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香正出自名门,见流复这样问,便想卖弄一番:“此句原写战士间执手相约共同杀敌报国之词。后世引为夫妻间举案齐眉的祝语。若要解此句必要连上句之意才能全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其意便是:‘无论生死离合,你我两情相悦。’,才得出下句的意思‘我只愿牵着你的手,白头到老此生休。’”
流复点头对彼薪嗔怪道:“此句便是指夫妻之情的,可见哥哥胡比了。”彼薪也是兴之所至,见流复如此一说,心下更觉有意,扶住流复额角,坏笑了咬着他的耳朵说了句什么。
流复从耳尖到脸颊,腾的就红了,转身贴着彼薪,就在他胸前捶了一下道:“可胡说呢!”又低头不去瞧他。
彼薪见此大笑不已,正想去搂着流复哄他,才想起还有一个不是这宫中的人,一时也停了手。流复还臊的慌,不愿开口。
彼薪正颜道:“与周姑娘好似有几面之缘,不知来此贵干?”
窈香只怔怔的,她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念头,宫人们的传言,宫里的忌讳。那些说二位皇子之事她都不相信,只当别人胡说乱传的,如今见的真真的,这样的事实在难以承受。
她愣了一下忙回道:“奴婢替柳姐姐送谢恩书来。”递了书又道:“当日奴婢身份低微向娘娘求情也是无用,幸得二位皇子相救,奴婢代姐姐谢过二位皇子。”说着又袅袅行了一礼。彼薪只点头不语。窈香又强打着笑容道:“听闻二皇子爱桃花,奴婢特送了些桃花酥来。”
流复闻此,只撇了头,抚着脸,竟目中晶莹点点。彼薪还执着流复的手未放,便握的紧了紧,提醒他别失态。
彼薪就对窈香说:“春日桃花开的正好,折了赏玩也就罢了,何必做了糕点,反污了它的本性,你且带回去吧。”
窈香噙着泪,咬着唇边,告了声诺,便折返出大殿。她站在殿边只听得里头流复略带嗔怪的声音:“哥哥既‘有花堪折直须折’那且去赏景吧,我今儿可不留你了。”好似彼薪搂了流复,身上配饰轻铃作响:“你便是拿竹竿赶我,我今也是不走的。”
殿近处没有奴才伺候,只窈香孤零零站着。杜聘见窈香站在殿门前出神,赶忙牵着她袖子,拉到一边缓缓对容颜惨白的窈香道:“姑娘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受些委屈再寻常不过。当好自个的差最要紧,旁的只作不知才能保得万全。”可窈香如何听得进去,离了彻秋阁直直的往淑妃宫中去了。
淑妃才听奴才禀报”窈香姑娘来了”就见窈香边哭边小跑着进了殿,也不福了,只直愣愣的跪在淑妃脚边哭个不听。边上奴才搀起她,扶了座。淑妃拨弄着头上的簪子道:“什么事情让你慌成这样,连宫中规矩也不顾了。”窈香抹着泪把刚才的事一一说了。淑妃也听说过两位皇子的事,只没有证据,也不敢断言。
淑妃也不吃惊徐徐道:“你确定那二人真有龙阳之好?”
窈香咬着拭泪的绢子斩钉截铁道:“我听地真真的,大皇子说要和二皇子白头偕老,今儿还打算宿在彻秋阁呢!”
淑妃听罢,也是心中冷笑,有兄弟这层关系挡着,这些到底算不得什么。不论这二人是否真有其事,但宫中风言风语已经太多了,她若想让自己孩子往后能出头,这是她唯一的把柄,她微微扬起嘴角,似有深意。
警芳轩又得了乱。原来窈香赊了给公主们的桃花酥想讨好流复,不成想被彼薪驳了,又疑心二位皇子关系不正,自己再没机会成为皇子妃,便跑到淑妃宫中哭诉,引得淑妃起了害人之心。然而庆阳公主来警芳轩进学,庆阳平日喜爱桃花酥,虽不是日日都用,但今儿赶巧想吃了,便命宫人去取发现数目不对,才知是被窈香赊了去。庆阳想起淑妃当日之举心中不悦,又知这窈香乃淑妃亲眷,便要刻意重罚。
绾昭扶着琴欢出了房,见窈香跪在殿前,脸上红印斑斓,双颊高高的肿着,眼睛被泪水粘着快睁不开了。琴欢见此十分舒心,与绾昭走到窈香身边,笑道:“庆阳公主可说了,这偷嘴的贱婢可饶不得,但公主仁善免了那二十鞭,改掌嘴二十,罚跪两个时辰。周姑娘可要记着淑妃娘娘的好,你若不是她的亲眷,公主可不会这样开恩。”
窈香跪的手脚发软,嘴又说不得话,只全身颤抖成一片。绾昭看着窈香去了头饰乌黑的长发,轻轻捻起几缕顺着。窈香全身一个激灵,好像害怕似的想躲,刚好头一撇,几缕头发拽的生疼,呜呜的从嘴里发出声响,像是求饶,又像是诅咒。绾昭的面孔印在阳光下静美生辉。她柔声说:“你这就疼了?你有尝过跪在碎陶片上,感受着陶片硌着骨头的感觉吗?你能忍受父母在贫瘠之地受苦的心碎吗?你能忍受失去家世在着深宫中日夜备受欺凌的卑贱吗?”
