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方溯哑然失笑。
也是，只要给了皇帝一个可以借题发挥的“由头”，那后面的事情，他自然会帮忙处理好。
回去路上，尹尘二人没有和掌门同车，而是选择步行。
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尹尘对东方溯道：“尘埃落定。接下来皇上肯定会想方设法不断抬高那群人的地位，让他们四处活跃，赢得一定的关注，说不定还会刻意想办法让他们盖过全教一头。不过过程中，可能还会遇到点麻烦。”
东方溯想了想，道：“你是说，‘我们’？”
尹尘笑道：“嗯，‘我们’。师父一定会想方设法打压他们，四处设置阻碍，让他们失败、丢脸。”
东方溯这一年来，和不再装傻充楞的尹尘呆的时间久了，人也跟着学得机灵了。有些事情即便尹尘不说，东方溯也能大致猜到他打算怎么做，便道：“你是想，由你、我出面，代替师父完成打压的工作。”
“对。”尹尘道：“你我二人是师父众多徒弟之中，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如果主动请命，师父一定不会拒绝。到时候再在与我手下那群妖怪发生碰撞的时候，相互演几场戏，瞒过皇上和师父，起码能保证两三年时间的稳妥。”
东方溯道：“可以，就照你说的做。”
尹尘：“两三年的时间，足够皇上对他们产生一定的信赖了。之后只要再缓缓改变皇上的想法，让他察觉到妖怪与人一样，也是可以沟通并且交流的，将妖界看做他国一样的存在，那么……”
东方溯接过话的后半段：“那么，人、妖之间，就不用再像现在一样，不死不休了。”
“对。”尹尘颔首道：“虽然这样一来，全教的重要程度或许会低上不少，但对人类而言依旧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威慑力量，你不用担心——”
东方溯摇首打断道：“这不重要，你只需要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不用操心这些，顾虑我的感受。和师父不同，我没有自私固执到非得踩着百姓、妖怪尸体，也要让全教繁荣昌盛的地步。”
虽然，若不是三年前，尹尘向他展示了人、妖和平共处的这个可能性，他也绝对不会跟随尹尘的步伐，做出背叛全教，牺牲全教利益的事。只是他信赖尹尘，所以他愿意信赖尹尘所说的一切，相信妖怪是可以和人类共同生活着的。
他也在赌，赌尹尘能够成功，为此情愿作出不少的代价与牺牲。否则人类与妖怪擅自勾结在一起，偷偷密谋，甚至做出以皇帝安危为代价作垫脚台的事情，本就是大逆不道，要被株连九族的大罪。他替尹尘瞒下了这件事，还为尹尘打了掩护，甚至配合尹尘去帮助那群妖怪提升地位，早就已经深陷其中，脱不了干系了。
尹尘听完，心中有些感动与愧疚，拍了拍东方溯的肩膀，顺手揽过他的肩膀。东方溯难得没有矜持拒绝，侧头与尹尘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时光荏苒，眨眼又是两年过去。
这两年，全教一改之前兴盛昌荣、乘胜追击的积极势头，接连受挫，显得有些灰头土脸，颓废不振。
在尹尘与东方溯的配合下，掌门起初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只觉得那一群异军突起的家伙，是超乎寻常的狡猾，总能提前发现他设下的陷阱不说，还能力超群，次次都能轻而易举解决由妖怪所造成的麻烦。不断获取皇上的信赖，与百姓众臣们的推崇，名扬天下，风光无二。
朝堂上下的大臣们，看出皇上的态度，也不再像往常一样，一方面的巴结全教了。逐渐开始疏远，并有意识地划清界限，免得被皇帝一同盯上，平白为自己招惹了麻烦。
掌门现在是有气没处发，憋屈的同时，越发记恨那群人。想尽办法去搜集他们弱点，向皇帝挑拨离间，只可惜效果十分微弱，还常常反惹一身骚，被警告敲打了数次。
而那群生活在人间，举止行为、心态观念，俨然已经与人类无多少差异妖怪们，则是在尹尘的指导下，越发如鱼得水，终于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独立完成尹尘/皇帝交代下来任务的地步。
这次，十几名“钦差”远赴边疆解决了军中“食人魔”妖怪的隐患，历时两月，终于带着喜讯荣耀归来，被皇帝大大佳赏一番。“护国大师”全教掌门站在一旁，光是听着这番话，本就已经面色无光，羞愤的很了，旁边还有一群得到皇帝旨意，不断落井下石，添油加醋的大臣，借题发挥，向皇上“提示”全教近些年的不作为。嘲讽他“堂堂护国大师”、“官居一品”，竟然还不如一群出世不过两年的青年们办事得力，让人鄙弃。
皇帝现在还需要全教帮忙，镇压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妖怪纠纷，没到和全教挑清、找他们麻烦的时候。像现在这样坐在龙椅上欣赏欣赏全教掌门有气没处撒，愤怒不已的脸色，听听臣子们骂人的话，心里偷偷乐呵乐呵，就足够了。斥责了一句那臣子没大没小，就让他退下了。
