸面,一听被外人笑话儿,果真吊起脸来,“以往你母亲怎么不说?”
“以往我母亲是知道吴妈与赵妈妈的关系的,故而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梁家趁势再将何须问好一顿夸,“可我们须问不知道,自然公事公办,还是您来叫他才知道的,来时路上还同我说‘担心下了您老人家的面子,岂不是我的罪过?奶奶这一年来,处处体恤,头先慕白的事儿上,还极力在众人面前维护我,我岂不是以德报怨?’还是我一路劝他,奶奶向来耳聪目明,最辨是非,定然不会因一个下人就为难自家孙媳妇儿的,况且还是这下人当差不利在先!”
老夫人这才稍见缓和,半暗半明朝何须问睇一眼,“既如此,那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罢。”甫又端起来,直直挺着腰,朝他发问:“芫笙身子有孕,锦儿平日又要读书,你可有好生照看着?”
何须问原还沉浸在梁锦那一箩筐软硬并施的话里,险些笑出来,一听问话,忙敛了神色望上,“五天就请太医来把一次脉,一并吃穿用度都是我亲自过问的,丫鬟也添了两个在她屋里,她胃口好,近日吃得也多,已见丰腴。”
见他处处周到,挑不出个错儿来,老夫人也有些微发窘,瞥一眼,“吃多了身子重,到时候可不好临产,你是男儿家不懂这些,凡事多问问你院儿里照看梁桭的那个奶妈子。”
观老太太这一场火被婉转浇灭,梁锦心内发笑,面上端正得很,陪着她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带了何须问出去。
才跨出院门儿,何须问就止不住笑起来,洋洋洒洒在金秋烂漫的阳光里,和煦生风,梁锦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扯住他跟着笑,“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卿卿,慢点走……”见人在前头,抽搭着肩膀还在笑,他便一把将他扯入怀,“什么这么好笑?说出来也叫我开心开心。”
骤然何须问回过头来,是难得一见的明媚笑脸,只见他隔着半寸距离对望上梁锦的眼睛,“我没想到,你能说出那么一大筐家长里短的话来,平时见你万事不管百事不理的,只潇潇洒洒翘腿做你的大少爷,不曾想心中还有这么一把算盘。”
“你瞧,你可是又小瞧我了罢?”梁锦搂着他的腰,往他唇上印了一吻,听得道上来往丫鬟们捂嘴偷笑,他也不管,“你照管家,我照管你,凡事将你照管好了,我这家才得永宁呢。”
第82章
不行
逝者如斯,不过短暂光阴流转,秋去冬来。白茫茫玉倾覆大地,又是一年凛冬。
天太冷,一到化雪何须问的膝盖就隐约犯起病来,偶时抽抽搭搭的疼,也不太严重,梁锦却十分紧张。这日他才从李氏那里商定好一些婚礼的繁节,因刚从雪地里走回来,便不自觉地把手覆在膝上揉捏。
书案上,梁锦正在作画,握笔的手抬去蘸墨,稍一瞥便见着他一面看单子一面揉膝盖,立时便搁下笔绕到跟前儿,“怎么了这是?疼啊?”
“没有……”最怕他如此草木皆兵,何须问将手撤下,淡淡应他,“不过是在母亲屋里坐久了些,有点儿腿麻。”
“你别哄我,现在天最是冷的时候,可得留神些,我每日叫人熬汤你可有喝?”
“喝着呢,你不是日日盯着?”每日不是人参就是肉桂的,换着法子炖汤,还要守着人喝,何须问有时觉得心里跟那汤一样,暖洋洋的,有时又觉得他未免太劳师动众,却无可奈何,将脚轻轻跺一跺,才抬起来,便被梁锦捉住脚腕,“你做什么?”
梁锦另一只手就着边上拖了根折背椅过来坐下,将他的脚搭到自己腿上,从脚腕往上轻轻捏起来,“我给你揉揉,血脉活络些大概就少疼些。”恰时看见华浓搓着手进来,他朝人抬一下下巴,“将拿炭盆挪过来些。”
这捏腰捶腿的事虽是些下人活计,华浓却有眼色,并不跟他抢,只推过炭盆嘱咐,“少爷,您好歹把少夫人的衣摆撩上去些,不然一会儿落到炭盆里给点着了。”
她那边退出去忙,又留下两个人,何须问盯着她袅袅婀娜的背影出神一阵,低声同梁锦嘀咕,“我记得,华浓恍惚跟慕白差不多年纪,好像还比慕白大一岁,也算大姑娘了,她的终身大事你可有打算?”
