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校尉,你确定要去吗?”李三表情还是有些为难,“陈都尉已经特批了你休息到上元节,还有你的伤也……”
“没事。”江煜伤口还没愈合好,但是他已经躺不住了。
“临近年关,蛮子随时都有可能打来,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好了,三子,咱们校尉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再说真有了危险,不是还有我们几个吗?”王五在旁边说道,“出不了事!”
江煜点点头,带着自己的两个旅帅离开了小院。
他管辖的一个团,本来已经从侦查小队调回了止戈城内,成为守城团队。
但这次江煜回到军营的第一件事便是请命从自己团里挑选出十五人组成小队,代替现在的侦查队伍,走出止戈城,去沿途百里的范围调查蛮族的行军情况。
他的兄弟们也愿意跟着他,都尉也就同意了。
江煜努力回忆蛮族进攻的模式。
蛮族首领称可汗,麾下直属精英部队有三万,名为虎师,蛮族又分成十几个部落,这些部落各自拥有军队,名为豹师,个别部落还有鹰师,准备总攻的时候会集中到一起,鹰师负责侦查,豹师虽然没有虎师装备精良,但凑在一起,数量却也不容小觑。
前世,蛮族进攻止戈城用了二十万大军,那二十万人就像凭空出现在止戈城外一样,在城哨发信号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发动了第一波进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损失极其惨重。
他现在虽然有前世的记忆,但若是在侦查小队没有带来消息的情况下,贸然说蛮族会攻城,不仅没有说服力,甚至还会被人戴上一顶霍乱军心的帽子。
所以,他只能即可出发,自己找出蛮族的行踪,一定要拿到证据,上报朝廷迅速支援。
江煜选择深夜带队出城,他们乔装成商队的护卫,走的是去北燕国的路线。
王朝的正北是蛮族,东北则是北燕国,一个贫穷小国。
他们选择往东北走,走到一片山林,便停了几辆马车,用布条裹住马蹄,弃车上马,让马头对准正北,奔驰而去。
用了半个夜晚的时间,众人行了足足五十里之后,翻身下马。将马匹拴在树上,却不敢生火。
北境的冬天尤其地冷,几人身上皆裹着厚重的大袄,脚蹬棉靴,倚着树干而坐,打算在这里一直等到天明。
李三负责守夜,他挨在江煜旁边,贴着他左耳小声说:“韩校尉,不瞒你说,自从咱出了止戈城,我这心里就一直发慌。”
“慌什么?”江煜调笑他,“历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三也有怂的时候吗?”
“就是觉得好像不该出来。”李三挠了挠头,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前天燕子来找我来着,问我除夕回不回去吃年夜饭,我本来应了她的……”
江煜敛了眸子,心中荡漾出一丝内疚。
他们腊月二十八出发,如今已过了子夜,当是腊月二十九了,再过一个白日一个夜晚就是年三十了。
该是一家团圆的日子。
“韩校尉我不是在怪你。”李三见他垂了头,赶忙道,“我只是心里一直觉得不舒坦,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哎呀,你瞅瞅,我说的这是什么话。”李三旋即说道,“好像说了一大堆胡话。”
“没事。”江煜能理解李三的心情,所以并不在意。
“那韩校尉你也别把我的话往心里去,我在这儿守夜,你先睡一会儿吧。”
“嗯。”
*
江煜闭上眼,这天寒地冻的,他也不敢睡得太深,右手时刻握着腰间的长剑,只待遇到突发情况可以迅速做出反应。
夜更深了,林子里一片静谧。
江煜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一声鹰鸣,树林顶上似乎有什么飞过,带出一阵冷风。
马儿嘶鸣一声,马蹄踏地,踩断数根枯枝,缰绳扯的树干跟着颤抖。
“韩校尉!韩校尉醒醒!”
江煜猛地睁眼,拔剑的一瞬间便被一股巨力扑倒,锋利的剑刃刚好卡在眼前出现的獒犬巨口中!
“李三!王五!”
