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本想一个人来,是江煜要求跟随,到了韩时卿住的地方却又不进去,就这么站在下面默默地看,目光出神。
他还记得一年前他和江煜的谈话。
江煜第一次表情迷茫地问他,“舅舅,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廖云凡本来想说他做错了,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江煜和韩时卿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由于两个人的立场不同,所在的位置不同,思考的东西不同,才会产生分歧,才会产生仇怨。
在他眼里,将军府的败落,远安帝的下台都是必然。
江煜是毋庸置疑的帝王之才,他若不称帝,不推行新政,百姓的苦难便会一直持续下去,这是他身上的责任。
而韩时卿恰恰不懂得这些。
时卿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看到的都是王朝好的方面,并不知道这层繁荣的下面盖着怎样的一层腐肉。
非要算起对错,只错在两个人都付出了感情。
无情才最是坚强,可惜没几个人能做到。
“江煜,该走了。”廖云凡拍了拍江煜的肩膀,让他回了神,“再不走,被银甲军发现,就麻烦了。”
“嗯。”江煜收了视线,随着廖云凡离开。
可没走几步,他突然转头,目光直直地射向那扇徐徐打开的窗户。
廖云凡忙以黑布掩面。
江煜和韩时卿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夜色深沉,月光皎洁,韩时卿静静地盯着江煜看了会儿,旋即,张开嘴,清了清嗓子,对着街道那两人站的地方喊道。
“有贼啊——抓贼啦——那个小鬼偷东西啦——”
江煜&廖云凡:“……”
第32章 林世成的心思
韩时卿一把落井下石玩的极溜,他冲江煜冷笑了下,趴在窗台上,坐等外面喧闹起来,最好银甲军真能抓着那小兔崽子,这样还能以绝后患。
没成想,江煜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他勾了勾嘴角,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喊了一句。
“好好考,我信你考得过。”
说罢,转了身和廖云凡一起飞奔逃命去了。
韩时卿被他那句话噎了下,心中梗梗塞塞的。
江煜他什么意思?
自己考试,那是去当官,帮将军府的,到时候肯定得妨碍右相扩展势力,给他制造麻烦,他开心个什么劲儿啊?
不过,一年没见,江煜长个儿了,气色也好多了,看起来健康了不少。
……
他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疯了吗?
韩时卿啧了一声,关了窗户,上床抱着自己的小碎花被子往床里面拱了拱,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考试当天,朝廷下令封锁了贡院外的一整条街道。
整整考了三天,韩时卿走出贡院门的时候,被头顶的阳光一照,脑袋直发蒙。
韩山见他出来,立刻撩开马车帘通知何怡然等人。
何怡然堂堂一个将军府夫人毫不顾忌形象地跳下马车,捏着手绢就冲自家儿子跑过去了,一边给韩时卿擦汗,一边说:“哎呦,我的乖儿子可受苦了,考个试受这么大罪,考不好没关系,你要实在想进入朝堂,我就让你爹爹和外公帮你通通关系,总会进得去的!”
“娘,我看着就那么像考坏的样子吗?”韩时卿扶了下何怡然的手,假装生气道:“还有,娘,我自己能考,就不想麻烦别人,那样对别人也不公平。”
他想起林世成,那是真凭本事考上的状元,很强。
这样想着,他转头去看,正巧看到林世成出了贡院往外走。
注意到侧方的视线,林世成停了步子,转而向着韩时卿这里走来。
他问,“时卿哥哥,如何?”
“还行,你呢?”
林世成谦虚道:“我也还行。”
韩时卿笑了笑,拉过他给何怡然和韩靖宇介绍。
几人攀谈了几句。
别看林世成年纪小,阅历方面,还有对王朝大事的了解甚至比韩时卿还多,更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这点从言谈举止上便能看出来。
韩靖宇对他很有好感,便问道:“小林,你此番来永安,在城里可有住处?”
“只在岳宏客栈定了间客房。”
“客栈终究不如家里舒服,你若愿意,不如到我府上来,同时卿做个伴,届时一起去看榜,也更方便。”
“可以吗?”林世成看了眼韩时卿,有些不好意思道:“恐怕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韩时卿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不好意思,我爹说的没错,你来我们府里再方便不过了!”
