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少年,书包里装了课本和礼物,脚下有晨光铺地,冬季的冷风旋着冰粒涌进鼻腔,被热牛奶的甜烫融成湿润的露珠。
最后一个寒假追着他们同频向前的脚步消弭在春风里。倒计时牌上,数字飞快变换。教室里咖啡的浓度充满了黎帅再苦口婆心也阻挡不住的孤注一掷,每个人的脑中仿佛只有生存和冲刺两根弦,一根雷打不动,一根雷霆万钧。说不上奏响到哪个章节忽然崩溃,又说不上因为混入哪几声哼鸣而渐渐找回节奏。还好风浪里,他们都不是孤军奋战,有同窗,有恩师,有至亲,每一声叮咛与关怀都擦亮了剑刃,只是暴风眼中的考生不能以平常状态要求,免不了要把压力抟成子弹,“恩将仇报”地打在这些最亲近的人的身上。
十三班班长的小男朋友是理科班的尖子,两个人踩着高三的尾巴开始谈恋爱,刚开始规规矩矩却形影不离,后来热恋的甜被备考的暴躁磨开了缝,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偏偏性格都火爆,一闹起来整条走廊都不消停。
下午地理加课,老任刚把峡湾轮廓画了准备提问经纬度,楼上忽然传来咣的一声巨响,全班都吓得一哆嗦,祁松言嘴里的笔盖都被震掉了,手忙脚乱才捞回来。秦笛被这声巨响砸出了精神,把笔记丢给祁松言,自告奋勇上楼找童晨星打听八卦。
童晨星好像知道他一定会来似的,正在门口吸溜着枸杞水等他。
“什么情况?”秦笛开门见山。
“又干仗了呗。”
“打起来了啊?”
“没有。不知道因为什么互相生气,先在缓步台吵了几句,然后屋里这位下课哭着托人给走廊那边那位带了张纸条。估计那位是上课上一半借口出来上厕所然后偷偷看了,气性太大,照厕所门怼了一拳。”童晨星熟练地扭着脖子把三个出事方位点给他示意了出来。
秦笛两步走到男厕门口,防盗铁门上居然真有一个凹陷,几个好事者围着边摸边议论。秦笛撇撇嘴,靠在墙上低声对童晨星说:“幸好我家祁妙情绪比较稳定,要不这大高三的谁受得了。”
童晨星白了他一眼:“我靠,这也能见缝插针秀我?拜托你清醒认识一下自己,那是祁松言有大样儿,让着你。从没搞上你就开始叽歪人家,以前真不知道你这么心有千千结的。”
“我已经很懂事了好吗,他天天中午吃了饭就下楼打球,小姑娘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说什么了吗?不还是一样以他身心健康为计,忍辱负重。”
“还说人家,自从你照片上了墙,哪个课间没有小姑娘拿你当杂志封面,一遍遍看没完的。你俩啊,长的就招风的脸,谁也别埋怨谁就完了。”
秦笛刚秀了一段就被言语报复了,拱拱鼻子,踢踢踏踏下了楼。刚走到班级后门,就看见个女生探头往里张望,像在找人。他想搭话帮个忙,女生回头看见他眼睛都亮了一瞬:“哎,是你…啊,不好意思,麻烦问下祁松言在吗?”
秦笛暗暗打量了她一番,侧头看见祁松言正在李铭轩靠墙的位置上跟他扔弹力球玩儿,便转回身行云流水地撒谎:“他不在。你找他有什么事儿吗?我帮你传达一下。”
他弯起的笑眼和诚恳的语气都让人如沐春风,女生没怎么犹豫就把手里的饮料和信封递了过去:“那这个帮我转交给他,谢谢啦!”
“不客气。”
女生还有点不想走的意思,手扒着门框,露了半张脸,半带好奇地探听:“学长,你们关系不错吧,我之前在展板上看见过你们俩照片。那个,我想问一下,祁松言有女朋友吗?”
