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煜面皮发热,“就不小心洒的。”
“宫人们不进来收拾吗?”
“他们偷懒,我没办法。”
“那算了,回头再收拾吧,你先睡吧。”
“嗯嗯。”
门外候着的宫人们:陛下啥时候能让我们进去收拾啊……
江煜拉高了被子,露出双眼睛看着时卿吃粥,直到对方吃完了,他才开口问,“你能陪我一起睡吗?”
时卿把粥碗放到一边,对上江煜期待的眼神,沉吟片刻,才道,“我陪你到你睡着吧,我睡了够久了,再睡就傻了。”
“那我睡着之后你要去哪里?”江煜心头发紧,有些害怕时卿的回答。
“就在皇宫里逛逛,顺便练练剑,手痒了。”
“那行。”江煜说,“你别走远了。”
我怕找不到你。
时卿点点头,也躺下了,他面对着江煜,伸出手抚了抚他的眉眼和发鬓,帮他拆了发冠,说,“睡吧,我不会走远。”
“为什么。”江煜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不怨我了吗?我昨晚一时冲动把舅舅的身份暴露给你,你明明那么伤心,现在又为什么……为什么不冲我发火?你不该生气吗?”
时卿太平静了,他兴奋之余便感到了害怕,他甚至不敢闭眼,他认为一闭眼,这人就会消失,不论自己怎么找都再也找不到了。
“我是该生气。”时卿收回手,道,“但昨天已经生过气了,一觉睡醒,便该忘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管前世经历了什么,至少这一世,你在,我在,师父在,我的家人们都在,我们都活着,止戈城也保住了,你还成为了一个好皇帝,我又如何要生你的气?”
他轻轻搂住江煜,下巴抵着他僵硬的肩膀,轻声说,“江煜,这两年来,辛苦你了。”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时卿便想通了。
上一世,江煜一无所有,他的权力,他的皇位大部分是靠他自己用命一点点拼来的,他将自己害的家破人亡,也不过为了报仇。
可这一世,他放弃了报仇,他保全了所有人,他得到了皇位,得到了权力,却仍旧连一个能交心的人都没有。
反观自己,不管上一世过得如何凄惨,这一世他却成了最幸福的人。
他现在只要表明了韩时卿的身份,便能变回那个拥有一切,被所有人爱着的将军府小少爷。
但江煜呢,他除了皇位,还剩什么?
他固执地抓着自己这根稻草,透露出来的其实是胆怯和不自信。
说出去可能有些可笑,被江氏王朝称为一代暴君明君,杀伐果断的江成帝其实是个感情上的胆小鬼。
他早该知道的。
想起这人在清艳楼对自己哭鼻子的那一幕,时卿拍了拍江煜的后背,也红了眼眶,重复道,“辛苦你了。”
江煜终于反应过来,他猛地回抱住时卿,哽咽着,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紧紧搂着怀里的人,泣不成声。
他真的很想时卿,两年来,一直想。
每次到皇陵,面对的都是那具残破不堪的尸体,他一想到时卿死前承受了什么,就觉得那箭像是插进了自己身体里,痛到不能呼吸,他唯有不断喝酒,直到喝的烂醉如泥,才能恍惚梦到完好的时卿对他轻轻的笑。
但面对时卿的不肯相认,他表面上不着急,其实却忍不住乱猜乱想,他想时卿是不是还在怨他,怨他上一世的所做作为,觉得应该离开自己,连给他改正的机会都没有。
韩时卿背后站着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爱他,喜欢他。
前世的自己站在一片黑暗里,他想把时卿拽过来陪他,却用错了方法,这一世他选择向时卿那边去走,又害怕被他推开,推入更深的黑暗。
但是现在,时卿主动把他拽了过去,把他拽进了那个圈子。
拽进了心里。
“时卿,我爱你。”他扣紧时卿的肩膀,哽咽着闷声说,“韩时卿,谢谢你,让我爱你。”
第71章 纷杂
一直等到江煜安心睡着,时卿才起身,被抓破的头皮针扎一样的疼,他的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他穿好衣服,下床穿鞋,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仿佛有好几个人围着他说话,有韩山的声音,有爹的声音,有大哥二哥的声音,有三姐的声音,还有他自己的声音。
他们说:时卿啊,你就这么原谅他了吗?这一世他没有做错什么,可上一世的债就一笔勾销了吗?
