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昭听这话好似有意,就道:“奴婢愚钝,只求尽力为太后解忧。”
太后喃喃道:“太后?哀家要这太后有什么用?”说着就拿绢子拭泪。
柏柘忙道:“姑娘伺候公主已久,难道不知皇上让太后与公主分宫而居?”
原来彼薪一直对贵妃的话存了份疑影,虽不说彻查往事,只借移宫之事,把庆阳分出来。
绾昭道:“太后身子不好,自然独居慈宁宫为好,公主年轻难免打扰太后静养。”
“你倒是和皇帝一个心思。” 太后止住泪道。
绾昭见太后目光渐冷,忙道:“皇上为您着想,也是为太后身子。奴婢身份低微,怕无能为力。”
太后徐徐道:“日后你为嫔为妃,自然有能力。”
绾昭心中一紧,跪地磕头道:“奴婢无才无德,不能担此大任。”
太后手一挥,柏柘递上一封奏折,太后道:“皇帝如今身边连一个妃子都没有,各家都惦记着送女入宫的事。皇帝忙的很,没时间管这些小事,都由哀家操持,你好好看看。”
绾昭打开一看,是宗伯和父亲联名写的请安折子,要推举绾昭入宫为妃,这定然是太后属意,柳家求之不得。
太后坐在上头,把绢子塞回腰中,道:“皇帝日日来请安,哀家和他说了。皇帝只说问问你的意思。”
绾昭早抖成一团,她怎能成为彼薪的妃子?她早已心有所属,即使是在这深宫中被剥夺了所有的情与爱,但她还是有着小女子的心愿:‘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是她却不得不成为被人摆弄的棋子。
想到佑清,哪怕她缠绵病榻,至少她可以等,有一个值得她等的人也在等她。而绾昭呢,只是自己苦思罢了,连那一点点的情感也不敢表露,因为她不是为自己而活,她还有家族的希望,世俗的要求。
绾昭极力地去忍,不让哭声从喉咙里发出,但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来,打在白色的丧服上,一片印迹。
太后看见如此,便说:“既然柳氏喜极而泣,那自然是愿意了,回去好好歇着,等着皇帝封你吧。”说罢,柏柘扶了绾昭出去。
绾昭也不管琴欢如何劝阻,一路奔进御花园角落的樱花树下,夏日里哪还有什么樱花,只有繁茂的绿叶在阳光下泛着光。绾昭斜跪在树下,抱着树痛哭不止。这宫里有太多的悲音,借着国丧,大家都来哭一哭自己罢了,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宫女的悲欢。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绾昭再流不出泪来,事到如今,她还能如何?当人不再为了自己而活,那些不该涌现的爱恋终将如春日里的花一般默默消逝在夏日的艳阳之中。
彼薪还未登基,不见百官,每日招内阁大臣入宫商讨国事。众臣在启夏宫见彼薪,彼薪十分客气,在正殿摆了位置,让他们坐着说话。
这日,众大臣在宫中谈话,内阁大学士佟峙本启奏道:“老臣昨日细读陛下批示,发现字迹与其他奏折不同,怕有人假借陛下之名,乱发号令。”
奏折的批复十分繁琐,由大臣上交进宫,而皇帝日理万机不可能每本都看,下头有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替皇帝朱批一些按规矩办的小事,再由掌印太监看过没问题就盖上司礼监的印章。皇帝亲批的奏折也是一样,盖上御印后放在一处,然后将所有奏折下发到内阁去审。如果内阁对皇帝批示有异议,内阁大臣可驳回皇帝诏令,这个权力叫‘封驳’,然后诏令就会送回宫中重批。等内阁通过批示的奏疏,再发到各部去办。奏疏上的朱批除了皇帝用御印,其他人无论是议政王,司礼监太监,还是由内阁代批都盖上不同的印章以示区别。而佟峙本所拿的批文盖了御印,按理是皇帝亲批,但字迹却不是皇帝的,这才发问。
皇帝也不回答他,只用温和的语气关心道:“佟大人年纪大了,一向有腿疾,不知以后上朝参政,可站的住吗?”