秦笛把手扶在门框上敲,敲到第三下,停下来摇头:“没有呢。”
女生的小窃喜忽闪在眼睛里,语气都欢快起来:“太好了!那信就拜托你啦!”
秦笛目送她蹦蹦跳跳离开,转身就把饮料拧开灌了半瓶。袖子蹭过嘴角,他鼓起腮吐出一口气,把衣摆撩开,信封塞进后腰。祁松言看他拎了个瓶子过来,把球丢还给李铭轩,伸手去要:“哪来的,给我喝一口。”
秦笛把瓶子往后一撤,躲过他的手:“小姑娘送的,想喝自己花钱买。”
李铭轩从他身后把瓶子抢过来看了一眼:“玫瑰恋语,给你最真挚的甜。哈哈哈哈哈,这小姑娘够直白的呀!”
祁松言神色没变,朝李铭轩使了个眼色,后者接到信号,越过秦笛把瓶子丢过去。祁松言稳稳接了瓶子,轻巧推开扑过来抢的秦笛,瓶身粉色的梦幻氛围渲染得很足,广告语全在标榜恋爱的味道。他一手拦住秦笛,一手拧了瓶盖,直接对嘴喝了一大口。她家恋爱就这味儿?呵,玫瑰香精加了甜得发苦的椰果。
大庭广众的,秦笛没想他能直接对嘴喝,楞在那儿忘了抢,看他把瓶子在唇边转了半周,挑挑眉,猛一扬脖,喉结上下滑动,竟然把剩的半瓶喝得一滴没剩,秦笛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发热。
李铭轩跳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哼唧道:“都不给我留半口啊!我还没尝过恋爱是啥味儿呢!”
祁松言把空瓶一脚踩瘪,按住胸口的嗝,直勾勾盯着秦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酸味儿。”
一节课,两个人一人一边,开得像君子兰的一对儿叶片,几乎要转成背对背的角度,各自赌着一肚子玫瑰汽水儿谁也不理谁。
其实祁松言原本对秦笛的人缘看得很淡,毕竟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万人迷的体质了,理所应当。但是在一起之后,一步步变得亲密无间,他心里对秦笛的占有欲好像不知何时也水涨船高了起来。
起初是经过荣誉榜前的那些小姑娘身旁,面对那些仰慕的目光,他会没来由地觉得烦躁。后来秦笛迅速地把手机玩儿得很熟练,会给他发一些表情包。只要不是小猫小狗小狐狸,他都要寻思,这男的或者女的秦笛是觉得好看才发给他吗,有他好看吗,这才是秦笛喜欢的类型吗。这么想完又会忽然觉得自己这心态简直不可取,却又偏偏很介意。现在,人都追到眼前来了,他心底积攒的这点儿醋意小火苗顿时迎风暴涨,把心烧出个洞,于是极为少见地也跟秦笛置起了气。
一整天,他俩都处于如非必要谁也不搭理谁的状态,连例行的晚安也显得别别扭扭。
结果第二天,那个女生居然又来了,刚巧秦笛在后门接水,她小猫扑食一样扒上门框,朝秦笛肩膀拍了一下:“嘿!学长,又是我,昨天的信你给他了吗。”
秦笛微微眯起眼角,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给了,怎么了吗?”
女生有些失望地噘起嘴巴,“我留了QQ呀,等了一个晚上他都没加我…所以,我打印了两张照片,还有这瓶饮料,麻烦学长再帮我一次吧。”
秦笛低头看她手里又换了更粉嫩花色的信封,太阳穴鼓鼓地跳。小学妹礼貌又可爱,是他撒了祁松言单身的谎,也是他阴险地藏了人家的情书,还是他咬着个误会激得祁松言跟他冷了一天脸子,实在自作自受。
他迎上女生期待的眼神,失了分寸地脱口而出:“你喜欢他什么啊?”
女生一愣,随即露出点羞涩的神情,“他打球太帅了,笑起来还有酒窝。”
“就这?”
