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君遥望着他,过了很久,终于轻轻说:“阿舟,我很疼…”
“什么?!”任舟立刻翻起他的衣袖检查他的手腕,可除了右手掌心的一块胶布并没有伤口,周围也没有散落的药物。他慌张地捧起司君遥的脸,“司君遥你说话,到底哪里疼?”
“…我不知道哪里疼。太疼了…比几天没睡的头疼还疼,比小时候被院子里的大孩子从滑梯上推下去还疼。怎么会有这种疼啊…就好像,把我身上的血肉撕走了…可是我知道,我没有血肉被撕走,我只是,把你给弄丢了…”
任舟的眼眶被热泪烧灼,他把司君遥箍在怀里,咬着他肩上的衣服阻止自己几近失控的哭号。司君遥越过他剧烈抖动的肩膀,凝视着虚空,轻轻把头依在他侧颈上,很温柔地蹭了蹭。是他失而复得的小船,在他故意推开了之后,竟然还愿意回来拥抱他。
坚强是一种勇敢的选择,但绝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常态。在漫长无边的黑暗里,他以坚强和担当为杖,独自踏过了荒凉的小半生。
可他偶尔也想脆弱。
像这样躲在他喜欢的人的怀里,告诉他这故意制造的别离有多么令他难过。告诉他,他痛得如荆棘附体,才明白他的爱意到底在时光中累积了多深厚。他还想把那个未遂的吻完成,来弥补推开任舟的过错。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努力了许久也只扬起一点下颌,吻了吻任舟的耳垂。
任舟被他亲昵的举动杀得肝肠寸断,将他搂得更紧,贴着他的耳朵大声质问:“司君遥,你根本离不开我!你承认吗?”
“我承认…”
“你喜欢我喜欢得不行,你承认吗?”
“嗯…”
他在司君遥的肩膀上用力蹭掉眼泪,“司君遥,你记住你说的,我这辈子都不会走了,你赶我也不行。病我们一起治,未来我们一起去,从今往后,谁再退半步谁就是王八犊子。”
司君遥依在他的颈窝,轻轻笑起来,然后疲倦地合上了双眼。
那该是多美好的未来。
“…阿舟,从今往后,我只想做两件事——活着,还有爱你。”
第46章 小舟大夫
阿白是什么时候干枯成这个样子的?当任舟将它捧到自己面前,司君遥皱起眉心。
它原本绿意盈盈的叶片已蜷缩成灰暗的一卷,似乎只要风吹,立时便会化为齑粉。可是任舟笑着,又往他面前递了递。他迟疑地伸出指尖,轻触阿白的顶芽,满枝枯叶竟在一触之间恢复了生机,鲜活丰盈地盛开在他眼前。
司君遥在这起死回生的神奇场景中睁开眼,忽然刀刻一般的头痛穿过大脑,他坐起来用额头抵住手腕。刚苏醒的身体还没调整出抵抗的状态,他被疼痛切割得连声叹气,可下一秒就被抱进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将他层层包裹,有只温热的手揉捏他僵硬的后颈,持续的耳鸣呼啸而过后,他终于听见了耳边的声音:“我在呢啊,不疼不疼,马上就好,挺一会儿就过去了…”
如果不是他从没被这样抱在怀里哄过,他甚至会以为这依然是梦。可他的怀抱,他的气味,他的声音都如此笃定真实,司君遥慢慢松弛了神经。对方也感觉到他不再像刚才那么痛苦,非常缓慢地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只是手还搂在他的腰上。
司君遥看到了他的脸,他因为忧心观察自己而高挑的眉峰,一缕晨曦舒缓流淌在他们之间,司君遥微微提起嘴角:“阿舟…”
任舟听他开口,猛地舒了一口气。从床头柜抓来杯子递到他唇边,“先喝口水。不让我抽烟,你自己一晚上干两包。你看吧,小百灵直接干成大破锣。我真不乐意说你。”
司君遥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埋怨,低头看到手腕上系了一条…如果没看错,应该是睡袍腰带结成的绳索,另一头正栓在任舟腕上。床下是沙发坐垫、被褥毛毯蓄成的临时窝点,被不老实的小动物翻腾得七零八落。
“阿舟,你昨晚在地上睡的吗?”
“啊,我不是睡觉爱翻身嘛,怕把你弄醒。”他看司君遥低头摆弄他们之间的绳子,赶紧又补充,“也怕你醒了,我不知道,就弄了个土办法。那什么,摘了吧,你告诉我都带什么,然后去洗漱,我来收拾。”
“收拾什么?”
