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梁响磬也是个没皮没脸的,拿着那根簪子便不肯搁回去,只笑着朝何须问撒娇,“嫂君,给我罢,这个我戴着好看。”
“这是给慕白的,你若要,回头我有再给你。”何须问不冷不淡地搪塞,也不想真去费这个心。
“嫂君,下次再有的给姐姐,这个给我罢。”
梁响磬一味死皮赖脸,惹得二人皆是不大痛快,梁慕白本想给她就算了,可转念又想起因她亲娘林鸿挨的那些板子,到现在还留着疤,她便一改往日低眉顺眼的作风,从她手里夺回簪子,“妹妹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丫头似得,看见什么好东西不管是不是自个儿的都要抢去。”
她讥笑一声,坐回榻上去,惊得梁响磬有些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她才怒如泉涌,以为是在讥她与胡家这门亲事,“是你自己不检点做出那等丑事人家才不要你,还整日做出这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来,其实不过是个小骚/货!”
跟赵姨娘混惯了,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不像大家千金该有的样子,听得何须问直皱眉,手往案上一拍,“这是妹妹该对姐姐说的话吗?看看你自己的教养,哪有千金闺秀的做派?这些东西是我给慕白的,难不成你当着我的面就要抢她的?”
这一震慑,又让梁响磬惊了一会子,想这些人是只等她没娘了来欺负她,委屈至极,登时便眨下眼泪哭嚷起来,“若我娘还在,你们敢这么对我说话?想来现在这府里是你做主了,不过是小人得志,还要欺负到我头上来!”
她扯着嗓门儿又哭又骂,恰逢梁锦才从院外头进来,将她蛮横无理之词全听进耳里,便垮着脸撩开袍子跨步进来,“我在外头都听见了,还有没有规矩?眼看就要嫁到胡家去,你还这样争衣夺食的没见识,岂不是败坏我家家风?”
第78章
逃跑
骤见他进来,梁响磬抽抽搭搭止住哭声,当他不问青红皂白,心里满腹委屈,“大哥,我难道不是你亲妹子?怎的嫂君就这样偏心眼儿?给慕白贴补这贴补那,尽送些好东西给她,我呢?自打嫂君进门儿,还不曾给过我什么见面礼呢,眼下我要嫁人,他又只在嫁妆单子上添区区一万两银子,一万两银子,这可不是我们梁家的手笔!”
梁锦叫他吵得头疼,撩了袍子坐下,扫一眼那案上的东西,仍旧板着脸,“那些东西是你嫂君的,自然是他想给谁就给谁,况且他来了这么久,可曾见你何时到面前来请安问候?你不来孝顺他,倒时时惦记他的东西,这是什么道理?你姐姐常去说话问安,你还有什么不服?她是性子软和些,从小没少招你欺负却不跟你计较,你反倒倒打一耙起来!”
“我,我没有……”梁响磬还想狡辩,只见梁锦还是词严厉色打断她,“依我说,一两银子都不另添给你的,只按例来,你嫂君却心善,可怜你嫁到人家去作新妇,要给你撑起这个脸面。你不但不感激他,反而嫌少,你若嫌少便罢了,那我就不给了,找你二哥三哥给你添去!他们爱添十万八万的我管不着!”
那两位倒是亲哥哥,只是他们的银子还不够自己糟蹋的,哪有闲钱贴补给她?登时梁响磬被震住了,绞着帕子小声抽噎,“我晓得了……”
说罢她要走,又被梁锦截住,“回来!就这么走了?去给你嫂君和姐姐赔礼去!”
梁响磬瘪一下嘴,跺脚转身,心不甘情不愿地行了万福赔了礼,一溜烟儿逃似的小跑出去。
何须问在侧面榻上憋了好一会儿笑,现时才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是到哪里吃了亏,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何尝吃什么亏?”梁锦亦跟着笑出来,挪了个位置离到他跟前儿一根折背椅上去坐,“我去看了傅成才回来,他好了些,我心情正好呢,过来寻你,在门外就听见她大呼小叫的不成体统,我这才生气的。”
说了一会儿自话儿,梁锦便带着何须问回去,用过晚饭,又是一天,一天一天,丝丝点点,连成一生。
谁料太平日子没过够,没两天便迎来一场小小风波。正巧那日梁锦才从外头回来,给何须问带了屿楼的膳食,几个镂空飞鹤的老红木食盒,提着就要往府门里进去。
方跨过一只脚,便听身后有人谨慎喊一声儿,“梁锦!梁锦!”
梁锦皱眉细听,听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他回身过去,就见对面照壁后头有只手冲他招了一下,绕过去一看,却是余岳阳。只见他头发蓬飞,脸上也沾了些泥土,颇有些狼狈,梁锦忙问:“你不是去江宁了吗,怎么在这儿?你这是怎么回事儿,遇到山匪了?”
“先别问,我看你提了好些食盒,有吃的没有?我快饿死了!”看他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眼巴巴盯着东呈提过来一个食盒,正巧里头是些糕点果子,他急得筷子也顾不上,两个收一手捡起一个灯盏糕就往嘴里塞。
“我的老天,你是多少日子没吃饭了?”