佟峙本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就说:“老臣为官多年,朝堂站立是臣之本分。”
皇帝点头冷冷道:“大人历经三朝,自然知道为官本分。那朕的诏令大人一定会遵从吧。”佟峙本见此,只得称是。
皇帝扶着朝椅道:“朕今日也正想和你们商讨封议政王的事。”
说着让李和把一道诏书递给内阁首辅魏鼎祯,他看完后不动声色,又传给次辅颜炳阂,依次传阅下去。众人看完,表情各不相同。
皇帝看着佟峙本道:“你那封奏折是朕让玄亲王批的,只因还未册封没有印章,就代用朕的御印。”
佟峙本为人耿直,就起身道:“老臣在奏疏中已晓明藩王留京的利害,再者玄亲王年轻不懂政务,难以服众,还望陛下三思。”说完也有几个人起身附和,只首辅,次辅,刘云巡和辈分最低的孙磐晋不发一言。
皇帝冷嗤一声,望着众臣道:“朕也还年轻,你们也不服朕?”佟峙本等人发现此话冒犯了皇帝,都磕头谢罪。
皇帝转了微笑,和颜对众人说:“大人们年迈不用动不动请罪,跪拜,还是坐好了为妙。”趁着众人起身,皇帝又道:“朕只是与你们商议而已,不用如此。”
此时首辅魏鼎祯起身回道:“老臣赞同陛下之意,陛下看中玄亲王,他自然是才干非凡。”内阁大臣一看首辅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再说话。
皇帝道:“那就麻烦各位大人了。”又道:“入了夏,各地水旱频发,百姓受灾,朕日夜悬心。佟大人刚正不阿,就烦劳大人督办赈灾钱粮之事,其余的事就先搁一搁。”此话就是让佟峙本不要再参和议政王的事。佟峙本领旨,众臣跪安。彼薪暗暗高兴事情如此顺利,也去忙其他事情。
出宫路上,佟峙本十分不解问首辅魏鼎祯道:“阁老为何答应陛下的话,明知陛下年轻胡闹也不拦着。”
魏鼎祯捋了捋胡须,眯着眼道:“不要忘了我们是什么身份。内阁是传答陛下诏令的地方,若我们都不按陛下的旨意办事,下头群臣还做什么?”
我朝官吏中没有丞相一职,只设内阁辅助皇帝理政,下面再设各部办理具体事宜。内阁成员都是由皇帝钦定,处理朝政的大臣,虽说权力极大,但往往去留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能混上这个位置,特别是首辅这个位置的人,那都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各有护身之道。
我朝官员大多出身两种,一种是世家议贵推举做官,官垄门阀弟子由此入仕途;另一种是科举考试,寒门士子由此做官。近几代帝王,世家勾结日密把持朝政,皇帝有心压制,但寒门中人实在不成气候,即使手握大权最后还是和门阀勾结,但总好过世家独大。所以为使内阁势力平衡,其中大臣两边各半。
而佟峙本是世家出身,不怕得罪圣上,向来直言。而魏鼎祯出身寒门,是真正从底层爬上来的,其手段不容小觑。
佟峙本狠狠叹了口气道:“你我身为顾命大臣怎能顾忌一己之身?新帝所做不善,我等就该驳回他的旨意。”
魏鼎祯看着佟峙本,微微笑道:“佟大人在内阁多年还不知道其位作用吗?我们要平衡陛下和众臣,到时候只管去传陛下旨意,你我自然不用淌这趟混水,下头的言官都是白干的?”说着看了次辅颜炳阂一眼,颜炳阂躬身会意一笑。