你忘记爹是怎么死的了吗?
西市断头台斩首,血流了满地,你真当爹瞑目了吗?
你忘记娘悬梁自尽时的痛苦与无奈了吗?
少爷,你不是说好了要陪我一起死吗?
我怎么在黄泉路上看不到你啊?
韩时卿,你有资格活着吗?
你那么信任的师父都欺骗了你,你活的是有多失败?
你原谅了这些人,他们如果再骗你该怎么办?
……
一声声控诉和指责将他的意识填满,韩时卿甩甩头,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拔出剑架上的长剑,抬高,搁在脖子前,直到感觉到疼才回神。
错愕地扔掉长剑,时卿蹲坐在地上,终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了恐惧,从头凉到脚。
这次重生,他就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很不对,他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闯的蛮族大营,如今活着回来被迫面对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本来就需要适应时间,可这一个接一个的打击将他的精神变得更糟糕。
他知道自己和江煜的关系必须要有一个人先做出让步。
他体谅江煜,所以便选择自己做出让步。
可他们关系和解之后,也不代表他的精神能够立刻好起来,反之,更糟了。
他的身体里好像住了好几个他。
他们叫嚣着他的罪责,他们想让他去死,他们还怀着对前世亲人的愧疚,他们憎恶所有欺骗他们的人,而时卿的理智却告诉他,没有必要再和江煜互相伤害下去,他们还有在一起的可能。
韩时卿拍了拍脑袋,感觉好一些了才站起身,他拿着长剑推开殿门,吓到了等在外面的一众宫人。
“把里面收拾收拾。”他吩咐了一句,提着剑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陛下在睡觉,手脚轻些。”
宫人本想跟着他,被拒绝。
韩时卿提着剑来到御花园,轻吐出口气,长剑前指,脚步后踏,对着眼前的空处喊道,“韩山,陪我练练!”
说罢,他便对着那处挥剑,一劈一刺一挡,韩山。
那个在他想练剑随时奉陪的韩山。
那个总是随叫随到的韩山。
这具身体体质弱,也没内力,韩时卿练了一会儿便满头大汗,平日苍白的脸上多了两抹红潮,唇色却是惨淡的。
“韩山,你退步了!”明明是他体力不支,却坐进御花园的亭子里,笑道,“我就让让你,今天到此为止吧。”
长剑被平放在石桌,韩时卿坐在冰凉的石凳上,着风一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也随之清醒了些。
他不笑了,只看着园中抽了新芽的树发起了呆。
有只鸟儿飞上枝头,叽叽喳喳地叫,阳光照进小亭子,光线截止到时卿的脚边,剩下的皆被屋檐挡住,显得格外凄冷。
他像尊雕像一样直挺挺地坐着,直到林世成坐到他旁边,试探地喊了他一声“时卿哥哥”,他才回神。
林世成在江煜心中的地位算是特殊的,所以他得了个令牌,可以随时进出皇宫。
今日一大早他便得到消息说是廖云凡入了大牢。
他心思如明镜一样,略一思考便想到了韩时卿身上,这便赶紧拿着令牌进了宫,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路过御花园看到发呆的时卿,心头动了动,走了上来。
韩时卿眸中有了点光亮,他看向林世成,“是你啊,有事吗?”
林世成能看出韩时卿不太对劲儿,便想缓和气氛,他笑着说,“时卿哥哥别这么冷漠呀,我们怎么说也两年没见了,我很高兴你能活过来。”
韩时卿对林世成的感情很复杂,他从来都看不透林世成。
这人太冷静了,总能在最正确的时间做最正确的选择,他的成熟远远超过他的年龄。
所以,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近似朋友的关系,却不得交心。
“嗯,谢谢。”时卿现在心情不太好,只淡淡回了他。
“对了,时卿哥哥,你还不知道吧。”林世成想叫他开心点儿,但语气里却充满了自豪和炫耀的意思,“柳瑶去年给我生了个儿子,我当爹了!”
韩时卿有些错愕,他看向林世成,听出他是真的在为这件事而高兴,一时心情有些复杂,却又涌上些暖意。
他以前只以为林世成是为了前途,为了官职找上了柳瑶,但听语气,似乎两人关系发展的真的不错,还有了孩子。
他突然有些羡慕这两个人,也发自内心地祝福他们。
他终于露出了点笑容,与他道了声,“恭喜。”
“哎,你终于笑了!”林世成也跟着笑起来,他说,“时卿哥哥,你能活着已是大幸事,何必再被琐事缠住了手脚,珍惜眼前的一切才是现在该做的。”
第72章 云开见月明
“嗯。”时卿点点头,回他,“你说的对,我应当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也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他相信时间一长,应该会渐渐好转。
“你来皇宫做什么?”时卿问林世成,“今日不是不必上朝吗?”
