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可是,你直到现在还害怕吗?”柳离问,“即使我已经回来了。”
即使我为了还能见到你,重新回到了这个我并不喜欢的地方,现在就在你面前,近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宁子笙没有回答。
“那,你看看这个。”
柳离忽将一直背在背后的左手拿了出来,宁子笙先前只以为她怕弄得小舟上全是水,故而故意将手悬空着晾了晾。此时定睛一看,发现左手上的确残留了些水珠,但却攥成了拳,里面似是握了个什么东西。
“书上说王莲秋季结果,看起来也确实是这样的,书上说的,以及常理所熟知的,总是对的。”
“在天上的时候,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女子曾蒙受不白之冤,在她死的那一日,明明是酷暑六月天,却漫天飘雪。我便想,兴许在某些特别的时候,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你看。”
她的左手迎着宫灯而上,在它的旁边停驻,一点一点张开了蜷缩的指节,露出了掌中一颗圆润的浆果,外皮是紫黑色的,光瞧上一眼,便能发觉其中蕴藏的数十数百颗种子,将整颗果实撑得十分饱满。
不是以往遗留下来的残骸,也不是正在生长中的幼年期,而是刚刚好成熟的,据说九月才结出来的,王莲果实。
“所以书上说的也不尽然。有的时候,奇迹会自然而然地出现。”
柳离的手将光晕掩去了大半,唯余下最集中的光线,照着这颗果实光滑油亮的外表,映入宁子笙的眼中。
“……那个时候,我曾答应过你,要给你采王莲的莲子吃,可惜我还没等能它结出来,就不得不离开了。”
它仿佛不仅仅是果实,而是自海中打捞出来的蚌,所开出最为璀璨明亮的珍珠,将名为黑夜的帘幕生生划出一道口子。
“本来如今也该是没有机会找到它的,可是许是上天有眼,让我有机会弥补以往未完成的事情。”
果实终日被湖水浸泡,总归是寒凉的,所以柳离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但仍旧是定在原处,稳稳地捧着它。
“现在它就在我手上,虽然算不上什么贵重的礼物,可我还是想把它送给你,你愿意要吗?”
明明也没有风吹过,可宫灯的绢纱内,火光不知为何忽然开始摇曳跳动,晃得宁子笙的脸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柳离的心在咚咚跳着,老实说,对于宁子笙到底会不会被打动,她其实并没有几分把握。
系统是不会为了这个给她开金手指的,所以甚至连究竟能不能找到王莲,也是一时意气用事,根本就心里没有底儿,只是执拗又坚定地,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可它真的出现了。
在摸到果子的那一瞬间,柳离就迫不及待地想将它捧到宁子笙手边,告诉她,我没有食言。
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可她做不做到是一回事,宁子笙收不收下又是另一回事;若小九不在意,那她忙活这么半天,也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柳离只是如此问她。
我把我有的都给你,你想不想要?
——拜托了,答案一定要是“想”。
她甚至偷偷地将眼睛阖上,不敢睁开,自欺欺人地想,这样就不用知道结果了;可终究还是眯了一条缝,想看宁子笙到底是什么反应。
终于,柳离听到了一丝响动,随即感到手中的果实被几根手指骤然覆上,然后慢慢、慢慢地将她的礼物接了过去。
宫灯被放在了小舟的船板上,映木映水,唯不映人。
柳离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灯,提在手中,随后看到宁子笙将那颗果实藏进了袖中,嘴角仍是一丝情绪也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回去吧。”她试探着道,“既然找到了,也不在这儿多留了,还是说你想……”
“嘘。”
宁子笙说。
为什么……
王莲明明是夏日开花,秋日结果,花果不同期,究竟是怎么会在此时结出已经成熟的果实的?
面前白净的手宛若和十年前的某一刻相重叠,那日下着小雨,她头戴斗笠,亦是为面前这人撑了木筏;摘了一朵花,别在她鬓边,不被世俗纷扰所困,如人间仙境。
别着花的那人狡黠地贴着她,悄声扬言,待到秋来,要把王莲的莲子一夜之间全采光,送给她吃。而在时隔已久的现在,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满湖的王莲仅结出了这一颗小果儿,正被宁子笙紧紧抓在手心里。
正如眼前人一样,全天下独一份的她,正在自己的面前,忐忑地等待宁子笙的回答。
良久之后,她方低声道:“好,我们回去。”
船棹轻动,小舟从去处,回到了来处,人亦如此。
可明明什么都没变,可心却如这骤然被搅乱的一湖水,久久难以平静。
*
夜深得不知究竟再过多久便就要天亮,可有人还是没有睡。
明明近得不能再近了,却什么也没有做,就之时那样鼻尖对着鼻尖,脸贴着脸,毫无温度地亲吻,浅尝辄止,却意犹未尽。
柳离打了个哈欠:“别亲亲了!不如说会儿话也行。”
闹腾了这么久,她是真的困了。
“嗯。”
对方有些愣愣的,想了一会儿,才绞尽脑汁地蹦出一个问题。
“纱碧是什么意思?”
