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都没看孟溪苒一眼,只是胳膊突然搭在了身旁的柳茹韵肩上,状似疑惑。
“是这样吗,表姨母?”
柳茹韵的手藏在袖下,不易察觉地发抖。她都这样努力不出声了,刚想着找个由头溜走就被捉住了,怎的柳离就是不肯放过她呢!
这个妖女……
之所以说她是妖女,是因为柳茹韵先前听了些消息。
她的夫君也在朝中为官,虽然不是什么重臣,但或多或少知道些东西。闲聊的时候曾谈起过,圣上下令追捕巫人余孽,诛杀殆尽,一个也没留。
旁人或许不知这些过往,但她年少时曾进宫当过八公主的伴读,有了这层一同在国子学念过书的缘由,自是清清楚楚——
圣上还是九殿下的时候,跟长姐柳离关系甚密。
柳茹韵早不如当年那般幼稚了,见了柳离,惊慌之余细细一想,便能察觉出其中不对。
当年宫中众人亲眼见到长姐死得透透的,消息根本防不住,早就传了出去。而今圣上追杀巫人,长姐复生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难道是……
圣上用了些见不得人的巫术,让长姐活了过来,然后狠心灭了巫人的口?!
想到这里,柳茹韵就怕得不行,万分后悔自己年少时和长姐关系并不算融洽。
巫术诡异莫测,也不知长姐现今究竟是人还是鬼,有些什么手段,万一一个不高兴,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自己怎么办!
怎么办,她不想死!
“表姨母?”
柳离又唤了一声,似是有点不耐。
柳茹韵汗涔涔地回过神来,脑海中一片空白,但她知道,孟小姐明嘲暗讽,柳离这是在让她出言表态。
得罪丞相的孙女儿,最多影响自家夫君的仕途;可若是得罪长姐……便是杀身之祸啊!
于是便缓缓开了口。
“……孟小姐说的哪里话。我家姑娘平日里吃的也是山珍海味,娇养惯了的。只是这山珍海味吃多了,难免也想吃些别的换换口味,否则不是腻得慌?”
哎,柳离扁了扁嘴。妹妹这攻击力不行啊,还是得自己来。
“表姨母说笑了。”她掩嘴笑道,随后似是有些担心,“我瞧着桃酥软硬适中,怎的孟小姐觉着硬呢?怕不是牙齿不大好。孟小姐听我一句劝,平日里还是要多漱口多净牙,否则年纪大了牙齿会掉光的。”
孟溪苒:……
还没来得及让她说点什么,柳离就迅速切换了话题,顺便又塞了个桃酥进嘴里:“我方才刚巧听到几位在聊什么,说是,孟小姐还未取小字?”
“……正是。”
孟小姐不知她想干什么。
柳离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似有所感:“若我为孟小姐取一个,可算逾越?”
逾越,当然逾越了,你又不是我的长辈!孟溪苒简直想要剁椒,却听到一旁的柳夫人木然道:
“你这孩子,真会说笑,孟小姐怎会在意呢。”
蛇鼠一窝!
“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地说了。”
柳离笑得很神秘。
“今日孟小姐从衣裳到首饰,选得都很别致,我便随口吟两句诗——
‘轻罗缀纱衣,雪肤衬碧玉’。
那不如就叫……”
孟溪苒的嘴角抽了抽:“轻、雪?”
“不。”柳离说。
“是纱碧。”
作者有话要说:吹起了沙雕的小螺号~
第92章 迷离
那日的太后举办的诗会, 最终以太后和圣上全都没到场为作为结尾,十分出人预料。
不过,众人谈不上到底是高兴还是失望, 只因着那位柳姑娘的出现,心思活络些的, 心中未免多了些想法。
这些夫人、小姐、公子的嘴自然是管不住的, 但有关圣上,倒也不敢对外妄议,只是一回去, 便同自家人关起门来,一并神色凝重地揣测圣意。
这其中就包括柳茹韵。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府中的,仿若中了邪一般, 一进屋便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榻上,任凭侍女问了好几声, 也没顾得上搭理。
“夫人, 夫人?您怎么了?”
柳茹韵的思绪游离了良久,才勉强应道:“去把老爷叫回来, 说我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相商。”
“可老爷今日休沐, 说是与同僚们一并喝酒去了, 怎么好去叨扰呢……”侍女迟疑道,“早上,您明明特意吩咐过奴婢的。”
她一向是贴身侍奉的,很得主人家宠爱,所以说话时也大胆了些。
没成想,这话却陡然让柳茹韵变了脸色,旋即厉声道:“我说去叫就去叫,要你这小小婢女多话!”
侍女缩了缩脖子, 不知她哪来这么大的脾气,却也不能和主人家顶嘴,只得憋着一肚子气,领命去了。
陈老爷被下人从酒桌上叫回府的时候,是满腔不乐意的,心想夫人这不过是去了趟宫里的诗会,见的呢,大多也都是些公子小姐,能发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要自己回来不可?
可当他看到柳茹韵惨白的脸色时,瞬间发觉了不对劲。
“夫人,你……”
“相公。”
柳茹韵跟做贼似的,确保没有人在外头偷听,将门窗全部掩好锁死,随即谨慎地将陈老爷拉到一旁,咽了口口水,悄声附耳过去,道明了个中缘由。
“我说的这些,你千万莫怕。我今日,在宫里见到了我长姐。”
听了这话,陈老爷几乎以为自家娘子得了失心疯,皱眉看向她:“夫人是说淳宁郡主?她可是已逝了十年了,夫人你确定不是看花眼了?”
