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把摩卡壶放到炉子上:“你先去洗漱,一会就好。”
贺青关上了洗手间的门,看了看镜子里略显憔悴的自己,朝自己勾起无奈的笑容。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是这个原因让自己难以忘怀吗?
门外传出手机铃声,贺青听见孟夏关掉了明火,接起了手机。
“喂,葛星?”
葛星的声音朝气满满从手机那头传了过来:“老大,我昨天新注册了账号和那个号联系了,我们追查到了取钱的人,地方民警已经把人扣住,现在已经在往市局的路上了。还有都楠的生物物证分析也做完了,我们知道都楠的身份了。”
孟夏脱下围裙:“好,十五分钟后市局见。”
孟夏挂了电话,走到洗手间门口敲了敲门:“贺青,我们要快一点,葛星他们已经到市局了。”
贺青把门打开,脸上已经恢复神清气爽:“好,我喝口咖啡就走。”
孟夏从沙发上拿起他的外套:“别喝了,到局里我给你买。”
贺青接过孟夏手里的外套:“买的不是你煮的。”
孟夏一边冲进自己房间一边回答:“下次给你煮。”
关门声响起,孟夏心急火燎地换着衣服,没有发觉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贺青挑起眉,看着孟夏紧闭的房门眯起了眼。
孟夏带着贺青一前一后举着一模一样的咖啡杯走进市局的大门。办公室里的人似乎在一瞬间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很有默契地抬起了头看着两人,眼神里有好奇、有探究,还有无所谓的漠然。
葛星捧着一堆资料走到孟夏面前,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孟队,你俩在门口碰到的?”
孟夏移开目光,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对,门口碰到的。”
葛星挑眉看着贺青:“你们的咖啡杯怎么一样,你俩不是不怎么对付吗,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还没等孟夏回答,叶欣捧着一堆资料走了过了,用肩膀撞了一下葛星道:“瞎扯什么呢,快进会议室。”
贺青瞥了一眼孟夏泛红的眼角,无声勾了勾嘴角。
葛星走在最前面,直冲到最大的会议室直接打开了门。
满屋子的人抬起了头。二队队长俞霆神色严肃站在会议桌前,墙壁上投放着某个受害人的照片。负责幻灯片的某位成员被开门声吓了一跳,一不小心点了下鼠标。雪白的墙壁上映照出被害人遇害时的情形。枯枝乱木中,浑身□□的少女面目狰狞倒在地上,身上遍布着青紫色的伤痕,神色惶恐不安,似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孟夏朝俞霆点了点头:“不好意思俞队,不知道你们在用会议室。打扰了,你们继续。”
孟夏看了一眼葛星。葛星轻轻掩上会议室的转,转身走进了隔壁的小会议室。
叶欣把电脑打开,调取某份文件投射在荧幕上:“根据提取的生物物证确认的信息,都楠,本名都若男,自小生活在福利院。福利院档案簿上登记的名字是囡囡,或许因此她才给自己取名叫都楠。两岁时被收养,改名都若男。养母在都若男三岁时离世,此后一直跟着养父生活。初中毕业后就没了记录,似乎搬迁过很多地方,一年前才搬来安州。”
孟夏翻动着手上的资料:“养父呢?什么情况?”
叶欣翻过一页幻灯片,略显猥琐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荧幕上,看起来像是某次被拘留前,在地方警局留下的影像。“都齐,55岁。年轻时偶尔打打小工,没有固定职业,全靠妻子一人收入支撑家庭开支。妻子死后,染上了抽烟喝酒和小偷小摸,这个照片就是某次他在杂货店行窃时被收银员抓住,扭送到了派出所。但他屡教不改,在不同地方重复犯案…”
孟夏蹙眉看着屏幕上面目狰狞的男子:“但他没有丢下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
叶欣摇了摇头:“看起来都若男在小学初中时的学习都很好,勤工俭学加上奖学金,并不需要白齐额外出什么钱,甚至还多了个洗衣做饭的丫头,没丢下都若男算是情有可原。”
孟夏来回翻动着手上的资料,容貌突出的妙龄女郎和一事无成的养父,有种奇异的违和感。
孟夏抬起头看着叶欣:“他们现在还有联系吗?都齐最近一次犯案是什么时候?”