那畜生的唾液滴在江煜脸上,大如铜铃般的眼睛与他对视,凶光毕露。
江煜双手狠命往前一推,将獒犬推开,一脚踹上狗肚子,将半人高的大狗踹出去两米远,这才得以看清眼前的局面。
只一瞬间,他的眼圈就红了。
李三被一只巨型獒犬咬住了喉咙,当时只来及喊他一声便被这畜生咬断了喉管,此时双眼无神,目光却依旧投向了自己方才待着的地方。
冒出喉管的血染红了大片枯草地。
“第三团!都过来!”江煜猛地扑向自己面前的獒犬,一剑捅进它的肚子,而后拔了剑跑到李三跟前,用匕首割断他的顶发装进怀里,红着眼大喊,“都上马!上马!我们回止戈城!快!”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是蛮族的鹰师先发现了他们,接着獒犬紧跟其上,那么在这些獒犬的背后则必定是蛮族的军队,他们现在只有十几人,既然知道了蛮族埋伏在此处,那情报就算收集完毕,如今要做的就是保命和报信!
来不及悲伤,江煜指挥着剩下的人上马,自己断后。
待到他上马,那獒犬已经咬上了马腿,江煜挥剑戳进獒犬的眼睛,将它抛下,狠命夹了一下马肚子,让剧痛中的战马尽力向前跑去。
他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不能!
在缠斗的过程中他的手臂被咬中,虽然衣服厚实,却也受了伤,再加上腰侧那没好全的贯穿伤在方才又被撕扯破裂,如今已然浸湿了内衫。
江煜面色惨白如纸,拉紧缰绳催促着马儿快跑,至少不能掉队。
他还要活着去见时卿。
可那战马后腿在方才被獒犬撕掉了一层肉,又这么拼命狂奔一段距离,已然吃不消,眼看着就要追上队友的时候,忽的后腿一瘸,摔倒在地。
江煜被他甩出去两米远,脸侧都搓破了皮。
背后传来獒犬的吠叫和蛮族的马蹄声,江煜咬牙站起来,捂着腰侧的位置,慢慢挪到一棵枯树后,想要藏起来,但心里却已经生出了些绝望。
他不可能逃过獒犬灵敏鼻子的搜寻,就像李三先前说的,今日出来便是错了。
是他高估了自己。
不仅连累了李三,还要把自己的命也交代在这里了。
唇边荡起苦涩的笑,江煜咬着牙,却仍旧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韩校尉!”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了王五的呼喊。
马蹄声传来,却是王五又折返过来接他了。
“韩校尉你在哪儿?!”王五是个大嗓门,心里又着急,叫的声音特别大。
江煜连忙走出来,对他挥手,王五心里一喜,立刻把江煜拽上马,催促马儿向着止戈城的方向狂奔。
可他们的马本就在深夜跑了五十里路,如今没歇多长时间便又开始了赶路,还乘坐了两个人,行进速度大大降低。
背后的獒犬与蛮族紧追不舍,前面的同伴也已经走远。
王五初时找到江煜的喜悦已然消散的差不多了,此时心里只剩了凝重。
“韩校尉,我家在南部的三甘城。”他一边驾马一边说:“我娘和我爹在城里的罗华坊开了间药铺,我还有个十岁的弟弟,他们总盼着我能回去,但我常年待在北境,守得是止戈城这道防线,守得是这个国家,所以虽然也会想念,但是我没觉得后悔。”
“可是,现在,我发现,我特别想他们,想我娘烙的大饼,想我爹临走前看我的眼神,还想我弟弟,我弟弟还没长大成人。”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我想我这次大概回不去了,以后还请韩校尉帮我照顾好我的家人,王五在这里谢过您了。”
说罢,他突然勒紧缰绳,使马儿骤停,而后翻身下马,把缰绳交到江煜手里,不给江煜任何反应的时间就猛拍了下马屁股,喊道:“韩校尉,再见了!”
若是有缘,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
王五没有说出这句话,他拔出腰侧的大刀,对着蛮族来袭的方向大喊道:“你们这帮蛮子来啊!来杀老子啊!我们王朝的兵没有怂包!老子今晚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算赚!”
月光下,王五的背影被拉的很长,他个子不高,此刻的气势却不比任何一个蛮族弱,他狂笑着冲向獒犬和蛮族的马蹄,自成一股无畏的英雄气概!
*
江煜被马儿带着向前狂奔,转身去看王五化成一个黑点的身影,再回过头的时候,一张脸已是被泪水沾湿。
这就是他的兄弟们,肯为了他,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兄弟们。
他们亦是王朝最称职的兵。
就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北境边陲这么多年的太平日子!
李三、王五,还有今日跟着他身死的兄弟们,都是他的债,亦是他的责任,他要带着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活下去!
第49章 国难
旧历八十三年除夕夜,永安城,皇宫宴会。
“报——”
一声拉长的嘶吼声划破夜空,穿过重重叠叠的丝竹弦乐之声,如一截竹筒投入火盆,一下子炸醒了文武百官。
“皇上!北境传来急报!蛮族二十万大军于二十九日自正北,东北,西北三个方向对止戈城发动进攻!止戈城韩少将请求增兵支援!”