“廖叔出事了,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你也知道我师父是江煜的亲舅舅吗?”提到廖云凡,韩时卿心头一紧,他问,“难道至今为止,只有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你们一直在骗我?”
他这一问,林世成瞬间就明白了个大概,原来是廖叔的身份暴露了,应该不是廖叔自己说的,那就唯有是江煜主动揭穿了廖叔的身份,弄的现在局势大乱,陷入僵局。
想至此,他倍感头疼。
江煜这个人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好说话的。
只要他觉得对的,可以采纳的政见,几乎都会听取并实施。
可唯独在韩时卿的事情上,他变得敏感多疑,暴躁易怒,理智全无,办出的事让人无可理喻。
他不知道这三人还有前世之说,在他眼里,廖叔可是一路辅佐江煜走上了如今的地位,更是江煜的亲舅舅,他就为了一个韩时卿,便如此对廖叔,当真令人寒心。
“我们确实骗了你,但是廖叔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想要与你说这件事,他并不是真心想骗你。”
韩时卿压下心里的怨恨和伤心,对他问道,“我师父出了什么事?”
“他昨夜被陛下关进了大牢,我今晨听到消息便赶过来了。”
“江煜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时卿觉得不可思议。
不管怎么说,廖云凡也是他的亲舅舅……
林世成叹了口气,“只要涉及到你的事,陛下就会失去冷静,能做出这种事不奇怪,我甚至还要感谢他没有直接下令杀了廖叔。”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林世成了解的很清楚。
时卿沉吟片刻,对他问,“你现在能带我见见师父吗?”
“能是能,但要先与陛下报备。”
“他昨晚没睡好,现在仍在睡觉,我们最好别吵他。”时卿皱眉,“你可否请那狱卒通融一下,我只需见他一面,说几句话而已。”
林世成本来还有点犹豫,但仔细想了想这似乎也没什么,便答应下来,与时卿一起来到了大牢。
廖云凡没有和清艳楼的人关在一处,金甲军有意关照他,将他带入了一间单独的宽敞牢房。
廖云凡是习武之人,能听人脚步,他早知道有人进来,却在看到韩时卿的时候仍愣了下。
“师父。”时卿喊了他一声。
他站在栏杆后,抿着唇去看韩时卿,片刻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说,“你不该来的,对于我,你没有必要再多费心思,是我对不起你们将军府,对不起你。”
他颓丧地收回手,坐在地上,道,“我早该告诉你真相,却一直拖到了现在,真的很抱歉,我不配你再叫我一声师父。”
时卿看着这样的廖云凡,心里的怨恨与受伤也似消散了些。
他蹲下身,隔着栏杆蹲在廖云凡身前,一时间想了很多。
他想到的是廖云凡曾对他的种种好,自小时候起这人便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陪他一起玩一起闹,在他难过的时候还会来安慰他,逗他笑。
这样的人,如今既然已经这般真诚地对他承认了错误,他又何必纠结那么多呢。
前世的债,廖云凡今世已经努力偿还清了。
与其弄的大家都不愉快,倒不如也原谅了眼前的人,让他好过些,不要再徒增烦恼。
想至此,时卿对廖云凡道,“师父,我原谅你了。”
廖云凡难以置信地抬头,正撞进时卿的眸子,对方眼里少了憎恨,与他说,“我会和江煜谈,让他放了你,这几世的纠缠,我不希望到头来仍旧让所有人都遍体鳞伤。”
就因为他懂这种痛苦,所以他不愿让别人再背负着自责生活。
廖云凡与他对视,不知怎么,心中泛起酸意,眼眶也湿了,他说,“时卿啊,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现在,伤的最深的明明是你自己啊。”
*
从牢里出来,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时卿有些恍惚。
他缓了缓心神,对林世成说,“你先回去吧,等江煜醒了,我会与他说。”
“时卿哥哥,你没事吧?”林世成有些担心他。
时卿摇摇头,“你不用担心我,大过节的,多去陪陪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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