“啊…别的,我也不知道了呀。”
秦笛啜了一口水,“祁松言不只会打篮球,他擅长长跑,会吉他和钢琴。他理转文,起步慢,但是肯下功夫,成绩一直在进步。他话虽然不多,但其实很幽默,有担当,会照顾人,又非常绅士。他特别特别好。”
“真的啊!我眼光也太好了吧!”
秦笛点头:“是。”祁松言值得被喜欢,值得被追求,从郁南开始,秦笛就应该认清这一点。无论祁松言如何不显山露水,他的优秀都是明晃晃存在的,所以,就算自己如何抗拒,都没法改变他永远都会被追求的事实,被爱慕是祁松言的本事,更是他的自由。秦笛垂下睫毛,伸手去接女生手里的信和饮料,却忽然被一把攥住了手腕,他抬头,祁松言正下落着嘴角瞪着他。
“不许收。”祁松言斩钉截铁地说。
第53章 彩虹
被现场“抓包”的两个人都怔住了,还是学妹先反应过来,张着没来得及闭上的嘴,转手把信和饮料往祁松言手里递。祁松言简直要炸,这怎么不让收还带临时转手的?从上了楼梯望见陌生女孩倾着上半身跟秦笛笑嘻嘻开始,他的四肢就有些不受控制。换成从前,他绝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么鲁莽的举动,可能是陌生女孩儿的侧脸很像秦笛发给他的一个飞吻动图,也可能是秦笛不知道和他谈到了什么,本来堪称冷峻的表情里忽然泄露出一丝柔软,总之他薅着秦笛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半路撞上了刚好回班的黎帅,却半点没停,将秦笛拖到东走廊的尽头把他挤到台阶下,居高临下地擒住了他的手腕。
秦笛本来就比他矮半个头,站低了一个台阶,非要费力地仰视才能看清他的不悦,心里那点想得开混着沉底的委屈翻翻搅搅,封住了喉。
“昨天没喝够?今天还收?”
“…不应该收吗?”
虽然他问得不太理直气壮,可落在祁松言耳朵里,跟挑衅没两样。
“我亏过你嘴,还是缺过你爱,非得喝别人送的水?看别人写的信?”
“如果有人追你,我也可以这样发脾气吗?”秦笛水着一双眼戚戚地望他。
祁松言感觉心脏莫名疼了一下,立刻把不自觉扬起的声调压下来,循着秦笛的手掌与他十指交扣。“我没有对你发脾气,我只是…秦笛,我吃醋了。我本来就是个慢热的人,可能隔了一年,才能感同身受你那时候的心情,太难受了。可是现在,你能不能哄哄我,一下就好,等我好了,我再和你道歉这两天对你态度不好,行吗?”
祁松言永远这样坦率,从不像他那样矫揉造作地粉饰自己的负面情绪。他恳切地看进自己的眼睛,直白地索求临时性的安抚。秦笛掏出口袋里揉皱了却从没拆开的另一只信封,塞在他手里,然后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
祁松言被他拦腰搂着,急切地撕开信封,女孩子可爱的字迹露出来,开头清清楚楚地写着“祁松言学长:你好呀!”原来他才是被追求的那个对象。
“一年以前,我就是这样吃你和郁南的醋,每一天都想揪着你的衣领问你,难道你不喜欢我吗?对我的好都是假的吗?我没法看任何一个对你有爱慕的人出现在你身边,因为我一直奢望那个位置只能有我。可是,昨天突然有些想明白了,你那么好,不止现在,以后喜欢你,追求你的人还会很多。一年以前,我因为钻牛角尖,差一点就闹到要和你绝交的地步,往后我应该尽量平和地看待这种事,因为你给我的安全感已经很多很多了。”
祁松言的复杂情绪被他软软环着,最后都默默淀在手心,落在了秦笛的发顶。
“以后如果有人追你,我可能还是会难受。以前觉得你被喜欢是理所当然,但你把目光都给了我,惯得我想要的越来越多。”
秦笛亲昵地贴着他蹭了蹭,“那你就找我发脾气啊,像今天这样,要么再凶一点。我们只做彼此的小孩子,偶尔任性一下又没什么不好。我也想像你包容我那样,看你鲜活地显露情绪,然后把你抱在怀里。”