“什么?!”
“蛮族从哪里调来这么多人?”
“二十万大军?韩少将不会是谎报了军情吧?”
“……”
群臣先是一惊,继而开始讨论起来,有些人并不信传令官的话,说出的话令人不堪入耳。
“老臣恳请陛下立刻派兵支援止戈城!”韩靖宇率先站出来,向远安帝请命,“蛮族这次攻城在之前没有任何预兆,我们在这里多犹豫一刻,便可能多失去几位效忠我大江的将士啊!”
这次的除夕夜宴,韩时卿也有了参加的机会。
他起身站到韩靖宇的身边,对远安帝行礼道:“恳求陛下尽快发兵支援止戈城!”
他看似平静,实则隐在袖中的手已经握的死紧,指甲几乎戳进肉里。
太快了。
比前世快了足有半月时间!
北境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哥二哥还有江煜可还安好?
韩时卿手脚冰凉,只觉得他必须要尽快说服陛下出兵!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二十万蛮族大军啊。”远安帝终于开了口,却是不急不缓的语气,“韩将军认为朕该增兵多少呢?”
韩靖宇沉声道,“镇守在止戈城的城兵只有两万,临城凉城,丰城,距离止戈城最近,各有一万兵力,南部距离北境太远,暂不考虑,如今北境需要抽调兵力,就需从北部十二城调兵……”
“朕的永安城也隶属于北部十二城。”远安帝突然打断他的话,“韩将军的意思莫非是想要朕把朕的皇城守军也调去北境吗?”
他这番话说出来,韩靖宇先是一愣,继而手握成拳,咬牙道,“陛下!您知老臣并没有这个意思!”
韩时卿急道:“陛下,现在当务之急是北境守军只有两万,而蛮族有二十万,没有您的调令,就是临城的守军都不敢支援,还请您尽快决定!”
前世的时候,韩时卿并没有这么真切地感受到朝堂的复杂,也没有见识过远安帝的昏庸。
可是现在国难在即,远安帝身为君王,竟然还在担心他们韩家有谋反之心!
前世的时候是否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大哥、二哥才……
“蛮族大军压境,战事紧张,援军迟迟不到,你大哥二哥,身死,这也要怪我吗?”
江煜曾经说过的话蓦地从脑海里闪过。
韩时卿陡然咬紧了牙,双膝重重跪地,对远安帝道:“陛下!微臣求您发兵支援北境吧!”
他与远安帝对视,目光中是对自己信仰最后的坚持。
林世成也站了出来,跪在了韩时卿身边。
“恳请陛下发兵支援北境!”
左相何正兴,右相李德生同时站了出来。
这两只老狐狸对视一眼,却难得没有争吵,而是像韩时卿一样,撩起衣袍对远安帝跪了下去。
“老臣恳请陛下发兵支援北境!”
随着这两位元老的表态,之前说闲话的官员都闭了嘴,此时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席位,对着远安帝跪拜下去。
“臣等恳请陛下发兵支援北境!”
经过三年的蹉跎,远安帝已是印堂发黑,双颊凹陷,他用浑浊的目光扫过在寒风中跪拜的群臣,一张脸上无喜无悲。
良久,淡淡地说了句,“朕累了。”
他将手递给身旁的大宦官,道:“福德海,扶朕回寝宫吧。”
“陛下!”韩时卿胸腔中涌动着的怒火彻底被这一句话点燃,他喊道,“求陛下……”
“闭嘴!”福德海眸似冷箭,射向韩时卿,“陛下都说累了,韩太师可别再上赶着惹陛下不高兴了,不然真惹怒了陛下可就是掉脑袋的事儿了。”
他这话就当着远安帝的面说,远安帝眼皮都不抬,就由着他一个宦官对太子太师言辞刻薄。
群臣目送远安帝走远,这除夕夜宴便算是散了。
韩时卿站起身,紧咬着下唇,眸中心中似有团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光。
“该死!”韩时卿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林世成捂住了嘴。
事到如今,前世的一切已经明了。
面对这样的皇帝,这样连国家安危都不顾的掌权者,他们韩家还有什么理由效忠?!
江煜做得对,他必须要谋反!
而这一世,他们将军府会站在江煜身边!
“韩将军,韩太师,可愿借一步说话?”林世成松开韩时卿,示意韩靖宇跟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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