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长负向后靠去,闭目凝思片刻,道:“不,他还有点用处,先留着罢,别养死了就成。”
他以前就知道曲萧不喜欢自己,或者说更多的是提防忌惮。
但曲长负只以为是因为十一岁那年,他为了救皇子将亲子抛下,等到自己活着回来之后,曲萧怕引来他的记恨报复,才会如此。
可是如今知道了宋彦所说的事,曲长负才知道,原来那么早的时候,曲萧便对他存了杀心。
这样看来,他当初将自己扔在乱军中的举动,很可能不光是无奈之下做出的选择,而是刻意为之。
那么其中到底是怎样的原因,就非常值得琢磨了。
宋彦随时都能杀,但他需要把心中的疑云厘清。
曲长负既然这么说,小伍自然便应了,过了片刻之后,他又忍不住道:“少爷,那……您的腰怎么了?我看您今天一早上就扶了好几次,要不让人来给您按按罢?”
曲长负:“……不用。”
缺德的靖千江,以前自己居然把他给看走眼了。
要早知道这小子是这样的人,昨天晚上才不会撩拨他!
*
靖千江刚刚走进御书房,就觉得鼻子有点痒,连忙揉了揉,总算没冲着皇帝把喷嚏给打出来。
隆裕帝对着靖千江一向是和颜悦色的,听闻通报便抬起头来,道:“阿靖来了。”
他调侃道:“你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朕瞧你今日容光焕发,喜上眉梢,神色不似以往啊。”
靖千江自己都没觉得,结果被隆裕帝一点,想起昨晚的事,顿觉一股甜意涌上心头,恨不得立即就回到府里去,看见曲长负。
昨晚把他折腾的不清,也不知道曲长负的身子是不是受得住,早上起来没看到自己,又会不会生气。
隆裕帝轻轻一咳。
靖千江这才意识到不小心出了神,连忙低声告罪,道:“请陛下恕罪,臣是一时……想起心上人了,情难自已。”
他说的这么明白,隆裕帝反倒不好再追问什么了,摇了摇头道:“总是这样怎么成话,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早些找个人去你府上帮你打理内务了。”
靖千江心道,这个可不敢想。
好在隆裕帝找他也不是为了拉家常,话题很快就被转移了,他要询问靖千江有关西羌的地貌与作战风格。
随着西羌不断猛攻,南戎新君态度暧昧,隆裕帝也有些急了,打算向南戎提出双线作战,夹击西羌的策略。
靖千江道:“敢问陛下,南戎那边的态度如何?”
隆裕帝道:“派出去的使者尚且没有回话,不过既然之前已经说定了结盟,朕也希望此事不会因为新君继位而受阻。”
“上回他们提出希望郢国帮忙找的那个人,不正是赫连耀要的吗?朕已经派人加大力度搜查了。”
靖千江神色微变,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自从怀疑赫连耀这个曲长负的仇家很有可能也重生了之后,靖千江便一直关注着南戎那边的动静。
于公来说,当然是仇敌越少越好,但从私心来讲,靖千江是不希望赫连耀成为郢国的盟友的。
这样的话,如果他当真想报复曲长负,就会方便多了,他绝对不容隆裕帝为了所谓的两国结盟,将曲长负给送到南戎去。
听隆裕帝提到这个想法,他心中一凛,说道:“陛下,西羌无法从正面突破宋家军队的防线,目前所大的主意,很明显就是要先将四周蚕食,再把宋家军包围在其中。”
“这种情况之下,从后路袭击西羌,以解宋家军之围,不失为一个良策,但出兵的人如果是南戎,一来未必尽心,二来赫连耀刚刚上位,态度不明,这万一要是被策反……”
隆裕帝的眼神锐利起来。
他缓缓地道:“那么璟王的意思是什么呢?”
靖千江单膝一跪,抱拳道:“陛下,臣请战!”
这样就好了,只要他在这一战当中能够打败西羌,那么南戎的援助对于郢国来说便不那么的重要,曲长负的处境也能安全很多。
御书房中片刻无声,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漫溢开来。
隆裕帝看了他一会,才说道:“你从回到京城之后,一直懒散无为,并且对朕交予你的各种差事能躲便躲,如今却要主动请战领兵,可不像是璟王的作为啊。”
靖千江道:“陛下,臣身份特殊,自幼非在京城长大,陛下对臣的荣宠已经足够受用一生,因此我不愿再卷入其他争斗,只想安逸度日,这才会产生偷闲躲懒的念头。”
“但如今,国家遇上危难,那么多的将士尚在边关受苦,等待援助,臣明明有此能力却要避事不出,连臣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求陛下成全,臣可立下军令状,令西羌再不敢侵犯我国疆土!”