窈香听罢,双肩耸动,好似在笑,在笑她活该,在笑她下贱,在笑她不值。绾昭捏住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窈香痛的眼泪横流。绾昭冷冷道:“你的欺辱我已经受够了,你也该好好享受一下更卑贱的人生。”窈香咬着牙用尽全力恨恨的吐出两个字:“贱婢!”
第5章 宫宴间难防暗箭 杯盏中易露真情
今儿正是圆月十五合宫家宴,姗姗宫灯照着夜色灯火辉煌,细雨相伴也淋不散这喜庆欢愉。
彼薪流复早早到了,告了座。上御并着两张铺明黄色绸桌布的长桌,皇后坐于较短一处,和近处几位妃嫔说笑。瞧见两位皇子已到,皇后亲善的嘱咐了些读书之事,便听得皇帝的贴身太监昆逡高唱:“皇上驾到,众宾叩拜。”
皇后领头执礼呼:“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只穿了件家常的棕黑色万寿无疆缎袍,系了九龙佩,轻嗯一声略搀了搀皇后说:“免礼。”就了座。
皇帝转脸目光扫了扫底下,瞧见淑妃坐在右首之位关心问道:“身子可好?”
淑妃笑吟吟道:“蒙皇上抬爱腹中孩儿甚是乖巧,臣妾害喜之症好多了,只是整日闲在宫中闷的很。”
皇后听了此言,自知是她不平失了协理六宫之权,眉间隐隐不悦,偷瞧皇上脸色。皇帝面无表情,也瞧不出是喜是怒只淡淡道:“既然闷,朕安排些歌舞让你安胎。”又对皇后说:“贵妃怎么又没来?”
皇后回道:“贵妃身子不适,告了假,怕是不能来了。”
皇上点点头说:“朕一会去瞅瞅她。”又道:“朕看淑妃坐的稍前了些。”淑妃听闻脸色窘的通红,又不好说什么,因为位置是皇后事先排的。
皇后笑道:“臣妾想贵妃又不来,不如让淑妃坐在前头陪皇上说说话。”
皇上道:“这次也就罢了,到底规矩坏不得。”帝后助了酒,歌舞夜宴灼灼而起。
皇帝看向彼薪二人道:“前几日问了功课,薪儿答得甚好,复儿好似有些惫懒了。”
流复急急起身辩解道:“父皇好严的。只《诗经》《静女》一篇中‘静女其娈,贻我彤管。’一时嘴快不慎答成‘君子其娈,贻我彤管’,便说儿臣不好了。”众人听罢,哄笑不止。
连皇后也不忍拂面笑道:“既然对方是‘君子’,你岂不是不成‘静女’了?”
流复摇头,好似一脸严肃道:“儿臣也是‘君子’呀!”
皇帝也绷不住了,拍手笑道:“真真是被朕宠坏了,尽胡说了。”
淑妃徐徐舀着面前的酸梅汤,也不进,只道:“大皇子也是‘君子’,二皇子可喜欢吗?”