工部尚书向皇帝禀报近期淮南一方水患不断，死伤甚多，百姓流离失所，希望能派人前往救援。皇帝说淮南一带历年洪水连连，不管是修建堤坝还是桥梁，撑不住几年就会被冲垮，实在是头疼的很。
而那工部还没来得及表示修桥建坝，便被皇帝一句话给提前堵住，只能讪讪干笑，与那掌管银钱的户部尚书互相看了一眼，很是郁闷。
好好的一个中饱私囊，借机捞钱的油水活，就这么没了。
这方唱罢那方登场，工部禀报的洪灾一事，其实还有个下文，一名二品官员上前禀报，向皇上呈交了淮南一带督抚加急送来的信件，说是有妖怪借着洪水泛滥之机，兴风作浪，一路顺着水路往下，侵害江水两旁的百姓，已然从淮南顺流之下，几快逼近江南，望皇帝能速派官兵、术士前往救援。
皇帝神色不虞看了那工部一眼，不满此人比起这等要事，更关心的竟然是借机捞钱！心知肚明，却没借题发挥，直接对十几名青年才俊道：“既然如此，就辛苦诸位马不停蹄再跑一次，前往那江南，遏制住妖怪的侵害。”
众妖当即领命，义不容辞道：“遵皇上旨意！”
皇帝见状，阴沉不满的神色稍稍做缓，难得说了一句心里话：“你们从未让朕失望过。”
不贪婪，不利己，不爱名，不奢欲。如那所有人想象中隐居而出、清心寡欲的修士一般，舍己为人、敢为人先，不断替皇帝排忧解难，帮他完成各种麻烦，却从没想过要从他这里拿取过什么。只在皇帝划出来的地方行动、办事，从不逾越，从不叫他忌惮。简单而又单纯的心思丝毫没有其余大臣们那么复杂，像群刚出世不久的懂事幼童，一看便知。简直是他手头最好用的棋，最贴心的兵。
若非时至今日，皇帝依旧没能弄清楚他们的真实来历，稍微做了一点保留，否则早就将他们视作自己的王牌，全身心的信任了。
众妖笑着对皇帝表示了感谢，谦虚的说了几句“能为皇上效力，是我们的荣幸”、“谢皇上赏识”之类的话，风尘仆仆的来，又马不停蹄的走，一点都不叫苦叫累，看得周围人就算是心中不敢苟同类似行为，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些敬佩情绪。
而从头到尾，都没有被皇帝提起“前往治妖”的全教掌门，心中的不满终于因为这个事情，彻底爆发了。
“再这样下去，皇上眼里只能看得到那群妖道，再也没有我们全教！”
回来后，掌门大为光火，在尹尘和东方溯面前毫不遮掩的愤怒道：“那群人，必须要除，不除绝对是我们全教未来路上最大的阻碍！！”
尹尘道：“师父，既然如此，徒弟马上赶去那江南，阻止——”
掌门却目光狠厉看了尹尘一眼，道：“你？呵呵……”
他也不是蠢的，两年时间过去，尹尘一改之前无往不胜的锐气作风，接连受挫。总是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不说，那群家伙也跟未卜先知一样，时常能提前得到消息，及时作出躲避。一次两次也罢，三次四次、接连不断的总是这样“巧合不断”、“只差一点”，他再不起疑，那他这个掌门就别当了。
尹尘不说话。
掌门：“这次你们两个，谁都不要去，给我安安静静，本分地呆在这里，要是让我听谁说你们出了门，与什么人产生不该有的接触，或者在江南漏了面……立刻逐出宗门，永远断绝师徒关系！”
东方溯道：“师父，您是在怀疑我和九州？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掌门雷霆大怒，气得胡子都在抖：“我也想说，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嗯？溯之，全教未来还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这样吃里爬外，坑蒙长辈，不孝不义，到底是何意图！！”
东方溯向来听话守礼，端庄克制，规矩无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骂的那么凶。一时间面色赤红，上下唇蠕动，气血上涌，似乎想开口回敬点什么，说出些讥讽的话来。尹尘不动声色把他拦了下来，对掌门道：“师父息怒，徒儿自当听从您的安排。江南一行，路途遥远，望师父一路顺风、平安。”
掌门嗤笑，闷哼了一声，愤愤而去。
东方溯道：“怎么办？”
“……”尹尘敛眉，沉吟道：“只能相信他们了。”
“能行吗？”东方溯道：“虽然他们现在就算没有你的指点，也能独自办案，但这回可是师父亲自出马，谁知道他盛怒之下，会做出点什么事情来。”
尹尘叹了口气，道：“我会传信告诉他们，就算皇上交代下来的任务失败，办砸了也没事，主要还是小心师父……”
东方溯气愤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明明是去除妖，结果更大的麻烦竟然是我们这些除妖的人！”
尹尘劝道：“罢了，师父恼火也不是一日两日，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挫折些也没什么大碍。”
东方溯却皱眉道：“可我总觉得不安，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九州，我们还是亲自过去一趟吧！”
尹尘看着东方溯，道：“你是认真的？”
东方溯：“……”
他说：“我……”
尹尘：“如果必须要去，我自然会去。但你得留在这里，不然师父就真的将你赶走了。”
