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走向前,时沛才看清,上面展示的并不是具体的某一样东西,而是一团灰扑扑的,混沌的雾团,时沛看着它,感到一股本能的畏惧。
透明果冻在阿诺德身上缩成一小团,阿诺德伸出几根触手裹住他。
“这是第一位航海家从地球带回来的……它叫‘死亡’。”阿诺德轻声道。
时沛不敢凑近“死亡”,那团小小的灰雾有摄魂般的力量,阿诺德知道他在害怕,很快离开了“死亡”展台。走向第二个。
时沛花了一小会儿才平复被“死亡”震慑到的情绪,他的目光投向第二个展台,上面是一件出乎时沛意料的东西。
那是一小截曼妥思糖果……
已经撕掉了塑料的外包装,剩下纸壳包裹的,三到四颗曼妥思。皱皱巴巴地蜷在展台中。
时沛:“……”
阿诺德的语气轻快了一些,他介绍道:“这是‘曼妥思’,洛西先生带回来的。一种薄荷味的糖果。”
展台上面摆着铭牌,时沛看到上面镌刻着洛西的名字。
时沛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航海家会钟情于曼妥思,或者说意识之海的居民为什么会郑重其事地把几颗曼妥思收藏起来,不过人类确实很难理解外星人的脑回路。
他人都到外星了,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呢。
“下一个……”阿诺德挪到下一个展台。
时沛看到了一小簇明亮的火焰,它比一般的火焰要更亮,更鲜艳,火苗的形状也更加优美。它悬浮着,没有任何燃料,就那么凭空燃烧着。
阿诺德和时沛的眼睛里同时映着这簇美丽的火焰。
“这个是……”
“‘忠诚’。”
“啊……”时沛轻声感叹道。
象征着“忠诚”的火苗之下,依然是洛西的铭牌。
“不离不弃的誓约,至死不渝的守护。这是洛西先生对‘忠诚’的注释。”
“虽然是从地球带回来的,但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忠诚’的样子呢。”时沛道。
阿诺德:“洛西先生从地球带回了曼妥思和‘忠诚’,但是我们对这样复杂的情感还是……一知半解。”
时沛:“没关系,人类对此也是一知半解。”
阿诺德:“将‘忠诚’存入地球展厅之后,洛西先生就离开了。”
时沛:“离开?”
阿诺德转向最后一个展台:“是的,离开,他离开了意识之海……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时沛似乎捕捉到阿诺德话里的意思,还没来得及细细揣摩,阿诺德已经带着他,站定在最后一个展台前。
透明罩子之下,是一朵粉色的,映着霞光的云朵,就像在此时此刻意识之海的天空中摘下来的一样,不仅如此,这多粉色的云正不停地往外扑着细碎的星光,显得相当梦幻。
“这是我带回来的,时先生。”阿诺德的声音有些发颤。
云朵之下,崭新的铭牌上镌刻着阿诺德的名字。
“这个是……”时沛的声音变得轻缓,他等待着阿诺德的介绍。
“我将它命名为……‘爱’。”阿诺德好像在向自己的导师汇报,这位导师决定了他是否合格。
时沛静默了一会儿,随后,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这个名字非常适合它。”
阿诺德又想哭了,他从存在到存在,永无止境的存在里,因为时沛的一句话,感受到剧烈的波动,整个意识之海将他冲洗一遍,都比不上时沛的这一句话。存在的尽头存在于此。
“时先生,你来了,意识之海投射出‘它’的样子,你看到了吗?”