叶欣摇了摇头:“都若男初中毕业后就没了记录,直到这次在留园小区被绑架。近几年各地都没有都齐的犯案记录,不确定他是不是也在安州。”
“咚咚咚——”有人敲会议室的门。
“进——”
一名小刑警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孟队,地方民警移交嫌犯,说是您这边的案子。”
葛星站了起来:“对对,是我们这边。直接带去审讯室,我们马上就去。”
孟夏看向会议桌对面,贺青紧皱着眉头一动不动。
孟夏用笔点了点桌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贺青抬起头看着他:“我在想,养母在都若男这么小的时候就过世,福利院和地方政府应该会重新评估收养家庭的状况才对。都齐不抛弃都若男情有可原,都若男为什么会继续留在这个家庭呢?除非…”
孟夏微蹙起眉头:“除非什么?”
贺青道:“除非这个都若男因为从小生活在福利院,痛恨、厌恶,乃止恐惧被抛弃的感觉。所以她要用一切办法避免被抛弃这件事,所以她为了留在白齐身边而努力学习,变得优秀…”
叶欣不解地看着贺青:“这有什么问题?”
贺青抬起头看向叶欣:“变得优秀没有问题。问题是,就算是小学和初中的教育,也在教我们辨别是非对错。所以学习这样优秀的都若男,一定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是这样,我猜想她心里一定有自己构建的理想国,可又无法摆脱骨子里对被抛弃的恐惧…她内心的冲突,自小便存在…所以能够逼迫她的人…”
贺青转过头,看向门口的小刑警:“嫌疑人叫什么名字?”
小刑警看了看孟夏,回答道:“移交手续上写的是都齐。”
孟夏和贺青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审讯室里,白炽灯依旧惨如烈日。都齐穿着不合身的西服,面目苍白而阴骘,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孟夏和叶欣。
叶欣漠然看着眼前的男人:“都齐,都若男是你什么人?”
都齐往后一仰,睨看着叶欣:“警官,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嘛,还问什么?”
孟夏转动着手中的笔,眼睛一眨不眨。
叶欣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老实点!”
都齐收回目光,勾起了嘴角:“我漂亮美丽的女儿。”
叶欣看了一眼记录:“都齐,你涉嫌胁迫他人从事非法色情工作,你承认吗?”
都齐挑起眉头,冲着叶欣浪笑起来:“警官小姐,我没有胁迫过任何人。若男做的都是她自愿的。”
孟夏猛地靠向前,状若轻蔑盯着都齐:“如果她都是自愿的,你又何必装上定位器呢?”
都齐的眼中闪过一丝颤动:“什么定位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夏直起身,靠在椅背上:“或许在一开始,都若男为了获取你的关注,被迫做了一些她内心不愿意做的事。可是长此以往,你把她当成赚钱的工具,你猜她会不会反抗?你猜如果她遇到了一个真心对她的人,还会不会需要你这个养父?”
“呵呵…”都齐忽然勾起了嘴角,露出得意的神色,“未嫁从父。只要我不让她嫁人,她就永远是我贴心的’小棉袄’。”
“未嫁从父?”叶欣紧皱起眉头,“这是什么年代的糟粕思想?”
都齐斜着眼,睨看着叶欣:“警官,我看你也需要好好进修一下女德。”
“也?”孟夏蹙眉盯着都齐,“谁进修过女德?都若男?”
都齐凑向前,露出满嘴稀疏的黄牙:“警官,这是男人的世界。女人们不听话,就要好好管教。女德学校,越多才越好…”
孟夏握紧手指的笔,关节突出而分明:“你什么时候送她去的女德学校?那学校在哪里,叫什么?”
都齐向后一眼,脸上显出讶异的神色:“你们不知道?就在你们安州啊,城南方下山,方下德学院。警官,其实你不能怪我。若男初中毕业时还没成年,又不能赚钱,能干什么?我养着她烧钱吗?再说了,那学校不收钱,送她去学习两年,我这是为了他好…”
观察室里,贺青眉头紧蹙盯着都齐。
葛星转过身看着贺青:“老大为什么听到这个什么女德学校这么激动?”
贺青收回视线看着葛星:“恐怕这不是一所普通的学校。都若男一直没有反抗,不只是因为对都齐的依赖,这个学校给她种下了更多错误的认知和想法…葛星,查一查这学校,孟夏一会儿就需要…”
☆、德(7)
南郡方下山,春有牡丹满园、夏有莲花并蒂、秋有红枫胜火、冬有白雪满山头。
考察南郡时,市长路过山脚,随口吟了两句:“兴尽方下山,何必待之子。”地方领导即刻领会了市长的“良苦用心”,将山名改为方下。
方下山的朝阳面是对外经营的景区,背阴面林木深深,鲜有人至。直到现在,孟夏才知道在那片背阴的幽暗里也树立着粉墙黛瓦,有一所看似证照齐全的学校,叫做方下德。
方下德的官网上是身穿民国时期靛蓝色短袍的女生,看似旧时大家闺秀的模样,笑不露齿,落落大方。面向的招生对象写着仅针对省外“特招生”。
“全封闭式教学,仅限女生。让您的女儿成为您心目中的样子。什么鬼?”葛星眉头紧蹙,转过身看着贺青。
孟夏和叶欣推门而入。葛星把电脑屏幕转向孟夏的方向:“老大,你快来看,这个什么方下德,看起来就很不靠谱。真会有爸妈把自己女儿送到这种地方吗?”