东方溯回想起方才他父亲的话，一时踟蹰，为难道：“我……好吧，其实我也只是有种预感，没道理的，可能单纯只是怕师父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折手段……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我相信你亲手培养出来的人，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尹尘：“但愿如此。”
东方溯惴惴不安，强笑一声，不说话了。
他的预感是对的。
七日之后，一封加急信件从江南发出，用最短的时间送到了皇帝手中，皇帝阅后大为震怒，一道圣旨，叫所有朝堂上下的人深刻明白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
十三名功绩累累的有为青年，一夜之间变成了举国上下的大罪人。上千士兵围住了他们的客栈，誓要将这群可以变化成人形的妖怪们斩杀当场！被围攻的男女们不伤一人负伤逃出，却又因为洪水之灾将上万百姓困于城内，眼看大水就要淹没最近的一个村落，而停下了脚步。
抉择过后，他们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上千士兵追赶在十几人的身后，刀剑相向，杀气十足。而他们却自寻死路一般，冲向了那再无前进之路，只能一味往后退的受灾村落。当着所有人类惊恐慌乱、叫嚷不已的排斥面孔，变成原型，游向海中。在那汹涌波涛之中，用那不断流着鲜血的伤残身体，去扛起快要支撑不住掉入海底的人类，一次又一次，往返救人，直到自己精疲力尽，实在是无力动弹了为止，挣扎着救下最后一名人类，瘫软倒在浅滩上。
村民们震惊了，他们看着这群相貌可怖的妖怪，竟作出这种充满人性、慈爱的举动，慌乱不安的神色褪去，虽有害怕，却再无一人咆哮大喊，甚至是打算上前靠近，去壮着胆子与那救过他们性命的妖怪说话、道谢。
官兵们身上满是泥水，提着武器，沉默看着那倒在地上任人宰割的妖怪，竟是无一人动——方才救人后，他们面对深不见底的洪水怯步不前，面对百姓的呼救束手无策，是这群妖怪一次次带着负伤的身体，不顾危险冲入水中，将人类拼死救下。
面对这样的存在，他们实在是做不出忘恩负义的行为来，当着那群被他们救下来的百姓的面，杀死这群可敬的生物。
但，他们不动手，有人却已经迫不及待。
一道符咒远远飞来，朝着妖怪们的头颅笔直射去，威势赫赫，杀意浓浓，却被出乎意料地当空拦下。尹尘站在飞剑之上，看着那前排下杀手的掌门，面无表情，眼神冷漠至极。
第99章 前尘·其十一
“你果然来了。”掌门咬牙切齿道：“从发现他们是妖怪的那一刻开始, 我就怀疑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果然所料没错, 只有你才能有这份心计和手段, 能够瞒着我做出这种事来。”
尹尘从得知十三名妖怪身份暴露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自己能够撇清关系, 全身而退。妖怪们能够不被全教道士们发现，隐藏妖气在人间生活这么久，如果没有一个对道术万般熟悉的人从中作梗，设法隔断探寻妖物的术法、道具, 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而全教上下, 有那个能力，可以以一人之力，抵过上万名道士慧眼, 瞒天过海帮妖怪出谋划策、护他们一切周全的，也只有那主意不断，天资过人的尹尘了。
尹尘也懒得再与掌门做戏，看到妖怪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颓败无力、任人宰割的样子，心情下降到了极点。
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也没料到事态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地步。妖怪们没死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尹尘虽然明白眼下情况已经糟糕到了极致, 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很有可能付之一炬, 甚至比起点还要更差上百倍, 却也只能认了。
毕竟, 他做不到在这群妖怪们拼死救人之后, 唯一能够拯救他们的人类，却要为了保全自身而狠心抛弃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而丝毫不作为。
否则实在是对不起妖怪们对人类的付出，与那一片赤诚的真心了。
看到尹尘出现的妖怪们无声无息地忽然哭了，他们跪在地上，向尹尘磕头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对不起……”
116/158 首页 上一页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