他们站在透明的地球展厅里,互相依偎着,被这宁静的暮色围绕着。
“看到了,阿诺德。”
“我知道洛西先生去了哪里。”阿诺德道。
时沛的小触手摸了摸他的头,道:“意识之海是你的家,阿诺德。”
阿诺德也用触手勾住他的小触手:“是的,但是洛西先生带回了‘忠诚’,于是他完全理解了‘忠诚’。我带回了‘爱’,是不是也说明我完全理解了‘爱’。”
“我唯一的、正确的选择,就是留在你的身边。”
“我要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
阿诺德道。
“阿诺德……如果那样的话,你就不能永远存在了,你要面对死亡,所有生命的尽头都是死亡。”时沛轻声道。
阿诺德没有回答时沛的这个问题,他把时沛放下来,牵住他的触手,往后退了一些,地球展厅的仅有的四个展台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时先生,虽然我的同伴们不能完全地理解‘死亡’、‘忠诚’和‘爱’,当然还有曼妥思。但是大家用了意识之海的方法研究过它们。”
时沛静静听着阿诺德的讲解。
“‘死亡’拥有一个非常浩大……非常可怕的单位,它确实非常可怕。”
阿诺德顿了顿,继续道:
“但……当我们用同样的方法去探究‘忠诚’和‘爱’,我们发现——”
“它们的单位比‘死亡’还要大,大上许多许多倍,是‘死亡’望尘莫及的体量。”
他们凝望这意识之海的尽头,沉默了片刻。
“比浩瀚更浩瀚,死亡于此间,亦显得渺小。”阿诺德喃喃道。
他们的触手静静牵紧。
“我觉得这句话可以成为你对‘爱’的注释,伟大的航海家阿诺德。”时沛提议道。
阿诺德紧紧抱住他:“好主意。”
“我提交了前往地球的申请,这是一个秘密……我的同伴都不知道,航海家有这样的权利……”阿诺德同时沛低声絮语着。
意识之海的风温柔拂动,这里的居民竖着耳朵聆听阿诺德与地球来客的对话,但是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交流着只有他们俩可以听到的信息……或者密语。
谁也听不清阿诺德说了什么,因此谁也不知道阿诺德去了哪里。
秘密流传至下一个前往地球的航海家手里。
-
时沛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沙滩上,时沛猛地坐起来,双手撑在绵软的沙子上。夕阳,海浪,大桥,对岸的浴场。
时沛一阵恍惚,他正坐在小岛上,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那群冬泳的大爷肯定也游回去了……时沛怔愣地望着对岸,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也要尽快游回去了。
“时先生。”
有人叫他。
时沛回头,一个吻落下来。
时沛反应迟钝地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看着眼前金发蓝眼的阿诺德。
……幸亏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看着笑容闪亮,宛若新生的阿诺德,时沛心想。
他要怎么带着这个一丝.不挂,啥也没穿的人回去呢?
时沛自然而然地回以亲吻,充满烦恼地想着。
-正文完-
第44章 番外
盛清栩站在天台上, 猎猎的风吹着他的腿。盛清栩低着头,看向楼下。
十二月,凌晨快2点, 7楼,盛清栩在这风里坐了1个多小时, 喝了半罐啤酒。手冻得拿不住啤酒罐,就没喝完。
人生的最后时刻,盛清栩也没能品出酒的滋味,只是觉得苦,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爱喝酒。
11点多的时候,他在711里转了几圈,看来看去只看上草莓pocky, 但是感觉如果明天自己在楼下被人发现的时候, 来到天台只看到一盒粉粉的pocky, 显得不太体面。
买罐啤酒好了。盛清栩拿了罐啤酒去结账,借酒浇愁, 挺正常的, 谁没点烦恼呢。
1点半。
后悔啊……后悔啊!盛清栩的悔意在无人的天台回荡。
盛清栩和啤酒罐面面相觑,他冻得牙齿直打颤。他穿衣服从来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身上一件宽宽大大的格子衬衫 ,里面是黑色高领打底, 黑色紧身破洞牛仔裤, 黑色耳钉, 手上戴着两个戒指。
冷啊, 好他妈冷。盛清栩缩着脖子抱着胳膊侧躺在地上, 感觉嘴里还残留着啤酒的苦涩。
早知道就买自己想吃的了, 盛清栩活了20年, 人生在世最后一段时间,连吃自己想吃的东西都做不到,非要假惺惺地买瓶啤酒。
明天他都死了,那个时候哪怕他身上穿着女装,上了新闻上了热搜,尸体照片在学校里无数个微信群被转发——他也是死了,没有感觉,什么也不会知道了。
到这个时候,盛清栩还是没能做成任何一件他想做的事情。