祁松言低头瞧了瞧手心里的两封信,女生活泼地画了许多颜文字,和她人一样没心没肺的可爱。“这什么小姑娘啊,拿了个工具人剧本。”
秦笛没绷住,笑了一瞬,又有点羞愧地从祁松言怀里抬起头:“还得找人家道歉,水我喝了半瓶,还藏了人家一封信。”
“这不是留了个QQ号,晚上回去拉个群解释一下吧。”
窗外一直喧闹的间操伴奏忽然中止,他们对视了一眼,走去最近一扇窗。原来午后的阳光还在兀自明灿,天空却飘起疏疏的雨滴。张主任拿离手麦回头向广播室商量了什么,转身对满操场的同学宣告:“雨比较小啊,我们继续。”
一滴雨珠在秦笛眼前坠下,圆滚滚地卷入重新响起的音浪。他偏过头去勾祁松言的手指,“祁妙,我想上间操。”
他们穿过走廊,遇见了落地窗前看帅哥的女生们,“走啊,上间操。”祁松言招呼她们,却未曾停下脚步,走出主楼大门,身后已经缀了十几个人。排尾坦着参差的空场,他们自动上前填补,荒废了几乎一整年的广播操好像不知何时被录进了骨头,随便从哪一个节点都能顺利接续。
主楼窗台聚集的高三同学都被他们吸引了目光,纷纷跑下来,站不下就挤在一起,胳膊腿相互打着架,也要把动作做得一丝不苟。
张主任远远望着这些从操场消失很久的高三生,似乎想起他们刚进校的稚嫩模样,一届又一届,他们前来,他们离开,挥舞着双臂,渐渐扇动起翼下的风。他在伴奏的进行中,将手麦贴近嘴唇,一手切向南边,“高一高二的同学们,你们的高三学长也来参与这场雨中的间操,经过三年的奋斗,还有40天,他们就将步入高考的战场,让我们为这些战士鼓劲儿!高三,加油!”
“高三加油!”无数目光在动作的止息里回望,热烈的号召下,呐喊声穿过淅沥的雨幕碰触到每个人弯起的嘴角。他们笑纳了所有注视和鼓励,却合着节拍认真完成了整套广播体操。忽然从人群里跳出一声:“看!彩虹!”他们应声抬起头,缤纷的虹桥正跨越了雨洗的阳光,画向高耸的树梢,扬起的惊叹逐渐演变为欢呼,一浪一浪卷过一中的操场。
祁松言站在秦笛背后,垂首便触到他投来的笑。拍毕业照那天,他也是这样,把浅粉色的校服穿得清朗又温柔,立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对他展露全世界的明媚。他们默契地绝口不提毕业与离别,却都清楚地知道,对方与日俱增的体贴无非是不想留有任何遗憾。在爱里成长,在雨中向上,彩虹为他们的谢幕演出添了一抹亮色,祁松言对秦笛说:“加油啊,秦小笛。”
而秦笛却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对他说:“爱你!”
大家一路欢歌地回了教室,黎帅正站在讲台上等他们归巢。也许不应该破坏这一刻放肆明亮的这些笑脸,但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没眼色一回。关了教室门,他用笔记本磕了磕讲桌,“那个,先擦擦,一会儿给你们时间最好把湿衣服换掉,啊。然后有个事情,我就是提醒一下。理解大家最后冲刺这段时间压力大,情绪可能不是特别稳定。所以尽量就不要闹矛盾,如果没能避免也尽量温和一点解决。”他尽量不把目光投在某几个固定的人身上,可一屋子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黎帅推推眼镜,索性更明确地把事情摊开了讲。“这时候的在一起,是为了互相扶持,互相安慰的,大家心里一定要明白。如果值得,就拉手往前冲,如果不值得,就不要再被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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