“住院的东西啊。杨奕说你是因为我还在家就拖着不肯去,现在不都…咳,反正你假不也请了嘛。我跟猛哥也打好招呼了,去给你陪床。”
任舟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司君遥忽然拉住了他。斟酌了良久,他对任舟坦白:“阿舟,其实住院治疗主要是二十四小时有人看护,能避免出现一些意外状况。黄医生和杨奕这次建议我入院,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我没人照顾。而我本身对住院也有一些抗拒,之前那次虽然效果良好,但也遗留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体验。所以现在…”
他说得缓慢又艰难,但任舟立刻就听懂了。“所以现在有我照顾你的话,我们在家休养比住院其实更好一点儿。”
“对我个人来说,是这样的。”司君遥垂下眉眼,点了点头。
任舟一屁股坐下,迎着他的鼻尖吹了个口哨:“可以啊,司老师。这要换了以前,百分之一万要跟我说‘阿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咘啦咘啦一堆假客气的废话。现在居然会表示需要了,提出表扬啊,继续保持。”
任舟说的对,他太习惯于标榜自己的独立,因此将自己一路走成独行者。虽然孤独并不可耻,但当你发现自己其实渴望拥抱,而怀抱近在咫尺时,却畏手畏脚,或是依然选择孤独,才最让人难过。因为这不仅辜负了偶尔脆弱的自己,也辜负了等待给你拥抱的炽热眼神。
司君遥还没完全习惯于示弱,在任舟狡黠的眼神里还想再找补一下:“也不需要太多照顾,我这次复发就是躯体化比较严重,加上睡眠障碍。生活能自理,状态也基本在可控范围内。”
任舟整肃了面容,挺起腰板:“该怎么照顾你说了不算,作为患者家属我已经紧急通宵查阅了相关资料,听取了患者、医生、心理治疗师等各方意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请你配合我,还有院方,积极治疗,不要瞎出主意。”
任舟昨晚根本就没睡,把司君遥拖进被子,热毛巾擦了一遍,就忙着开窗散烟味,点了助眠香薰,打好地铺,制作连体小绳索。安顿得差不多了,就开始骚扰接受网络问诊的在线医生们。两个不够问四个,四个不够问八个。顺便扎入知乎,几乎看完了所有抑郁症话题下的问答。带着满肚子知识储备又骚扰了黄医生一波。
确实如司君遥所说,住院治疗能对特殊情况的病人进行全方位的看护,但只要坚持接受多手段的治疗,严格遵照医嘱,创造一个舒适的适合疗养的环境其实更为重要。还有就是,给他一个值得信赖,他也愿意依赖的人。
任舟愿意成为这个人,这个人也必须是他。
司君遥从善如流:“都听小舟大夫的。不过小舟大夫,你的脸和嘴角是怎么回事儿?离家出走之后跟流浪狗打架了吗?过来我看看。”
他不说,任舟差点就忘了,立刻垮起委屈脸往他胸口扎,嘴里骂骂咧咧:“还不是杨奕那个王八蛋!妈的搞得我以为你俩有什么不说,还背着我勾搭右祎!这我能忍?当场就要替天行道,谁知道他居然练过自由搏击,下手巨黑,疼死了啊…”
司君遥摸摸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实在很难憋住笑:“为了应付医闹,他已经练了六年了,时不时还参加个业余比赛什么的…怪我,没能提前告诉你。”
“他奶奶个小饼干的,杨奕个禽兽他…嗯?他来电话了…喂,干啥?”
“小破船,昨天让你确认了安全就给我回电话,你给我拖了一个小时就回了个没事,再打就不接,你是不是还想挨揍?”
“没事儿就是没事儿,还说啥啊,跟你没话聊。”
“你以为我想跟你聊?阿遥怎么样了。”
任舟握着手机直跳脚:“我警告你,少一口一个阿遥地叫!”
“就叫——阿遥阿遥阿遥!”
阿遥本人实在受不了两个幼稚儿童的吵嘴,接手了电话:“喂,杨奕,我状态还可以。”
“什么时候来办住院手续?”
“我和阿舟商量了一下,想在家里休养,定期去医院接受除药物外的其他治疗。他也请了长假,可以在家里全天候看护我。”
杨奕声调陡然拔高:“让个躁郁症看护一个重度抑郁二次复发?开什么玩笑!你需要有稳定的人监督你定时服药,用科学的方法治疗。”
没等司君遥解释,任舟就凑近话筒怼了回去:“我本来也是轻度好吗?之前复查那次大夫说基本都算康复了,很快连药也可以不用吃,咋的,你比人心理科大夫还专业吗?再说我是碍着他静养了还是没法做到时刻看护啊?还科学治疗,我给他喝符水吞桃木剑了?哔哔叭叭,药药药,老子就是他最好的药!”
杨奕被怼得只剩呼呼冒气儿,司君遥赶紧下了保证:“杨奕,你放心,如果情况不好,或者有什么变化,我随时会回康复中心的。”
任舟扒着他的手气壮山河:“那不叫回!那叫去!你到我身边来才叫回!”