一番话下来,隆裕帝脸色稍霁。
靖千江情切动人,说的话入情入理,而且更重要的是,隆裕帝知道他确实有这个本事。
这样一名战功赫赫的良将,就在朝中放着,确实是太浪费了,他也一直在犹豫用或是不用。
而靖千江的请战,让隆裕帝心中的盘算有了偏向。
他终于缓缓道:“你若是有这份心,朕自然欣慰。这样罢,朕给你三天的准备时间,三日后,你便领兵前往西羌,从西路攻打,援助太师!”
靖千江领旨谢恩,而后还不忘给南戎上了点眼药:“陛下,南戎那边态度暧昧,说不定是另有什么盘算,如今听到臣出征的消息,他们或许会有所动作,还请陛下多加提防,不可完全信任!”
隆裕帝玩味道:“你不赞同郢国与南戎结盟?”
靖千江道:“这件事并无臣置喙的余地,臣只是觉得,若是咱们在这件事上表现的太热切,过于满足南戎的要求,反而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况且,如果此战胜利,他们的帮助就也没有太大意义了。”
“璟王乃国之栋梁。”隆裕帝道,“你的话,朕会考虑。”
第71章 雨便一春休
靖千江解决了一项心腹大患,从宫中出来,他在松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有些郁闷。
真是,昨晚才刚刚……就要分开了么?他实在是舍不得离开曲长负啊。
在靖千江的理解中,既然已经有了肌肤之亲,那应该就代表着他和曲长负正式确定了关系。
可是那个没良心的小子,自己这一来一回数月过去,也来不及巩固感情,说不定他就把这茬给忘了。
靖千江想到此事,忽喜忽愁,情不自禁地催马快走,连路过了自己王府的门都没抬头,径直向着曲长负的那处别院而去。
相府护卫早已见璟王殿下来来去去地惯了,也没人拦他,反倒还跟他说,少爷在后花园的观霞楼上。
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曲长负正在最顶层,趴在栏杆上向远处眺望,他的袍袖在风与流光中翻飞。
靖千江上去,站在曲长负的身边,同他一起向着远方望了望,心中踟蹰半天,才道:“你……用没用早膳?”
曲长负道:“中午那顿都吃过了。”
靖千江:“……噢,都、都这么晚了。”
他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一偏头,看见曲长负白皙的脖颈之侧有一处昨日留下的红痕,瞬间觉得心猿意马,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和羞涩,后面的话就忘了。
倒是曲长负问了一句:“方才入宫,皇上对你说了西羌战事的事吧?”
靖千江定了定神,说道:“放心,西羌的包围圈没成,宋太师那边一时半会不会有危险。我已经请战出征,三天后领兵过去支援。”
曲长负直到此时才回过头来看向他,问道:“你主动请战了?”
靖千江道:“嗯。”
曲长负淡淡道:“何必如此。我上一世能对付得了赫连耀,这一世同样可以。我也不需要你替我担负任何仇怨与责任。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男儿立于天地间,依旧你是你,我是我。”
靖千江微笑道:“这一点我很赞同。男儿立于天地间,所以不能总是曲大人为了家国百姓分忧,而千江只当一位无所作为的闲人耳。总没有你不许我立功上进的道理,是不是?”
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曲长负的脖子上面瞟,只觉得那处红痕看着不免刺眼,也不知道留下的时候疼不疼,还是自己没经验,失了轻重。
靖千江终于没忍住,伸手在曲长负的脖子上摸了摸,感觉对方身子一颤,他连忙把手收回来。
心中惆怅,靖千江低声道:“唯独一点,我真是舍不得你。方才陛下跟我说,我不小了,该成家了,我就想,若是咱们真能如寻常夫妻一般,朝夕相对,那该多好。”
曲长负挑了挑眉道:“那你可想的远了。说不定等你回来,我都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了。”
靖千江:“哦?”