“是真的。”柳茹韵咬牙,似是料到陈老爷不会这么快就信,事实上,也没有人会对如此惊世骇俗的事骤然信服。
“她容貌丝毫未改,甚至当众直言自己姓柳。最重要的是,她亲口在我耳旁承认了,她就是我长姐。此言独我一人听见。”
两人夫妻多年,默契多少还是有些的,听了柳茹韵讲述的种种一切,尤其是得知柳离对她的威胁过后,陈老爷也不由得信了几分。
不过,他仍是觉得这事蹊跷极了,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凝神思考。
他们不清楚巫人一事的内情,只能全凭已知的事情去分析。
“夫人所说,的确是颇有些道理的。但若是夫人所料不错,这圣上用了些巫术将郡主召了回来,又灭了巫人的口,理应是该将郡主藏着掩着,不让他人瞧出端倪才对,又为何让郡主忽然露面了呢?尤其是,还特意让夫人知道这事,定然是事出有因。”
柳茹韵忽道:“有一事很重要。长姐在众人面前唤我‘表姨母’。”
“那夫人如何回答?”
“我自是不敢不应。”
此话一出,陈老爷和柳茹韵不约而同地抬眼对视,须臾,得出了一个彼此都认可的结论。
即便过了十年,也保不齐有人能认出昔日淳宁郡主的面容;但若是她是楚国公府的亲戚,那么有着相似的长相,便也不算稀奇了。
——圣上这分明就是在暗示,要借柳茹韵这个庶妹的口,给淳宁郡主一个能摆在台面上的新身份。
陈老爷呆滞片刻,倏地执住了柳茹韵的手。
他的这条仕途走了多年,一直平平无奇,可如今,一条满是光明的前路似乎就这样摆在了他面前。
若是能借此遂了圣上的心意……
“夫人。”他的嗓音不易察觉地颤了颤,“传信回楚国公府,不,我们明日便亲自回去一趟,此时千万别声张,还需从长计议。快,再同我复述一遍你与郡主今儿都说了些什么。慢慢想,说仔细些,说清楚些。”
守在屋外的侍女只觉得奇怪得紧。
老爷和夫人一向都是花极多时间陪伴小姐的,每日都要哄着小姐入睡,可今儿却只敷衍地唤了乳娘去哄。
他们二人一直没出屋子,秉烛商谈了一整晚,还不许旁人靠近,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真是令人忧心。
*
天幕深邃,月色迷离,恰似……
“恰似你在冷宫屋顶上,一拳把小猴子打晕的那晚,我记忆犹新。”
灯还没灭,宁子笙一页页翻着书,随口道。
提起这茬,柳离就有点羞窘,在宽大的龙床上欢快地滚来滚去,以掩饰面上的不自在:“也不能这么说吧,我那时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
身旁略带促狭的声音传来:“今日亦是如此?”
柳离瞬间回到了一掌把桌案劈成两半的那一刻,想着身旁太监宫女惊诧的表情和赵小瑞碎裂的目光,就忍不住想一头钻进土里去。
“我错了,以后一定注意保护皇宫公物……”
“【系统】意思是‘我错了,下次还敢’吗?”
“闭嘴!还不是怪你,让我有这么大的力气。”柳离悄然一阵龇牙咧嘴,发射语言攻击,“不要惹我,快走快走。”
于是系统乖乖地闭了嘴。
“桌案而已,不打紧。”宁子笙说。
她顿了顿,似是在犹疑要不要将这话头提出来,可拖拖沓沓终究不是她的性子,最终还是开了口。
“天上的人……仙女,力气都这么大么。”
“仙女”、“天上”等正是当时柳离编出来的说辞,提起这个,气氛莫名变得有些低沉。
柳离心跳如鼓,只恨自己一旦面对宁子笙的时候嘴便变得很笨,全无巧舌如簧,半晌,只憋出一句:
“我还以为你不信。”
刚一启唇,她便后悔了,心想自己的口吻怎么听着那么像是质问呢,应当换个说话方式才是。
可说出去的话就如覆水难收,再怎么懊恼,也只得咬唇等待对方的回答。
悄然间,翻书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唯余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我信。”她听到宁子笙说。
宁子笙不得不信。
寻物一事,她初时只当赵小瑞那次是巧合,兴许是忙忘了;可而后又召来赵小瑞数次,她皆是一脸茫然,甚至不记得宁子笙之前曾为这事询问过自己。
不光是赵小瑞,别人也是如此,只要听了有关手环的事,没过多久便会忘掉这事,有关的记忆全部消失不见,就如从未发生过一般。
唯独她记得。
莫非那真的是仙女的“证明”么,所以才会使得凡人过目便忘。
可她也是凡人,为何独她不会忘?
见宁子笙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柳离暗自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一下系统buff:
“在天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力气很大。事实上,我的力气只是普普通通而已,不过来到这边之后,呃……突然如有神助,和在原来的地方,不太一样。”
这么说的话,她应当能理解吧。
“噢。”
宁子笙缓缓合上了书,但手指并未松开,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柳离很是受不了这份令人尴尬的沉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忽然起身越过宁子笙,径自吹灭了那盏亮着的烛灯。
室内一下子陷入了黑暗当中。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好啦,没关系的。”
有了浓烈的黑作为保护色,看不见彼此的脸,似乎就没有那么尴尬了,于是柳离坦率地开了口。
锦被摩擦声响,她感觉到宁子笙慢慢地躺了下来,近在咫尺,随后提出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问题。
“跟我说说,天上是什么样的吧。”
“你怎么……突然好奇这个。”
“不愿意说?”
“没有没有。”柳离赶忙解释道,“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你让我慢慢想想。”
“愿闻其详。”
“天上……”
每晚在外头滋儿哇乱叫的那些蝉,此时也不知都去哪儿了,连风都未曾吹过,只余下一片静谧如许的星河,以至于柳离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线,柔得就像潺潺流过的洛河水。
“天上与这里一样,却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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