颜炳阂也出身寒门,靠科举入仕,从尘埃中一步步登上高位,所受艰难不用多说。这些年他养成息事宁人,寡言少语的性格,先帝也是看中他性子稳重,选入内阁调和众臣关系。
魏鼎祯喊来走在最末尾的孙磐晋说:“议政王的事你去礼部好好督办,别折了陛下的脸面。”几人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皇帝与这些官场老手相比毕竟太嫩了。孙磐晋恭身行礼称是,除了恭敬再没半点表情。
长街上的七位内阁大臣,沧桑的雕刻不仅是脸上的褶皱,乌纱下的白发,更是内心的磨练。这个世上,只要是与名利挂钩的生活就没有顺畅的,好比魏鼎祯二十多岁还穿着破衣在寒窗前苦读,五十多岁还在翰林院替人撰写文书,如今年近七十才身处高位,却也要苦苦周旋。在场的大臣,年高如魏鼎祯,最小如孙磐晋也年近五十。
在当今官场,资历是一个人的本钱。若像孙磐晋这样的人想当首辅,只要熬走前面六位就行。可那有这么容易?所以他要去争去抢,只要把比自己厉害的人都除尽,那你就是那个最厉害的人。
绾昭心情郁结也不顾膝伤,时常在外散心。
宫中也没什么景致,绾昭便扶着琴欢回警芳轩,才一进宫门,掌事姑姑笑呵呵的带着众侍读行礼参拜,即使一身丧服也觉喜气洋洋,众人口称:“宁妃娘娘万福金安。”这才知皇帝要立绾昭为妃,太后提前通知了警芳轩,让准备着。
绾昭早知已躲不过去,只敷衍众人几句。就这会儿功夫,李和带着人亲自来宣旨,众人跪受。李和双手把圣旨捧给绾昭,眉开眼笑道:“宁主子,您可是咱们皇上头一位妃子,待七月七便正式册封,这样好的日子特特赐住永和宫,还嘱咐太后身子不好,后宫事务由您协理,可是恩宠殊甚呐!”
绾昭想又非有情人,再好的日子又怎样?她便谢恩送走李和,众人又是贺喜一番。绾昭瞧见自个儿屋前摆了两盆盛开的茉莉花,既不违了丧仪,又讨人喜欢。
绾昭站在花前看了看,闻闻那花香,真是沁人心脾。推了门进去,后头掌事的姑姑讨着好说:“娘娘这几日还得屈就,奴婢准备了时鲜蔬果还有上好的点心。这些小东西是拿来孝敬娘娘赏人的。”果然边上堆了不少贺礼。说着她又行了一礼道:“还望娘娘日后不忘警芳轩的好。”
绾昭自顾坐了道:“那是自然。”姑姑这才退了了出去。
琴欢撇着嘴道:“现在是这副嘴脸,以前也没见她们这么殷勤。”
绾昭淡淡道:“趋炎附势在这宫里最是常见的,不搭理也就是了。”
琴欢喜不自禁,忙跪下道:“奴婢恭贺小姐封妃之喜。”
“就这样吧。” 绾昭扶着新换的长脚灯笼椅的把手道。
琴欢起身笑道:“奴婢虽不懂小姐心思,但封妃总是好事,奴婢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绾昭握了琴欢的手说:“这宫里也就是你用心待我了。”
第16章 孙阁老怀师献计 柳宁妃救友请封
离先帝驾崩不觉过了一个多月,彼薪忙于政务,又时时不顺心,人憔悴了许多。流复虽想帮称,奈何身无职位,没有权势,只帮着批些奏章。可内阁总借各种名头驳回彼薪的批文,明里暗里总有心拿捏这兄弟二人。
一日,流复进了启夏宫,彼薪脸色极差,见流复来就指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冷笑道:“看看这些驳朕的大臣,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朕!”