“那便麻烦了。”林世成脸红了红,抿着唇笑了。
*
五天之后,榜单发布,林世成与韩时卿一同中举,整个将军府里一派喜气。
韩靖宇十分高兴,为此还大摆宴席,请了许多朝中显贵来参加酒宴,其中就包括了左相何正兴与右相李德生。
其实韩靖宇本意是不想请右相来的,但若他只招待了左相,忽略了右相,难免引得外人嚼舌根。
最近朝堂上的气氛不太和谐,因着关于九皇子复仇的传闻泛滥,远安帝对韩靖宇当初没有斩草除根的行为大为震怒,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冷淡了些。
如果此时有人说他借大摆宴席的机会,和左相结党营私意图联合九皇子谋反,那他可真是跳进越江都洗不清了。
所以,说白了,请来右相,就是避嫌的。
可是韩靖宇没有想到,右相来到将军府,倒是一不小心遂了林世成的心意。
第33章 人世难
设宴当天,将军府外门庭若市,马车最多的时候占了半条街。
韩家人站在外面迎接客人,韩时卿也趁此机会将这些人认了个眼熟,毕竟他以后也是要与这些人打交道的,早些了解也好。
开席的时候,林世成只寻了个角落坐着,安安静静地吃菜喝酒,用余光悄悄打量着那些与右相坐在一起的人。
他如今只是个和韩时卿有几天交情的无关紧要的人,身份甚至连同窗都算不上,能和这些人坐在一起已经算是韩靖宇给他的很大面子了。
指腹摩挲着杯壁,林世成默默记下这些人的脸。
“韩家这孩子倒还真是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右相李德生捋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不知真假地对着一桌人称赞了韩时卿。
“韩将军有福气啊。”李德生与左相一个年纪,如今已年过花甲,只是那双小眼睛里却丝毫不见浑浊,精光四溢,他继续道:“长子韩锦峰和二子韩乙铭都被封了西北少将,他自己又身兼镇北大将军和兵部尚书两大官职,这整个王朝的兵都被他攥在手里呢,如今那小儿子又考中了举人,怕是来年就能上殿试,跪在陛下跟前受封了。”
他似是也不怕旁的人听见,脸色不见异样,面上带着笑,等着别人接话。
“李相说得是啊,这韩将军可真是过得顺风顺水,让我等羡慕不已啊。”接他话的是礼部尚书赵阔,正二品官,岁数只比李德生小一些。
他感慨道:“想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为官二十年,也才不过堪堪做到中书侍郎的位子,今年方才升到正四品,四十多岁才穿上大红袍。”
说到这儿,他举起酒杯,对着李德生半开玩笑地说:“谁都知道如今中书省是李相在管,日后还望李相帮我看着点犬子,别让他闯祸,这杯酒我敬您了。”
说着他一饮而尽。
其实他这话说是让李德生帮他盯着点儿自家儿子,但话里有话,说白了就是想让李德生多多提携他儿子,让他仕途更好走些。
“赵尚书客气了。”李德生笑笑,没答应也没拒绝,低头抿了口酒,眸子微动,提到最近的一件事。
“我听闻最近南族有意向陛下进献一位绝色美女,赵尚书你是管理礼部的,可知道这消息是否属实?”
赵阔微微一愣,心头不由颤了颤。
他本来想偷偷拒绝南族的进献,所以向尚书省隐瞒了此事。
右相是怎么知道的?
