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带他们站在中央圆形的石盘上,让他们不要行动,自己则蹲下身发动咒术启动石台。
“师兄,”晏珏突然扯了扯秦宿舟的袖子,指着石台外五步远的地上,“那个好像……”
秦宿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晦暗的光线下青铜的镯子默默无闻地闪烁着古朴的光泽。
李兰儿的镯子竟然在这种地方?!
轰隆的声响愈渐逼近了,山体的震荡越来越明显,几乎要站不住脚,这里马上就要被娄新霜摧毁,那个镯子也将埋没在坍塌的石土之下,连同着赵翎的死因……
秦宿舟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晏珏已然冲了出去,此刻脚下的石盘一震,开始缓缓下沉。
“回来!”塔拉急得直跺脚。
晏珏也心知肚明,低下身子捡起镯子立刻反身,镯子所在之地离石盘并不远,以他的脚程是完全足以在石盘彻底下沉之前赶回来的。
可就在这时,机关赶了上来。
斜里射出的三柄小刀刺入了他的小腿,麻痹感瞬间从脚底攀升,让他腿脚一软摔在了地上。接着不等他反应,无数流剑从头顶的暗缝里直落而下,晏珏想撑起身子避开,可早先肩头的伤发作,让他的动作迟缓了三分,一柄剑刺穿了他的右肩。
鲜血瞬间溢满了视线。
“晏珏!”
“别出去!”塔拉拼命拉着他,“能救一个是一个,他来不及了!”
“可是——”山峦崩塌的巨响掩盖了他的后半句话。
石盘下沉的速度加快,上头站着的人大半个身子已然沉下了地底,山体震颤的声响越来越大,幅度也越来越猛烈,大块大块的碎石在摇摆下重重砸下,视线被黄土和尘埃填得一片模糊。
晏珏勉力躲开几块巨石,机关仍然在发动,不知从哪里射出的流箭刺穿了他的心脏,疼痛溢出了唇舌,晏珏猛地呛出一口鲜血。
石盘已经完全沉没了下去,可活动的石板从石盘下沉通道的两侧缓缓合上,以防止崩塌的山石碎片砸下。
——倒是考虑得挺周全。
晏珏想着,用最后的力气唤出冥骨,颤抖着手指将死死握在掌心的脚镯挂了上去,顺着石板合起的缝隙扔了进去。
大概……这样就可以了。毕竟这可是师兄活着的指望,千万、千万、千万不能没了。
冷意渐渐泛起,不是从受伤的四肢,而是从心底。
要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慢慢等到他回心转意,没能再吃一次师兄做的叫花鸡,没能如约与他看一场庙会,没能亲手放起花灯……
师兄,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偷偷地注视着你了。
师兄,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悄悄喜欢着你了。
师兄,在很深很深的心里,我想好好地拥抱着你,温暖你孤苦伶仃的少年时期。
晏珏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长大过,他永远不能做到像一个真正优秀的大师兄那样坚韧不屈无畏无惧,他害怕孤独、害怕疼痛、害怕死亡,并且卑鄙地贪恋着那份不配拥有的温暖。
当一个人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他只会胆怯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然后像个废物一样向不属于他的人祈求着不属于他的东西。
师兄,我还不想死啊——
“谁他娘的让你死了!!!”
什么——
骤然,混沌的视线中,一道火光劈开了天地,光芒照耀进了阴暗的角落里。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以为的堡主:一米八五,腹肌九块,凶猛男1(bushi)
真正的堡主:扭胯翘屁,指涂蔻丹,口喊嘤嘤,然后顺便炸了一整座山
ps:难得收藏破两百了感激涕零呜呜呜呜谢谢各位小天使捧场!
第38章
秦宿舟扛着半死不活的晏珏跃入被落日撑开的石板缝隙之中,立刻召回横在石板中间硬是撑开狭窄缝隙的落日,石板砰得一声重重合上,隔绝了轰然崩塌的山石,翻天覆地的悲鸣遥远地传来,拍击在狭长的石道外,带起微微的颤抖。
“吓死我了……”塔拉浑身瘫软地看着两个沾满了尘土和鲜血的男人,“你们俩怎么一个比一个拼?”
那时候,染满了血的冥骨串着镯子从缝隙中叮当一声落下,冥骨用灵力构筑的剑身在渐渐消散,凉意化去,剑穗上的香囊被破冰的水一寸寸濡湿变深。
秦宿舟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兴许什么也没想,只是心中有一股迫切强烈的害怕。
当寒冰彻底消融,当濡湿的香囊晒干,当灵力彻底散去的时候,他手上到底还剩下了什么?
