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连续几晚,林卿水都在饭菜里加了迷药,偷偷喂他母亲饮下红果。
林青栎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一到晚上就头脑昏沉,第二天却神清气爽,嘴里还有残留的甜腥味。那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所以有一晚他装睡,果然等到儿子端着小碗偷偷摸摸要喂他饮下红果。
林卿水含着红果正要喂他,骤然看到他娘睁开了眼睛,吓得滚在床边,林青栎失望地坐起来,什么也没说,半夜三更跑到陵园,在林琢玉的墓碑前坐了一夜。
孩子舍不得他,他当然知道,只是他的心已如枯草,难以逢春了。
世上若没有醉生就好了,没有醉生,就不会有这么多恨,也不会有这么多别离。
那墓碑已经被他擦得光滑如墨玉了,林青栎还是一遍遍擦着,手指颤抖地抚摸“林琢玉之墓”这五个字,泪如雨下。
他自言自语道:“下面冷不冷?”
“在下面也要多加衣。”
“我明天再给你多烧两件衣服……”
“等卿儿再大一些,我就过来陪你。”
“不要恨我,来世栎儿陪着你。”
年少时,他从未想过,他温润如玉的哥哥,会早逝。那个男子埋在桃树底下,如今,是否安息了。
一转眼,十余年了。
桃花盛开,花开不败,直到天明,暖阳照下来,照亮了孤寂的墓地。林青栎望着明艳的桃花,心想,这里的风景真好,他以后安息的时候,也不会有遗憾。
————
第二日,林卿水知道惹他娘生气了,一大早就在陵园外练剑,专门让他娘看到。
少年一身素衣,身姿清俊,蜂腰削背。流云在他手上寒气森森,林卿水从雪影那儿要来了这把剑,已经能够熟练使用了。
林青栎恍惚看着,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哥哥也一身素衣,清俊无双。
林卿水看到他娘出来了,兴奋地上前,半跪在他娘脚下道:
“娘,从今日起,孩儿会继承爹爹的遗志,重振天水山庄!”
“好孩子。”林青栎感动地摸摸他的头,又听他道:
“所以,孩儿也要像爹爹那样,远游历练。”
林青栎顿时皱眉道:“不可!”
他要看着孩子在自己的身边长大,再也不许他乱跑,林卿水却故意道:
“娘,我意已决,娘亲不要干涉。”
林青栎急得要哭出来:“卿儿,怎可如此……”
他哥哥当年一走就是一年,他多么思念,林卿水偷偷笑道:
“反正我要和爹爹一样,爹爹当年去了哪儿,我也要去哪儿,不过……”
林青栎打断道:“不准!我不准你到处乱跑!就留在娘亲身边!”
林卿水更开心了,立即道:“那好,我陪着娘亲,那娘亲也要陪卿水,卿水长大了,不想每日待在山庄内,就想出去历练,娘亲陪着卿水一起去好不好?”
林青栎怔怔地看着他,林卿水撒娇道:“娘亲,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和爹爹一样厉害……”
他有心想带他娘到处走走,三年了,他的母亲也该走出来了。
第157章
林卿水远游的第一站,就是想带他母亲去北境。那里虽然不是他的家乡,却是他长大的地方,当年北境王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如今与养父分离三年,他也颇是想念。
当年北境王娶亲,他大闹一场,如今想来都惭愧,那个女子等了他养父十年,他却难听地咒骂二人,实在不懂事。
如今再回到北境去,他一定要好好道歉。
清晨,林卿水再次清点了行李,确保万无一失,在陵园外静静地等他母亲出来。
林青栎再次为哥哥扫了墓,温柔又伤感地抚摸着墓碑道:
“哥哥,等我与卿儿回来,就永远陪你。”
他的哥哥当年也去过北境,还去过荒无人烟的西漠,他年少时没能与哥哥一起远游,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如今他了无牵挂,只想重走哥哥当年走过的路,幸运的是,他们的孩子长大了,会陪着他一起走。
林青栎悲伤地在墓碑前祭奠了半个时辰,终于念念不舍地离开。林卿水看到娘亲红肿的眼睛,心疼地要为他抹去眼泪,林青栎却不悦地避开。林卿水悻悻,只好道:
“娘亲,你真的要骑马吗?”