“七八天了罢,”余岳阳豁开牙一笑,嘴里囫囵喁喁馕馕,“我父亲给我找了个押镖的押我往江宁去,还没到地方,我趁他们不备连夜跑了。跑得急,身上银子也没带。一路上风餐露宿,饿了也只能捡些野果子吃,辛而三日前遇到一个跑商的队伍,我骗他们是进京寻亲的搭了他们的车马才回来,又不敢回家,也不能去找傅成,只好来找你了。”
想必余大人已经收到信儿了,傅成那头又还没再去提亲,若是躲到余家被余大人问个拐带之罪,的确不妥。梁锦思及此,便拉他上了还未及解的马车,“先去找个客栈住着,回头我再去告诉傅成。”
“傅成还好吗?我头先就听说他病了,现在好没好?”
“快好了快好了,你不用担心。”
一路七拐八拐,拐至一个暗巷,抬眼便是一个较为破落的客栈,梁锦带他往里进,“那些大客栈,想必你父亲会差人去找,你暂且住这里,回头我支银子过来。你可别瞎跑啊,让余大人逮着了恐怕到我父亲面前去告我一状!”
余岳阳往他胸口一拍,“你放心,自然不会连累你,你明儿顺道给我带身衣裳,我这一身土都快脏死了!得空再去告诉岳风一声儿,让他在家里给我照应照应。”
梁锦立在屋门外,瞪大眼睛问:“你打算何时回家?总不能一直躲着罢?”
“我爹什么时候同意了我什么时候回去!”
梁锦无奈,摇头自去,又到屿楼重新装了些果子点心回去,将此事告知了何须问,何须问用完饭便将自己一些衣裳打点出来,“岳阳没你高,恐怕穿我的衣裳还合适些,你明日都给他带去,再则,请个大夫去给他瞧瞧,风餐露宿这么多天,只怕折腾出什么病来,先别去告诉傅成,等他再将养两天再说不迟,省得他出门受风病不见好。”
他事事周到妥帖,反衬得梁锦粗心大意的,他立在一边看他收拾也不大好意思,赶过去帮忙,“嘿嘿,还是你想得周到。”
折腾至半夜,何须问仍旧不放心,自昏暗帐中翻了个身,“岳阳跟你一样,也是没吃过苦的大少爷,你明儿带个下人过去给他使唤。”
“成,”梁锦将他搂在怀里,手掌轻抚他一片单薄背脊,“奉瑞沉稳,就将他带过去照应。等以后他二人的好事儿成了,还要捧着厚礼来谢你呢。”
也不管他瞧得见瞧不见,何须问兀自翻一个白眼,“我又不是要他们的谢,只因他们是你从小一处长大的朋友。”
“是是是,我家卿卿最是高风亮节!”
隔几日,整个大京的世家子弟们都得了风声,听说余家到处着下人寻拿,这家问那家跑的打听余岳阳的下落。
自然也是少不了要往傅家去,想着其中千丝万缕的复杂牵绊,余大人还是亲自跑一趟,他早听说傅成自打哪日从他家里回去后便病了一场不见好,心里只存了个叹息,到底没见到实景儿。骤然一去,见傅家上下哀愁之色,又到傅成院儿中闻见浓浓苦药味儿,他也难免动容。
他坐在案上,与傅尚书饮茶,拿眼将傅成细细打量后,言谈间既有心疼又有怪罪,“你这孩子,不过是些儿女私情,何苦把甚至作践成这样?”
他突然造访,倒将傅成杀了个措手不及,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老实作答,“我不过是病两日,劳伯父挂心了。”
余大人最看好他,现时见他病病殃殃的,到底也于心有愧,轻叹一声,转过眼去望着傅尚书,“傅兄,你这儿子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到底也不知我家那孽障哪里好?怎就值得你家儿子如此挂心?”
这话叫人不知如何接下去,傅尚书只干咳两声,朝傅成暗使一个颜色,傅成也果真抓住时机,朝地上一跪,“伯父,从前我三番两次到您家去拜访,现在想起来也是侄儿唐突,我只知自己的心,却不想伯父为人父母的苦心,今日既然伯父来了,我不妨将打算说给伯父听。您既然顾及余家颜面与子嗣,不如我倒您家去,日后冠我余家姓氏!”
“噗嗤”一声,余大人惊得将嘴里的茶也喷了出来,瞪圆了眼先看傅成,见他不似说笑,又看着尚书大人,“这这这、这话儿怎么说的?傅兄,你、你也能答应?你这儿子可是颗好苗子啊,你就能眼睁睁见他前途尽毁?”
傅尚书耷着双肩,慨叹一声,“我有什么法子?眼瞧他病死过去?我不似余大人这般深明大义,只想着仕途与他的性命比起来,还是性命更重要,他能好好活在眼前我这做父亲的就知足了……”
这一面说得余大人也有些自惭,想起路上逃跑的余岳阳,还不知道遇何风险,他便也跟着叹一声,“这事儿倒是不急,容我回去考虑考虑,眼下我来,是因为我那孽障去江宁的路上失踪了,想着来问问你知不知道他的下落,看你如此,想必也是不知道了?”