“啊?”梁锦可哪里有打算呢?这些事儿向来不过是李氏过问几句的,府里丫鬟大了,不过是哪个妈妈婆子来求去给他儿子做媳妇儿,若是通房丫鬟,年岁大了,自然是当姨娘养起来的,他从前不想这些,眼下何须问提起,他便拧起眉毛,“要不,问问她自个儿罢,倒还是别给我做姨娘了,闲死在家里横竖没意思,还不如捡个好人嫁了去。”
何须问正是这个意思,想起平日华浓的言语行动之间,是不大瞧得上姨娘这个身份的,颇有些傲骨在里面,不过因为生下来就是家身奴才没得选,这才给了梁锦。他轻轻一笑,打算起来,“她伺候你一场,又伺候我一场,尽心尽力,为人又机灵可爱,我想着不给她在这府里找,你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人品好的贫寒学生,补贴他一些银子成全一桩美事。”
“你什么都考虑得周到,就按你说的办,我去外头打听打听,有好的我回来告诉你。”
两人说完这个,又说起梁响磬的婚事,何须问心里总有疑虑,今日得闲,与他说起,“我和母亲心里有一样的疑惑,那胡家也算是高门,虽在朝中不得重用,却有爵位在身,怎么非要娶咱们家的庶女,我想不通。”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梁锦惯常不把这事儿放心上,“你怕什么?横竖是明媒正娶,即便那胡绍天人品不佳,面上也要过得去,那丫头一心想嫁就让她嫁,吃亏也是她自个儿吃亏。”
“那便罢了……”他心里想着梁锦所言有理,以梁响磬的性子,只怕多过问些,她还只当人心理藏奸。眼一落下,见他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自己捏小腿呢,顿时笑颜和煦,甚至五指去抚一抚他的脸,“成了,别捏了,不怎么疼。”
相视一笑,即到晚饭时节,除了一些时令菜蔬,还有一道火腿煨鹿筋,盛在鎏金铜锅里,下头点了几枚碳,咕嘟咕嘟滚着,看着就有食欲,何须问叫来无所事吩咐,“你去后头叫表妹也过来吃。”
不多时便见白元笙微挺着肚子过来,三人各座,梁锦在旁一面给何须问夹菜,一面听他们闲话。
何须问坐在二人中间,碧青色一间灰鼠边儿襕衫,君子谦谦,“那位袁公子,可回洛阳了?”
“回去了,”白元笙浅浅笑着答,“家里还有孩子和老人家,他要赶回去过节的,等过完年再上京来。我们商议过了,用表哥给的银子做花草生意,从洛阳培一些牡丹,到京城里来卖,嫂君管家可知道这府里一年栽种花草就不少开销呢,又有盆栽,又有园景,京城王孙贵族多,家里园子也多,若是打通关系,一年就能挣不少银子。”
“这也不难,”何须问舀一勺汤到她碗里,“回头春闱你表哥若能高中,就当封官拜职,届时必定有同僚往来,我帮你在那些人面前举荐一下,若他能办好,过不了多久,便都去找他。”
白元笙眯起眼,扬起笑脸,似早春到来,语气也不无骄傲,“宁哥肯定能成的!在家时他就喜欢花啊草啊的,又画得一手园景图,对景色布置最是在行!”
瞧她神色俨然小女儿情窦初开,何须问也跟着笑了,唯有梁锦,还记恨袁时宁疑他不能生育之事,将嘴一撇,噞喁一句,“他既这么能干,做什么连个贡生都考不上?”
叫他一堵,白元笙脸色眼见跨下来,将碗搁到桌上,“宁哥家里上上下下都得要他操心,原本就家境贫寒,怎么跟表哥比呢?表哥含着金汤匙出生,每日只管吃好喝好玩儿好的做个富贵公子,考上了没什么稀奇的,若再考不上榜,才连天都容不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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