杨奕彻底无语。
挂了电话,司君遥一直眉目温柔地望着任舟,把他刚才一身的嚣张气焰望成了通红的两只耳朵。任舟把天花板和踢脚线都扫视了一遍,最后实在坐不住,搂了一把头发,嘟囔着说:“等看见祸乱朝纲的那个狐狸精杨奕我非敲断他的腿,什么大夫,屠夫!姻缘线差点给我斩断个屁的了。行了,我去弄个早饭,吃了东西得过半小时你才能吃药呢。你也赶紧洗个澡吧,挺好个人儿,给自己弄这么邋遢,胡茬扎我一脖子…”
“阿舟。”司君遥在他转身的时候叫住了他。
任舟回头,司君遥走过来,轻轻吹开他额前的碎发,印上柔软的唇。
“我欠你好多句早安,算上利息,请容许我慢慢地还。”
第47章 店长和他的温柔人夫
就算做好了准备,疗养的过程也总会遇见预料不及的波折。
当司君遥精神状态良好,注意力相对容易集中的时候,任舟会陪他看电影、阅读,并尽力用贫瘠的语言表达内心感受,来启发司君遥开口*流。
他们也一起做些整理工作,今天是衣柜,明天可能是储物间,甚至把司君遥多年积攒的各种文件、课件和电子版讲义及练习都进行了筛选、淘汰和更新。每完成一项的一个阶段,任舟都要大张旗鼓地写张便签歌功颂德,并贴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可司君遥总是在不确定的时刻忽然陷入一种无力又痛苦的情绪里,甚至不需要任何触发因素。压抑像藤蔓,鬼魅地出现,拉扯得他猝不及防。这样的时刻,任舟再不允许他紧闭窗帘呆在角落,他买了张贵妃榻,就摆在阳台的落地玻璃前。在冬日明亮如洗的阳光里,他长久而宁静地拥抱司君遥,抚摸他的手指和脊背,直到他又默默赢得了这场拉锯战的胜利,疲倦地依偎着他睡去。
后来,司君遥状态好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尝试从医院返回时顺路逛几条清净的街道,二月末的风依然冷冽,但深深呼吸,似乎也能嗅见一丝琵琶半遮面的春暖。征询了司君遥的意见,任舟也暗搓搓定过几间隐匿在巷弄里的私房小餐馆,兴致勃勃地带司君遥去尝鲜。不过大多数时候,两个人都在店里维持着基本礼貌,出了门立刻开始疯狂吐槽那些没剔线的虾或是橡皮泥口感的芝士,然后买碗骨汤麻辣烫回家,不分两只碗,就头顶着头呼噜噜扒完。
再后来,任舟开始邀请云生的朋友来家里,谁也别梳洗打扮,家居服、棉拖鞋,外面裹个羽绒服就跑来。煎肉和涮菜两个锅全天不关火,在客厅席地而坐,打牌搓麻,玩儿饿了就围着餐桌站一圈,添汤下肉吃得浑身暖洋洋,离桌时还要叼走一只炸翅,把手里捏的点心胡乱往近边的人嘴里一塞,吮吮指尖,又是一局大战。
没人过问司君遥感觉怎么样,也没人担心这么隔三差五的是不是打扰,甚至康复区吃喝玩乐小组的阵容还有逐渐壮大的趋势。齐海阳带来了订了婚的女朋友,也带来了一整箱招牌小龙虾,成为当天最受欢迎的客人。连杨奕都拗不过右祎天天哭夜夜嚎,臭着脸,坐上了司君遥家的餐桌。
他一来,任舟就疯了。无骨鸡爪都比他支棱些许,他就仿佛是棉花充的,无时无刻不倚在司君遥身上,抱着,挂着,端着,总之就是不能自己好生坐,连草莓都要一颗一颗喂,吃完不算,还要咂摸咂摸嘴,极为浮夸地高喊:“真甜!”
司君遥拿他没办法,就纵着他闹。最后杨奕摔了筷子,指着他鼻子气急败坏:“是不是有毛病!我就算追过司君遥,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啦?当事人早就放下了好吗!不就为了鼓励他抱了一下吗,至不至于把我当个假想敌变着法给我秀啊!我现在是真心实意、全心全意地在喜欢右祎!没人惦记你们家司老师!”
“你…居然追过司老师吗?”露露声音发颤。
“你…说你喜欢右祎吗?”贝达宁声音也发颤。
“你这算是,终于跟我表白了吗?”右祎浑身都发颤。
得逞的任舟从司君遥怀里跳起来:“恭喜二位新人!我大女儿阿白发来贺电!”
阳台没摘下的硕大宫灯开始启动,阿白在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彩光里,被迫表演了一段七色变脸。所有人都举杯欢呼,杨奕在满桌人的注视下,揽过右祎的肩膀,说:“算。”他吻住他的唇。餐桌被拍得震天响,任舟靠在司君遥怀里,抬头对他很灿烂地笑了。
这天,一直忙二店的猛哥终于有空参加了一次据说体验感超好的康复趴,结果火锅啤酒,全都没有,强行被塞了一肚子炸鸡汉堡,然后跟孩崽子们学习了一种叫Uno的纸牌游戏。两小时没到,纸条已经贴得满脸没一块空车位。
“加4,Uno!”
“反转,红7。”
“红1,承让了各位,我又赢啦。”微姐把牌放下,抿了口花茶。
“啥玩意儿,这不又是我牌剩最多!媳妇儿,你不也是今天头一次玩儿吗,咋玩儿这么溜,你这显得我智商不是很高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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