但李德生既然提了,那便是已经清楚缘由了。他若是一味隐瞒,到时候被右相抓了把柄,会很危险。
党派之争上,他本处于中立,可是最近政局变化,圣上整日不做正事,贪图声色,还故意冷落了左相和将军府,他便想着能不能提前向右相这边靠拢,所以刚才才接了他的话。
于是,他回道:“确实有这件事。”
“那为何不上报?”李德生似笑非笑。
“我……”
“哈哈哈哈,赵尚书不必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李德生大笑,“我心知赵尚书是不想陛下被那女子迷了眼睛,蛊惑圣听,用意是好的,可自作主张终归不好,下次可不要再这般做了。”
说罢,他又调侃了一句,“赵尚书既是这般谨慎,那这女子怕是得有倾国倾城之色,我都想见识见识了。”
周围一些官员听到这话,也笑出了声。
赵阔被他这么连珠炮的说了一通,脸上血色褪去,心里直打鼓,好半天才回神,接道。
“李相说的是。”
那消息本该是保密的,他真不知道右相是怎么知道的,但他这般提出来,便是给自己安了顶高帽子,若是日后有人说与陛下听……
后果不堪设想。
林世成听力极敏锐,此番将这二人的话听进去,抿着唇笑了笑。
这右相果真是个老狐狸。
赵阔是个真心实意为王朝考虑的,不想远安帝走上一条不归路。但他拦下南族的进献便是犯了欺君之罪,这事又被右相当众捅出来,他不想站在右相这边都不行了。
而且赵阔大概也没想到,那绝色美女早就被他们玄金楼的人掉了包。
美色惑人,妖孽祸国。
只要那女人俘获远安帝的心,昏君便不会再有醒来的时候,届时九皇子再站出来,想要掌控天下,可就轻松多了。
*
宴席进展到中段,林世成将一些消息也听得差不多了,便起了身,向着门外走去,途中路过右相身边,左手轻轻用拳心顶了李德生三下,又在对方视线投过来的时候回了他一眼。
李德生皱了眉,站起身与一桌人说了神,便追着林世成的背影跟了上去。
林世成一直走到花园的隐蔽处,才转了身,对着右相行了个礼,称赞道:“李相好气魄。”
李德生见眼前的少年浑身书卷气,气质温和,心下稍松,问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林世成,至于身份,您应该认识这个。”说着,他从袖袋中拿出一块巴掌大的墨金色令牌,中间镶嵌着深红色的虎头血玉,老虎面相凶恶,似浸着戾气,令人胆寒。
玄金雪铁,刮骨刻毒,虎头鬼面,恩仇必偿。
这是玄金楼高层才会拥有的令牌。
“你是玄金楼少主。”李德生先是一愣,继而神色严肃起来,“没想到玄金楼的少主竟如此年轻……”
“南族进献美人被赵阔扣下的消息用着还顺手吗?”
“那封信竟然是你们送的。”李德生冷静下来,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们江湖人士为何也要来掺和这朝堂之事?”
“李相,你看不出我们这是来帮你吗?”林世成笑笑,“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我们都在帮九皇子。”
“九皇子?!”李德生震惊,忙道,“你可知九皇子殿下现在何处?老臣一直很担心他……”
这一整年,他都在寻找江煜,可因为掌握的关于江煜的消息实在太少,至今仍未找到。
林世成在心中冷笑,心道李德生这担心的模样倒是装得挺好。
他面上并无表露,只回道:“九皇子现在由玄金楼秘密保护,他很安全。至于李相您,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替九皇子铺铺路,便是莫大的功绩了。”
林世成这话说的直白,大致意思可以理解为:一来你别想着把江煜抢回去当傀儡,二来你好好网络实力和我们联手,以后江煜坐上皇位,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德生人精一个,自然明白,便答应了林世成的要求,并与他定下了日后的联络地点,这才告别朝着会客厅走去。
目送李德生离开,林世成收了令牌,刚要出花园时,突然转身,藏在臂鞘里的刀片运了内力射过去,削断几片草叶的同时,只听得一声利器入肉的噗嗤声,接着便传来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震得草丛晃了晃。
林世成快走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年轻丫鬟。
刀片直直地插进了她的喉咙管,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尚还有一口气,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瞪大了眼睛看着头顶那个俊雅冷漠的少年人,那里面盛满了震惊与恐惧,她手脚冰凉,颤抖着去摸自己的脖子,想把刀片拔出来,却只能摸到满手黏腻。
“咳、咳……”血从口中呛出来,眼泪划过稚嫩的脸颊,小姑娘的瞳仁渐渐失了神采,却直到死去都没有闭上眼睛。
从刀片命中到丫鬟死去,其实只有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林世成薄薄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他蹲下身,将手覆在少女的眼睛上,帮她闭合的时候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林世成并不是毫无感情的人,他只是过于冷静理智。
他知道他私会右相的事如果传出去,之前谋划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所以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既然玄金楼已经跳上了九皇子的船,那就得一路走下去。
路上难免有牺牲,他需要学会适应。
*
宴席结束,韩家人在外面送客,直到都送走之后,何怡然松了口气,叹道:“果然还是老了,才招待了这么一天我就觉得腰酸背痛的。”
“娘,您看您说的什么话,您可不老!”韩时卿笑道,“您又年轻又美,永远都是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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