不知道。
所以他先于得出结论而做出了行动,用落日撑开头顶合起的石板争取时间,再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已经因为失血而陷入昏迷的人扛着带了回来。
秦宿舟隐晦不定地看着陷入昏迷的晏珏,手里摩挲着那只沾满了血的镯子,已经被晏珏攥得太用力而变了形。
——可那只是只普通的镯子,有些像,但不是李兰儿的那只。
想到晏珏竟然险些为这种东西丢了性命,秦宿舟手指蓦然一紧,铜镯子被拧成了一串麻花。
……
石盘很快到了底,塔拉带他们走进了一处石室,里头显然是有人经常生活的,干草铺成了一个简易的床榻,角落里堆积着用来生活的干柴,还有一些破旧的面盆和草药。
秦宿舟将晏珏放了下来,见塔拉端着一盆清水进了屋子。
“这里是我平时休息的地方,很安全,这些水你给他擦擦身子,”塔拉放下水盆,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些药罐和绷带,“药我放在这里了,他伤不轻,得快些处理。”
秦宿舟深吸一口气,“多谢。”
塔拉点点头退了出去。秦宿舟垂眸看了看沾满了血污的晏珏,褪去他身上的衣裳。小腿上三个眼,肩膀贯穿了两次,胸口一次,擦伤磕碰不计其数,所幸的是都是皮肉伤,并没有骨折,昏迷也是因为失血的作用。
暗器都是带了倒刺的,处理的时候经常需要割开皮肉,即使在昏迷中,晏珏依然疼得冷汗直冒,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胳膊。秦宿舟原本是见惯了这种伤口的,给自己处理的时候都面不改色,到了晏珏这里,手指尖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处理完了正面的伤口,秦宿舟垫了两层衣裳将他翻了过来,顿时怔了怔。倒不是因为背上的伤口多,在他背上沿着脊梁下来一路有五个明显的黑点,按上去能隐约摸到一些硬物,晏珏的背脊一躬,模模糊糊发出一些□□,似乎是吃痛了。
脑中什么东西啵的一声断开了——圣阁时候无澜提及的五颗噬魂钉。
——“晏珏甚至代替了姜山仙长钉了秦宿舟五颗噬魂钉。”
秦宿舟眉头拧了拧,掀开他散落在背上的长发想再仔细看看,冷不丁在他后颈处看见一颗朱砂痣。
没记错的话,他自己的后颈好像也有一颗?
突然,掌下的人突然一抖,细腻的肌肤上泛起了一颗颗小小的鸡皮疙瘩。
秦宿舟也顾不得胡思乱想了,赶紧用绷带裹住他的伤口,拿出自己的衣裳让他将就套套,在圣阁发烧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在这种地方再发烧可就麻烦大了。
晏珏身量比他高一些,衣裳不算合身,但也能套得了,套着套着,面前的人毫无征兆地往后一软,直往他怀里钻。
“师兄。”晏珏歪了歪头,在他颈边蹭了蹭,撒娇似地喊他。细软的头发蹭得他一痒,清淡的兰香萦绕着鼻尖,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秦宿舟由着他去了,双手从他的手臂下穿过,贴着他的腰际绕到身前,替他把衣裳系好。
平静得不同寻常。晏珏立刻就明白过来,他师兄的心情不好。
一般来说,秦宿舟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尤为平静,再不好一点就是面无表情地看你一会儿,然后突然笑出两个酒窝,晏珏瞧着他的侧脸估摸了一下他心情不好的程度,确定没有那么糟糕。
晏珏挠了挠头,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惹了他,便乖乖地按照他的话,让抬手抬手,让抬头抬头。等到衣裳穿好了,晏珏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还在斟酌着字句,一个巴掌就落到了脸上。
“啪——”响亮的声音落在右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
好了,确定了,就是自己造的。
晏珏低落地垂着头,眼前光影忽然一暗,下一刻温热的胳膊就环住了他。
秦宿舟的手脚总是很冷,但是身上很暖和,而且从不吝啬他的温暖,慢慢地解封了冰河,融化了冰川。晏珏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肩膀,指尖触及之处是一片颤抖。
“师兄……”晏珏抬起眼,看见他眼尾一片通红,心底狠狠一颤。
秦宿舟可不像他这么没用,师兄素来不喜欢落泪,他印象中这是第一次师兄为除了父母的死之外的事情落泪。
“对不起。”
秦宿舟慢慢松开他,拧着下巴转过他的脸,碰了碰脸颊上的红印,“疼吗?”