他觉得他娘坐马车更合适。
林青栎一身青衣,清雅素净,轻轻跃上马道:
“有何不可。”
青玉剑佩在他的腰侧,他难得一腔热血,“驾”的一声,就飞奔出去。
年少时他渴望像哥哥那样,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萍水相逢,侠名远扬……如今他依然不会武功,可是孩子会代替他的哥哥护着他,他终于如愿了。
————
北境,雪影提前半个月就从探子那儿得知他的孩儿要过来,激动得觉也睡不着。
男人亲自为他的孩儿布置寝室,他的卿儿一走就是三年,雪影却繁事缠身无法去看他,思念至极。
王妃落寞地看着那个男人坐在孩子的寝室里,终究嫁给他了,却似乎依然与他隔着万水千山,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北境王给了她所有的尊重,唯独没有情。
雪影独自在孩子的房间里坐到天亮,直到晨鸡破晓,才愉悦地回到自己的寝室,换了一身新衣,要亲自去迎接他的孩子。
午时,北境王已经在城门外等了半天,虽是春季,户外依然天寒地冻,霜雪未化。男人即使有内功护体,依然觉得寒冷,沉默地坐在马上,不断远眺,担心他的卿儿是不是被积雪绊住了脚。
午时一刻,侍卫从远处赶来,人未至声先至,喜悦道:
“王爷,小王子已经到泀水啦!”
原来是快过河了,河面结冰,马蹄肯定打滑,所以才耽误了这么久。雪影立刻担心地朝前奔去,要去迎接他的孩儿。
半个时辰后,林卿水懊恼地推着他爹,生气道:
“爹,我自己可以走!”
他爹不顾他的阻拦把他抱到自己马上,亲自牵着马过河。
“我娘还在后面呢!”
林卿水闹了个大红脸,这么大个人了他爹还把他当成小孩子一样护着,雪影小心地看着脚下的冰面,生怕有裂缝,沉声道:
“那爹去牵栎夫人的马?”
“不要!我自己去牵!”林卿水说着就要跳下马,雪影却制止道:
“别胡闹,冰要裂开了。”
林卿水立刻吓得不敢动,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他娘被五个侍卫护着,根本不用他操心。
第158章
林青栎在北境过得并不是很开心。
北境王虽然对他敬重有礼,但因为林琢玉之事一直对他心怀愧疚,所以刻意有些疏远。
林青栎也倍感难过,每当看到北境王和他的孩儿如父子般相处,就心如刀割。
他的孩儿,十年来被别人养大,根本不记得亲生父亲的模样。林卿水告诉娘亲,四五岁的时候他生过一场大病,生病的原因他也忘记了,病好后爹爹就来越州的乡下接他了,带他去了北境。
一路上他也生病不断,是爹爹一直照顾他,带他走了一个多月才到北境,那之后,他根本记不得自己的亲生父母,一直将雪影当成了他爹。
雪停了,林青栎勉强在北境住了十多天,就要出发前往西漠。
北境王一路亲自护送,将自己的孩儿送到泀水对岸还舍不得回去,林卿水也有些不舍,但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带他娘游历大洲,不可在北境耽误太久。
他也知道他娘在北境住得不开心,尤其是看到他和养父在一起时,明显心酸难受,所以他刻意和雪影疏远了些。
儿大不由爹,雪影难过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心想或许这辈子就要失去他的孩儿了,他的孩儿要陪伴在娘亲身边,他这个假冒的父亲哪还有脸面将他留下来。
想到要将他送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雪影竟然心如刀绞,山重水复,天高路远,孩子长大了,就像北境的雪鹰一样,应该自由翱翔了。
可是他,注定要守在这苦寒之地了。
天黑了,日暮西斜,北境王还舍不得返回,连林青栎也不忍心,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来这一趟。
林卿水可怜巴巴地哄好自己的母亲,让他先到前面的雪松树下等自己一会儿,然后就飞奔向自己的养父。
雪地上,父子二人紧紧相依,林卿水不舍道:
“爹,你回去吧,我娘都为难了。”
雪影浑身颤抖,克制好自己的情绪,哑声道:
“记得常写信。”
“知道了。”
林卿水不耐烦,他爹一路上都叮嘱他好多遍了。常写信,有空常回来看看,北境王永远是他爹,北境永远是他家。
他当然知道了,等安抚好他娘,他会回来看他爹的,只不过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被儿子劝说,北境王终于没有再往前一步,太阳落山了,雪松林里一片金色的残影,雪影望着二人逐渐模糊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松林深处,再也不见。
又下雪了,落雪覆盖了深深浅浅的脚印,男人担心林子里有野熊和狼,又默不作声地跟在二人身后一夜,直到二人走出了松林,才终于返回。
落雪无声,北境王如一抹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来到儿子的寝室外,房间又要尘封多年了,他的小卿儿长大了,不是追着要父王抱的可怜孩子了。他给了那个孩子能给的一切,如今孩子走了,他的心也空了。
————
西漠,林青栎终于脱掉了厚厚的棉服,这里天气炎热,雨水稀少,行走在大漠上,几天几夜都看不到人烟。
林卿水热得光膀子坐在骆驼上,后悔没要他爹的侍卫了,他和娘亲在路上被偷了盘缠,如今只有到西煌关的官府,才能借点路费了。
第159章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穿过荒无人烟的戈壁,一路向西,二人终于来到了西煌关。
连续几日没有休息好,衣服褶皱里都是黄沙,林卿水心疼地看着他娘被吹得灰扑扑的脸,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一进了城,他就迫不及待找了家最好的客栈,虽然盘缠不多了,但也不能委屈了他娘。
没想到他刚在澡堂里洗完了澡,回到房间却发现丢失的盘缠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包裹里还新增了两个小金瓶,打开瓶子一嗅,闻到甜腥的红果香。
小皇子一直派了侍卫跟在二人身后,连雪影也派了暗卫护着二人,二人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侍卫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林卿水看到那两瓶红果就乐了,正好他担心他娘体力不支,推开窗户就叭叭道:
“这点药哪里够啊!再送两瓶来!”