孟夏凑上前,滚动着鼠标翻看网页介绍。
叶欣把资料放到桌上,笑看着葛星:“葛星你进步了嘛,都会在老大交代前提早开始行动了。”
葛星的脸上露出一丝羞赧,目光扫过身后的贺青:“是…是贺青说老大一会儿就需要方下德的资料…”
叶欣挑眉看向贺青。
贺青冲她笑了笑,转过头看着葛星:“中国人总喜欢说,子女是父母上辈子欠下的债。我倒觉得,这样未免太过美化父母在家庭关系中扮演的角色。有多少人假借着爱的名义,忽视着子女也是独立生命体这样简单的事实…家庭暴力是爱,言语侮辱是爱。送她们来修习所谓女德,自然也可以是爱的名义…”
观察室里只剩鼠标滚轮的声音。孟夏点击股东介绍那一页,网页忽然报错,显示当前页面不存在。
孟夏转过头看着葛星:“有其他方下德的信息吗?”
葛星凑过身翻看着浏览记录:“有一份之前的新闻报道说这个方下德可以不收学费是因为每年都会有企业赞助。其中每年赞助金额最大的就是扶桑制药厂。”
孟夏皱起眉头:“扶桑制药厂?”
葛星点了点头:“对。就是之前负责人被我们请进局子的那个扶桑制药厂。而且为了感谢扶桑制药厂的赞助,方下德在学校里设了一个制药实验室,供扶桑制药厂使用…”
孟夏直起身,朝两人道:“叶欣,联系一下医院,问一下都若男现在什么情况,什么时候可以进行笔录?葛星,查一下方下德以前的学生,有能联系上的,马上安排见面。”
孟夏瞥了一眼贺青,不发一言朝门口走去。贺青朝观察室里两人点了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葛星挪动转椅,移到叶欣身边,眼睛看着一前一后移去的两个背影压低声音道:“欣姐,这是什么情况?”
叶欣假意举起手撑着下巴,做出凝神思考的模样:“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出了办公室门孟夏径直往停车场方向走,贺青加快几步在市局门口拉住了他:“等一下。”
孟夏转过头眉头微蹙看着贺青:“怎么了?”
贺青松开孟夏的衣袖:“方下德只招省外的学生,你开着本地车牌去咨询太假了,我们需要一辆外地牌照的车辆。”
孟夏转身回办公室,拿起桌上电话说了一通。不一会,小刑警开着一辆临时征用的桑塔纳停在了市局前:“孟队,您看这车子符合您的要求吗?”
贺青抬头看了看那辆掉漆严重,感觉随时都会抛锚的桑塔纳,转头看着孟夏:“孟队,我只是说要外地车牌,这车子,能开上山嘛?”
孟夏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往前走一边回答他:“穷山恶水出刁民听说过吗?越是受教育程度不高的贫困地区,越有可能把女儿送到这样的学校…”
贺青挑了挑眉,快步跟上了孟夏的脚步。
没开发区域的山路崎岖而陡峭。路过颠簸处,贺青整个人从副驾驶上弹了起来。
孟夏察觉到副驾驶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贺青双手紧抓着把手,皱着眉头道:“只有看着孟队的脸才能安慰我受伤的□□和心灵…”
只是随意的一句调侃,孟夏仿佛漏了一拍心跳,沉下声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坐着?”
贺青挑了挑眉,不做声靠回了椅背上。
眼前的山路渐渐开阔,道路趋于平缓。绕过一排竹林,开阔的石子路和突兀的学校大门陡然出现在眼前。贺青抬起头,相较市里的其他高中,眼前的粉墙黛瓦称得上庄严,只是少了些许普通学校该有的青春气息。
四周悄无人烟。两根黑色的圆柱旁树立着两尊石狮,圆柱后方大红色的木门与满山翠绿形成了鲜明对比。木门之上,“方下德”三个烫金大字很是醒目。校门口没有学生或老师经过,只门口的传达室上有一个小小的窗子,一颗圆圆的脑袋闻声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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