流复打开奏章一看,全是对彼薪要立流复为议政王的批驳。大多数是言官的反对之言;还有礼部联名奏疏,他们不是言官,不敢指手画脚,只说群臣反对,实在不好执行;内阁则推委说已经按皇上意思去办,但礼部不肯,他们也没法子。这么一推卸责任,全都推的干干净净,旨意又被封了回来。
彼薪熬着红红的眼睛说:“朕要做什么他们都要拦朕,驳回多少奏疏,最后还不是得他们说了算?朕还是不是皇帝!”
流复早想过此事多日,彼薪被驳,全是因为外头大臣串通一气想把持朝政,而要解决此事,就需要一个突破口,然而彼薪当局者迷,一时看不清真相。
流复把奏疏搁下,严肃道:“皇兄难道不知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吗?皇兄每每批了诏书交给内阁去办,他们就推卸责任都怪六部不好,六部又找那些整日不着边际的言官当挡箭牌,皇兄忙于各处,永远顾不周全,说到底还是因为内阁不肯负责任。皇兄不必去管底下的臣子,那是内阁的事,只要看紧内阁那几个大臣,事事责问他们就好,实在不行便可略施惩处,他们自然晓得此中厉害。”
彼薪听此陷入沉思,突然眼前一亮,笑着拉了流复的手道:“还是复儿聪慧,一席话让愚兄顿悟。”
流复笑道:“皇兄器重,臣弟不敢不尽心。”
“不光是为了朕,更是为了社稷还有皇室的体面。” 彼薪拍着他的手说。
流复待了一个时辰就去了。彼薪让李和把内阁督办封议政王的大臣叫进宫来。
内阁之中,大臣们各自忙着批文书,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坐了七个老人,这是这个帝国权力的中心,皇帝,大臣仿佛都在掌握之中。孙磐晋还记得他的老师,上一任首辅,也是当年他考进士时的主考官。那整届的进士都是他的门生,孙磐晋只是不起眼的一个。
但有一次老师拍着他的肩膀说:“可堪大用。”他在尘埃中感受到希望,从翰林院编修到内阁大学士他努力向前,不辜负老师的希冀。
就是孙磐晋进内阁的那一天,老师离开了这,他还是老了,在权力的漩涡中挣扎不动了。孙磐晋怎么也忘不了老师对这小小阁楼的最后一瞥,转脸便是老泪纵横。他为朝廷付出一生,最后只有两个随从,一辆青布马车陪他回乡,终于还是死在旅途的颠簸之中。
孙磐晋在等待,在忍耐,他坚信他的实力,那些前辈有着和老师一样的弱点,那就是老了。人老了就会迟钝,就会犯错,所以他可以去熬。终有一日他会站在权力的巅峰,成就自己的理想。
在接到单独进宫的旨意后,孙磐晋知道机会来了,那些自以为是的老东西实在太蠢,只有得到皇帝的信任才是真正获得权势,自作聪明只会刚愎自用。孙磐晋看着坐在书桌前的皇帝,行礼参拜。
皇帝像从前一样赐他坐下,但孙磐晋说:“微臣办事不力,无颜就座。”
皇帝道:“怎么能怪你,不是礼部的失职吗?”
孙磐晋道:“礼部确实无能,但微臣有信心办好此事。”彼薪一直未注意过这个在内阁屈居末流的臣子。
彼薪只道:“说来听听。”
孙磐晋道:“礼部既然推委,陛下大可杀一儆百,往后再没臣子敢驳您意思。”然后如此这般献了一计,皇帝目光冷峻,点头立下旨意派他去办。
隔天宫中公公到内阁传旨,凡四品以上在朝官员接旨起在辰时三刻前赶往廉政公署观刑。魏鼎祯等人大吃一惊,如此大事他们竟不知,再看孙磐晋不在,心中明白几分,众人匆匆赶到廉政公署。
礼部办理封议政王的侍郎和几名官员趴在刑板上瑟瑟发抖,孙磐晋看时辰已到宣读圣旨。众臣跪地,只听圣旨说礼部这些官员不遵圣旨,藐视皇帝,当众廷杖以儆效尤,礼部侍郎四十,其余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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