乍听人不见了,急得傅成咳喘一阵,从地上爬起来走至跟前,“怎么会不见了?何时不见的?可有人跟着?”
“十来日了,小厮跑回来报的信儿,不也不必急,他们沿途在找,若是涉险必有痕迹。”余大人说罢便要告辞,站起来,往傅成肩上轻拍两下,“你是个好孩子,且将病养好,等找回那孽障,你说的话儿我会仔细想想的。”
这一去,又问到了梁家,梁家自然是说谎不脸红,眼都不眨一下,当着他父亲的面故作惊叹,劲头上来还要拉着小厮帮忙一起去找,余大人只好无功而返。一家人都提着心,余夫人更是一连几日吃不下睡不着,反怪余大人,“都是你!好好儿的非要送他去江宁,那路上多凶险?眼看就要入冬,多少土匪蛰伏在山路上,只逮着肥羊宰一顿好过年的!”
又是哭又是闹的,激得余大人也是连拍案桌,“你尽想这些有的没的!分明是他自己跑的,哪里就能让山匪劫了去?就真劫了去,好歹也要送个信儿来的。我看那孽障八成是躲在哪处不回家,让我们干着急呢!”
余岳风在旁也是揪着心,这头还要劝,“父亲母亲,且稍安勿躁,不如还是让我带人去找,只把他平日爱去的地方都翻一翻!”
他心里想着余岳阳身上没带银子,在外撑这么些天不回家,必定是找到了支柱,想来想去还只有梁锦,于是撩了衣摆就找过去。
第79章
佳期
梁锦这边也怕傅成着急更加病情,也是急吼吼的找到傅家去。一见他,傅成便拢着衣裳问:“岳阳失踪了,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你别急!岳阳前几日来找过我,现下被我安顿在客栈,我怕你不顾病情跑出去见他,故而才瞒着你没说,”
“你应该早告诉我,”这下傅成的心才略放下,自己披了件斗篷,扯着梁锦就要出门,“快,带我去看看他!”
“你先换一身厚点的衣裳!”梁锦扯他回来,“叫金龙去套好马车,你可不能伤风。不必急,岳阳在那儿又跑不了。”
丫鬟们将傅成裹得个严严实实,再有金龙将马车也捂得个密不透风,这才驱车往客栈去。细细一算,两人也有好几个月没见上面,此时骤然要见,傅成一颗心猛跳个不停。想起他的笑,想起风回乍暖的春天,他们二人也常找一家客栈私会,缠绵悱恻混到天黑,他才将他送回府去。
那些傍晚的风仿佛吹到此时,猝然峰回路转,傅成亦不觉得冷了。
余岳阳闷在客栈里也不敢轻易出去走动,生怕撞见家丁将他抓回家去,每日便恹恹地在客栈睡觉,心里却时时刻刻揪着。蓦然听见敲门声,他先是小心谨慎猫着腰下床,一时不定外头是谁,也不敢轻易开门。
只听外头赫然响起一个魂牵梦萦的声音,“是我……”
是他朝思暮想惦念了好几个月的声音,在朽木沉香中低低回响。他的眼泪险些夺眶,从小到大,他还从未一时与傅成分开这么长时间,其实不过两三个月,却似渺渺茫茫一生。
吱呀将那扇门拉开,就见恍如风烛残年的傅成立在门口,拢着厚厚的紫貂斗篷,与旁人像涉足在不同春秋。梁锦很有眼色,转身就要下楼去,“你俩说话儿罢,我回家了。”
只待他一走,傅成便跨进门去,将两扇门一合拢,猛一把将余岳阳收至怀中。明明有千言万语要说,百转柔肠,汇成一句,“你受苦了罢?”
余岳阳受的是相思绞肠之苦,曾有万念俱灰之心,最终在他怀里化作呜咽,“呜呜呜……,你怎么就病了?”
外头高阳炽照,扑进槛窗风尘仆仆,傅成轻轻笑了,揽着他的腰转了一个圈儿,方抬起翠竹一样修长手指描摹他梨花带雨的脸,“没事儿,纵然一脚踏入阎罗殿,一见你我就又能活过来的。你瞧我现在不是精精神神的?只是你,从江宁半道折返,必定吃了许多苦头,怎么不去找我呢,我一直等你,一直等,等得心都要枯竭而死了……”
那枯竭心脏此刻枯木逢春,余岳阳的眼泪似沸腾的血渐渐灌溉进去,一方一寸重又使他活了过来。只是这人只知道哭,泪眼纵横,直哭到喘不上来气,霎时鼻子里吹出个泡来,他又笑了,“我怕我去找你我爹又去找你麻烦,只想等他不再找我了,我就跑到你家去,拜了天地拜过你家祠堂,那户籍纸上挂了我的名字,他就是恨得跳脚也没法子了。”
这孩子气的话将傅成逗笑了,扯着衣袖替他揩泪,“我到你家去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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