曲长负:“嗯。”
靖千江展昭蓦然伸出双臂,环过曲长负腰背,将他抱住。
“那可不行。”
他说:“你昨夜答应了同我一起,就绝对不可以反悔,也不能忘了我,否则,我还是要追着你到处跑的,就算用尽手段,也要把你给拉回来。”
曲长负一向自制,从混乱的悲痛、放纵与欲望中醒来,便觉荒唐,因而再见靖千江时,他内心深处这点微妙的不自在就让他比平日里更加端着几分。
而此时两人抱在一起,身体的熟稔程度更胜于心理的抗拒,曲长负嗤地一笑,说道:“行了,我与你开玩笑的。有的话不用一直挂在嘴边,你说了八百遍,我还能记不住吗?”
靖千江微微笑着,轻轻亲吻他。
他觉得曲长负腰身极瘦,搂着空荡荡的,忍不住又把手臂收紧了一些。
一吻之下,昨晚那上瘾般的痴迷便又涌上心间,如痴如醉一般的感觉,几乎令人迷失。
——他能听出来,对于曲长负来说,这就是等于答应了自己方才的话。
靖千江低声道:“谁让你这人冷情,我不叮嘱几遍,总觉得不安稳。”
曲长负拍拍他肩头,将靖千江推开,说道:“大将军,真该让你手下的兵看看你这样子。”
靖千江怀里空了,但也不以为意。
他痴心多年,是直到如今,才觉得自己算是隐隐握住了一点能够真正抓到的东西,只觉得开心极了。
顿了顿,靖千江又去拉曲长负的手,柔声说:“我就快要走了,别说那些没意思的政事了。你的身子怎么样,昨晚原是我有些过分,回去再歇一歇罢。”
曲长负咳了一声道:“高估你自己了……走罢。”
靖千江听他咳,不知怎的,也觉得嗓子发痒。
他本来想说你要真这么觉得,我下次可就不节制了,可是话在心里飘了飘,终究还是没敢跟曲长负说。
两人从小楼上下来,进院子之前,曲长负忽然又道:“昨晚我心情不佳,故确实抱着放纵一番的心思。”
靖千江“嗯”了一声:“我知道。”
曲长负说:“但发泄情绪不一定要用纵欲的方式,我也不会因为仅仅是想要纵情,就随随便便找个人在一块。”
靖千江猛一转头看着他,见曲长负面带薄笑,坦然自若,一提袍摆迈过门槛,先回房去了。
*
即使再怎样缠绵不舍,三日的期限还是转眼便到,靖千江自己求来的差事,也只能把一颗心挂在京城,率大军出征。
靖千江离开之后,曲长负又在别院当中盘桓几日,这才回到了相府。
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回来处理,又不耐烦见这里的人,因而故意选了晚些的时候回来。
但偏生倒霉,竟然还是能破天荒地遇到原本应该公务繁忙的曲萧在他院子前面的花园中盘桓。
曲长负身边簇拥着同他一起回府的侍从,小端正提着一盏灯笼走在最前面,曲萧身后则只有一名小丫鬟跟着,从路的另一边走过来。
狭路相逢。
父子两人脚步都是一顿,片刻之后,曲长负抬了抬手,让到路边一侧。
他身后的人明明都是相府带出去的,但这时看见了曲长负的动作,这才冲着丞相行礼、让路。
自从上次刑部那件事情之后,父子两人便不曾说过话,如今又是这种对峙一般的见面方式,更加显得剑拔弩张。
曲萧从曲长负让开的道路上走过去,走到曲长负身前的时候,他停住脚步,侧头道:“兰台。”
曲长负微微躬身:“父亲。”
曲萧道:“今日为父生辰,咱们府上办了宴席,本想等着你,不过你没回来。是忘记了么?”
曲长负心平气和地说:“父亲的生辰,儿子不敢忘。只是儿子天生……性劣,不讨父亲喜欢,因而不愿在这样的日子惹您不快。”
他语气中没有任何讽刺之意,更像是一种单纯的迷惘和叹息,曲萧没有接曲长负的话,说道:“你陪爹走一走吧。”
曲长负道:“是。”
他便转过方向,跟在曲萧身后。
小端不明就里,只是觉得父子两人的神情语气都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下,也提着灯笼跟在了后面。
曲长负却反手从他手中接过灯笼,说道:“你们都下去罢。”
他们静静地在相府花园中走了一会,曲萧道:“上次的事情,你是不是怨爹怀疑你了?还没消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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