或许这就是他该死的原因吧。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盛清栩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天台边缘,这里是钟楼楼顶,可以俯瞰整个学校。盛清栩一脚登上围墙的边缘,另一脚往上一蹬,很轻松地站了上去。
他穿着一双十二孔的马丁靴,里面还心机地垫了一点鞋垫,显得腿又细又长。
盛清栩是个很会打扮的人,他最大的乐趣也是打扮自己。纵使过得如此失败,他也是漂漂亮亮地度过了这二十年。
没什么可惜的了。盛清栩在隆冬的夜风中向自己告别,毫不犹豫地往前倒去。
人以后要是进化到能飞了,凌空的第一秒应当是这种感觉。
盛清栩这一猛子下去,停在了五楼。
跳楼的感觉这么魔幻啊。盛清栩闭着眼睛飞了一会儿,实在是飞得太久了,他睁开眼一看,自己正在五楼滞空中。
盛清栩:“……”
五楼阶梯教室外面的窗户擦得挺干净,借着操场晚上开着的大灯,盛清栩在玻璃上的倒影看到了自己——一只手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拎着盛清栩停在空中。
得亏盛清栩人瘦,衣服质量也好,让盛清栩稳稳当当地被拎着。
但……这可是五楼。
盛清栩抬起头,顺着那只手往上看过去,他看到了一个人趴在7楼楼顶,他的表情像每一个正在拯救自杀人士的人一样,咬牙切齿,眉头紧皱。他的手……
盛清栩看到他的手像橡皮泥一样拉长了,跨过了6楼一整层,抓住了盛清栩。
已知一层高4到5米,这个抓住他的东西绝对不是人。
盛清栩隔空与那双眼睛对视了2秒,凌晨2点,钟声响起,盖过了盛清栩恐惧的大叫。
10分钟后。
盛清栩再次蹲在天台上,他神经兮兮地缩到自己的衣服里,脸埋进领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惊恐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男人半跪着蹲在地上,像一个正在哄躲进自己车底的流浪猫出来的司机。他一脸担忧地看着盛清栩,手稍微动了一下,盛清栩就大叫道:
“别过来!”
他的动作一滞,最终没有靠近盛清栩,只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小心地放在他和盛清栩之间,又慢慢地挪回原地,温声道:
“风太大了,穿上吧,小心感冒。”
盛清栩的眼神更戒备了,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往后挪了一点,手冻得通红,但不敢去拿他的衣服。
他认识他,徐洛西,物理系的老师。盛清栩上过他的选修课,徐洛西的课是选修热门,盛清栩每次去都坐最后面门口的位置,前面的全都坐满了。
徐洛西的皮相相当之好,好得简直不像个大学老师。盛清栩没怎么听他讲课,只有点温文尔雅循循善诱的印象,讲的不那么好笑的笑话也时不时在课堂里引起一阵笑。
这一切都让盛清栩心生厌烦。
他只上过徐洛西几次课,远远地看他笑容满面地讲课,说非常高兴大家来上课,结课的时候又情真意切地说该门学科如何伟大,自己教学只涉及皮毛,很高兴给大家上课等等场面话。
……盛清栩竟然都记得。
但他不喜欢这个徐老师。一看就是一帆风顺地长大的人,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常人所不能及的领域,拥有了毫无挫败,毫无龃龉的人生……才能那样笑。
……最烦这种人了。
盛清栩修完了学分火速滚蛋,很快就把这个老师抛向脑后。
现在却在这种情况下碰上他。盛清栩还看到了那种超出常人认知的东西——一个教大学物理的老师,他的手能像路飞一样拉长,把一个跳楼的人提上来。
这短短半小时,盛清栩先是丧失活的动力,徐洛西赶来锦上添花,一把轰碎了盛清栩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两人僵持许久,盛清栩不动,徐洛西也不敢动。他的外套尴尬地躺在两个人之间,良久,盛清栩打了一个喷嚏。
盛清栩:“……”
徐洛西哄他:“穿上吧,这里太冷了。”
盛清栩不答话。
徐洛西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场面,他半蹲着,用手指挠了挠脸,道:
“刚刚为什么……要跳下去呢?”
“盛清栩。”
徐洛西很年轻,显然是那种读了太多书,说话做事都不怎么玲珑的书呆子。更让人吃惊的是,他记得盛清栩的名字。
选修课在能容下200人的阶梯教室里上,徐洛西从来没点过名——这种出勤率,他也不需要点名了。
盛清栩不是物理学院的,每次选修只坐在角落,徐洛西竟然记得他的名字。
“你……你认识我?”
纵使一百个问题萦绕心中,盛清栩脱口而出的还是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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