藏在楼顶上的侍卫嘴角抽筋,这小兔崽子太黑心了,就这两瓶药,还是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送过来的。
不过过了几日,侍卫们又老老实实地送了两瓶红果过来。
西煌关虽然荒凉偏僻,不过景色也有独到之处。林青栎最爱在傍晚时出关看黄昏,天高云淡,雄鹰展翅,黄沙漫天,有一种粗犷野性之美。
他看到鸟儿在天上翱翔,牛羊被野狼追逐奔跑,月色下形单影只的赶路人,恒古不变的黄昏与沙漠,千年万年的明月和苍天……
站在这茫茫大漠中,人似乎变得渺小了,心思似乎变得广阔了,视野的极出是模糊的天幕与大地交界处,林青栎泪眼模糊,突然想家了,想儿时的天水山庄,十多年前,他的哥哥是不是也在这儿矗立过,如同他思念哥哥一样思念他。
林卿水又看到自己的娘亲哭了,娘亲穿着一件红色的斗篷,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站在城门外不断远眺,似乎在等什么人归来。
娘亲真傻,爹爹都死了十多年了,他真嫉妒爹爹,他是爹爹就好了,就可以不让娘亲伤心。
他心疼地抱住他娘,林青栎伏在他肩上哭,林卿水轻轻拍他背,像爹爹那样成熟安慰道:
“不哭了,卿儿会陪着你。”
林青栎只感觉又难受又安慰,林卿水心疼地擦拭他的眼泪,不断哄他:
“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爹爹和我都喜欢你漂漂亮亮的。”
林青栎就被逗笑了,林卿水看他终于笑了,喜滋滋地牵着他娘,讨好道:
“娘,今日西煌关的城主大婚,整个城里都热热闹闹的,我们也去沾沾喜吧!”
林青栎点点头,他也希望能让孩子高兴点。
第160章
喜庆的房间里,坐着一个盛装打扮的红衣美人。那人正是墨萤,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他要嫁给西煌关的城主,公孙厚。
公孙厚五大三粗,已经有两位夫人了,墨萤并不喜欢他,不过也是没法,如今只有这位大将军能护着自己了。
否则,慕容情就要将他送往夏国,给那荒淫无度的夏皇当玩物。夏国连年战败,老皇帝一月前暴毙,新登基的夏皇不学无术,无心打仗,还没登基之前就扬言要向虞皇俯首称臣,将国土拱手相让。
但新任夏皇好色,尤好男色,自从看到了他的画像就垂涎欲滴,恳请慕容情将美人送给他,议和之事一切好商量。
慕容情只需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吞并了夏国,这等好事岂能不干,对于自己亲手调教的美人,当然要利用到底了。
墨萤憎恨慕容情狠心,他不仁,自己也不义,他要将自己送人,他干脆提前嫁人,有了公孙厚护着,看慕容情还敢不敢打他的主意!
十多年来,他随慕容情流放至西漠,盛红衣憎恨他与慕容情纠缠不清,与慕容情断绝关系前为他下了淫毒,那女人也是臭不要脸,自己得不到慕容情的心,专门来戕害他。
可怜他体弱不能从军,慕容情走后,他淫毒难忍,勾引了客栈老板,被慕容情逮个正着。
他也不知那天是个什么滋味,慕容情被他气得吐血,扬言要把他送到夏国伺候老皇帝,只不过这么多年,他没被送走,夏皇倒是被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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