“疼,”晏珏眨眨眼,“但是师兄给我亲一口就不疼了。”
秦宿舟把白瓷瓶砸在他脸上,“自己涂。”
晏珏灵力消耗太多,得慢慢调息恢复。跟秦宿舟闹了会儿便安下了心,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倒在草塌上合起了眼。
待他睡着以后,秦宿舟给他盖了一层衣裳,探了探他的脉,确认他没事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走出石室,外头正对着一条小河,秦宿舟倒了盆里的脏水,洗了把脸,坐在河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没事了?”坐在石台上的塔拉侧过头问他。
“生龙活虎的。”秦宿舟道。
“那就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塔拉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了一丝羡慕。
塔拉从石台上跃了下来,与他并肩坐着,“真好啊……”
“什么?”秦宿舟奇怪地看着她。
“能和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啊。”塔拉眨了眨眼,“你不喜欢他吗?”
秦宿舟沉默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呢,看样子似乎他喜欢你比你喜欢他多一点。”塔拉托着腮笑眯眯地瞧着他,“你们俩怎么回事儿呀,跟我讲讲呗。”
秦宿舟斜了她一眼,选择更加沉默。
“他挺好的,多好看啊,而且灵力又很厉害。”塔拉撞撞他的肩膀。
“……”秦宿舟半天憋出一句话,“厉害又不能当饭吃。”
“哎,厉害很重要的,”塔拉认真地摇了摇头,“要不是因为太弱,我们族群就不会被魔魅主族赶出来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秦宿舟偏过头看了看她。
“魔魅中有一套很严格的等阶制度,在排序当中,依次从高到低是高阶魔魅、低阶魔魅以及尸体,”塔拉解释道,“高阶的魔魅可以无条件地命令低阶魔魅和尸体,低阶魔魅无法反抗,只能如同行尸走肉般对其上者俯首称臣,就像刚刚在楼兰城看到的一样,所以这种命令制度在魔魅当中又被称为尸问。”
秦宿舟愣了愣,“你是说……跪下称王?”
塔拉点头,“但娄新霜只是个普通人类,所有的尸体不是对他称王,而是对侵占了他的那条断腿,”顿了顿,“也可以说,是那条腿命令娄新霜的尸体,以他为口,再控制所有的楼兰城民。”
秦宿舟想起了娄新霜那个寸刻不离身的腿,也难怪腿掉落了会那么着急。不过按照塔拉的说法,尸问倒是可以解释很多问题,比如林月亭为何会抢夺那个人头,比如李兰儿结界里的人为何会浑浑噩噩地献上灵力珠。
“尸问只能控制尸体和魔魅,不能控制人类吗?”秦宿舟问。
“不能,”塔拉眨了眨眼,“不过很多人其实不知道自己是魔魅还是人类,所以指不定你被控制了都不知道呢。”
“这怎么可能?魔魅不都是红眸火灵根的?”
“火灵根不假,但也有部分杂种的魔魅在觉醒之前都是黑眸的。”塔拉指着自己赤红的眼珠,“现在纯血魔魅,就是那种生下来就是红眼珠的已经很少了,大部分都是像我这种混杂着人类的血脉杂种。”
“这……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区分等阶的证明,魔魅尚武,一般来说血脉越纯,灵基越强大,灵力越甚,同时等阶也就越高,当然长得也越好看。”塔拉道,“为什么早些年那么多魔魅炉鼎?因为他们是杂种,只继承了一部分魔魅的血脉,而这部分只表现在脸上,灵基却稀松平常,在尚武的魔魅族群中无法生存,宁可迫于生计出来供修士当炉鼎。”
“继承了魔魅血脉的部分人会与生俱来呈现出红色的眼珠,但也有人会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显现,有些人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显现。”塔拉想了想,“而且很多魔魅都不是单火灵根的,为了避免屠杀,他们会放弃擅长的火系法术而练习别的,所以你压根无法从表面来辨别这个人究竟是个人还是魔魅。”
所以李兰儿才会说,现在生活着的魔魅比他想象地还要多很多。
“那么六十年前的那场人魔大战之后,惊波带领圣阁和四庭四处剿灭魔魅,其实做的都是无用功了?”
“并不是,那场大战给魔魅族群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浩劫,”塔拉叹了口气,“他们杀尽了所有的纯血魔魅,包括当时魔魅族群里的少主和公主。”
“魔魅公主……那些手臂和断腿……”秦宿舟一怔,白言和林月亭他们不就是称那些四分五裂的肢体是“魔魅公主”的吗?!
“魔魅公主的那条腿情况还要复杂一些,戾气极重,拥有极强的控制能力,几乎一碰就会被蛊惑。”塔拉眼神一黯,“当年娄新霜只是想从白言手里保护楼兰堡而已啊。”
“其实之前我就想问了,”秦宿舟斟酌了一番字句,“你跟娄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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