“……”
大意了。
还是继续亲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有化用两句关汉卿《窦娥冤》
*情节美化,王莲的果实没那么好摘
第95章 私语
西京的茶楼内,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说书人刚刚说完今日的故事,内容有趣诙谐非常, 令大家伙纷纷哄笑着,往他面前的碗里掷下几文钱, 随即三三两两地散开, 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哎,大家伙儿听说了吗?这宫里头啊,可是传来了点消息, 是有关这圣上的后宫的……”
说这话的人长得贼眉鼠眼的,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抬高了嗓门儿, 故意将尾音拖长,哗众取宠。
平日来吃茶的这些人都是普通老百姓, 对这些“宫闱秘闻”自是好奇不已, 闻言不由得停驻脚步,央求着这位老兄继续往后讲讲。
被众星拱月地围着, 那人方得意地一笑:
“前些日子, 宫里头办了场诗会, 你们不知道了吧?据说适龄的公子小姐,全都收到了帖子,结果没成想,圣上没见着,却见到了另一人……”
正说到关键的地方,他却偏偏卖了个关子,嘴巴紧闭,没再往下讲。闹得听众都不乐意了, 集体撺掇这人,甚至给他买了盏茶吃,他这才继续。
能听得出来,这人还是有点门路的,说的虽然都是宫里本就没想对外瞒的事,但他能打听到这么多,也算是本事。
“咱们都知道,这些年后宫一直无人,可诸位若是见了这人,一切便解释得通了,因为呀,这人正是圣上藏在金屋里的那个‘娇’!”
中间还夹杂着种种渲染叙述,且就此略过。
旁人听了,自是一脸疑问。
“这人有这么神?到底是谁啊?”
“是男还是女?什么身份?”
那贼眉鼠眼的人清清嗓子,捻着胡须一笑:“她是楚国公府的旁系亲戚,出身平平,甚至还不如诸位中的有些人呢,但人家现在可不一样了。所以说这命啊,真是玄乎,这可不正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这番喧闹动静之大,茶楼的上上下下全都听得明晰,自然亦是清楚地传到了二楼的雅间,几人的耳朵内。
“这些人在乱嚼什么舌头,也不怕舌根子烂掉!”艳儿秀气的脸蛋气得皱成一团,这就即刻要冲下去打烂那群人的脸,“我们郡主身份尊贵,金枝玉叶,岂是他们能乱说的!”
她一时意气行事,却被身旁的赵小瑞轻轻拽住了胳膊。
艳儿不解,却见赵小瑞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冲动。
在她们的对侧,柳离面无表情地听着底下那些人肆意议论关于她的事情,没有其他感受,只是觉聒噪得很。
真的是吵死了。
“郡主。”艳儿见柳离这样,将声音放得轻轻的,“他们这么说您,您不生气吗?”
“生气也没什么用啊。”柳离倒是反过来劝慰艳儿,“你也别激动,不用放在心上。毕竟……他们说的也没什么错。”
如今,明面上看来,事实就是这样的。
得知了柳离“还魂”一事后的柳茹韵还算识趣,和她夫君的动作异常迅速,无须多吩咐什么,很快就处理好了一切。
关于他们是如何开口同楚国公府讲明此事的,则颇为有趣。
不知出于恐惧还是何,他们并未将宫里那人正是柳离一事泄露出去,只说是圣上想为带回来的人弄个上得去台面的身份,楚国公府不若趁势遂了圣上的心意,今后,在她面前也能得几分面子。
楚国公混迹官场多年,自然不会不懂这些讨好君上的弯弯绕绕手段,很快,柳离的新身份就被如此编造了出来。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这回是有意泄露。
而一传十,十传百,总是愈传愈离谱的,柳离与宁子笙之间的“故事”,便也顺理成章地由民众们脑补了出来。
——她是柳氏的一门远方亲戚,汴州人士,如今前来西京投奔亲人,恰遇上微服私访的圣上,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于是有幸被带回宫中,成为了圣上的红颜知己。
……天知道柳离听到“红颜知己”这几个字的时候差点没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心说这些人还挺会想的,茶楼说书人要是不讲点你们写的故事都是大众的损失。
这不,她今儿刚和小瑞、艳儿出来吃盏茶,便又听了一遍这故事。京中茶客最多的茶楼都在谈论这事,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传遍街头巷尾,连垂髫幼童都耳熟能详了。
虽说造了个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新身份出来,受些非议是难免的,可是——
还是好烦好烦啊!
柳离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半分不显,望着艳儿担忧的眼神,微笑示意她没事。
实际才不是如此。知道这些人议论是一回事,自己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她现在只想一拳把楼下那个仍在滔滔不绝的人打飞。
“咱们回去吧。”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面纱,系在面上。
轻飘飘的白色将鼻子、嘴巴尽数遮掩,只影影绰绰地露出些轮廓来,还有一双欲说还休的眼。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若是想以实体出宫玩的话,最好还是低调些。
“这便要回去了?”赵小瑞看了眼天色,“时辰还早,郡主若是想的话,可多留会儿。”
“别。”柳离说,“你还得回去继续做事呢,别老想着逃避自己的本职工作。”
赵小瑞:……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究竟是怎么被看穿的。
柳离看着艳儿为赵小瑞整理领口的模样,默契融洽极了,脑海里忽地又开始想了皇宫中的那个人。
那晚,她将王莲的果实递给了宁子笙,虽然两人之间那点儿隔阂看似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缓解,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有些东西悄然间微妙地变了。
感情上的事情是很难说清的,况且柳离算不上是个敏感的人,即便察觉到了,也一时间很难断定,事情究竟是在往哪一个方向走。
是好是坏,她也不知道。
因为翌日在床上的时候,她鼓起勇气这样问了宁子笙:
“王莲的莲子,什么时候让御厨做来吃?”
黑暗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唯独能感觉到宁子笙的呼吸顿了一下,然后低声道:
“已经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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