流复听闻耳朵连着脖颈红了一片,眼神不住瞥一边的彼薪。彼薪强忍着不便开口,用袖子遮了嘴角,轻咳一声掩饰。
皇后笑道:“亲兄弟,一条血脉,自然是喜欢的。”又对淑妃道:“妹妹光顾着说话,怎么不进些酸梅汤呢?像是不合口味,”又对着边上奴才说:“换些辣辣的小菜来,那倒开胃。”
淑妃面色不好,按着怒假意笑道:“臣妾每日喝三四碗酸梅汤,有些厌了,换些酸杏果子来吧,脆脆的倒比汤好。”
此时溱嫔厌厌道:“皇后娘娘好意,淑妃姐姐何需顶撞娘娘,倒是不知尊卑了。”
溱嫔比淑妃还年轻貌美,少女特有的鲜活气息很合圣意,刚入宫没多久就已在嫔位。前些日子淑妃被皇后夺了权,刚刚又被皇上驳了面子,这些年淑妃跋扈人缘不好,众人自然拜高踩低。皇后摆手道:“淑妃妹妹有孕金贵,自然要顺着她的心思。”
流复一时呆住了,不知是坐是站,只觉得边上的人握了下他的手,又扶着衣袖,把他轻轻拉了坐下。彼薪看他有些下不得台,心里别扭的紧,笑嘻嘻地端了自己面前的一碗八宝糖蒸酥酪放到流复桌前道:“这酥酪既吃了,旁的可别落心上了。”流复见那八宝糖蒸酥酪凝之如膏,挖了一勺放进嘴中。那酥酪入口滑嫩,清甜中更是奶香四溢,心情顿觉舒畅,这才见了笑颜。
席间觥筹交错,几个妃子用对子行酒令,皇帝也不怪罪只觉有趣,眯着眼看的新鲜。彼薪流复二人年纪尚小,并无奉了酒水。彼薪杯子倒了些木樨清露调的水,流复则是玫瑰的。流复只觉这玫瑰清露比蜂蜜汁子还要香甜可口,连喝了好几盏,方才止住。
淑妃虽有孕但架不住气氛和悦,也略尝了口甜酒,抬眼一瞧,眼到之处正是彼薪流复二人,不由抚了抚肚子,高声笑道:“二位皇子好雅兴,底下拉着手,可说什么体己话呢?”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流复吓的忙抽了手,臊的满脸通红,垂着头不敢吭声。倒是彼薪毫无不悦的神情,举了银盏杯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对淑妃道:“儿臣刚才与二弟在论着等淑娘娘生产了,该送什么与新弟。”
边上溱嫔掩鼻嗤笑道:“还不知道淑妃姐姐这肚子里是男是女,怕到时候二位皇子要失望了。”
皇帝替淑妃解围道:“是男是女朕都喜欢。若是皇子,薪儿待复儿极好,又是勤奋刻苦的孩子,自然能照顾好幼弟,作出表率。复儿也能为人兄长,更能严于律己。”皇帝执了皇后的手,和颜道:“若是公主,也好让庆阳再有个伴。”
淑妃也举了酒杯对彼薪道:“谢了二位皇子好意,且尽了这杯酒吧。”说着她自己便先抿了一口。边上太监将两盏酒送到彼薪流复面前。
皇后不悦道:“皇子年纪尚小,怎能让他们饮酒?”
皇帝倒不以为然,指着彼薪笑道:“朕如他这么大的时候已有了他的母后,如今吃口酒也算不得什么。”他好像想起什么极为美好的往事,微闭了眼说道:“当年还在潜邸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季节。有情人相伴,竟甘愿冒燕京之尘,一试春郊之马。”
皇帝睁了眼道:“你可知朕为何给你取‘彼薪’二字?”彼薪只躬身不语。皇帝接着说:“一是让你以荷析薪,传朕基业;二是取自‘凯风自南,吹彼棘薪。’一句,好不忘你母后恩德。”
此句出于《诗经》《凯风》,赞扬的是母亲善良美好之德。凯风是夏天长养万物之风,便用来比喻母亲。皇后也点头对彼薪说:“《毛诗传笺通释》中说‘凯之义本为大’故《广雅》云:‘凯,大也。秋为敛而主愁,夏为大而主乐,大与乐义正相因。’让你住启夏宫便是此意。”
可又转笑对还红着两颊的流复道:“复儿天真率直,却也有‘敛’的时候,不过你这小小的人儿哪懂什么‘愁’?”
原来那流复住的正是彻秋阁。
流复委屈道:“淑娘娘让儿臣喝酒,儿臣又不会。若不喝,便驳了淑娘娘面子;若喝了,又怕闹了笑话。可不愁吗?”众人又是哄笑不已。
皇帝也笑着装出嗔怪的口吻道:“薪儿只大你一岁,可比你稳重多了。”又换了个神情道:“不过你这率真的性子倒是和你母亲如出一辙。”
溱嫔笑吟吟的对皇帝说:“臣妾听闻皇上对当年的焘妃娘娘情深意重,只因娘娘爱桃花,便取了‘源水今流桃复花。’中的意头为二皇子之名。臣妾好生羡慕。”皇帝对溱嫔一语十分赞同,点头微笑。
皇后说:“妹妹还年轻,定会有孩子的。”溱嫔笑着行了一礼,谢了皇后吉言。
彼薪见此时已躲不过去,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当酒水从舌尖滚入喉管之后,彼薪顿觉不妙,原来杯中倒的不是众人喝的甜酒,而是上等的烈酒,腹中酒气火辣辣的往上涌。彼薪强忍酒气,不露声色的看向淑妃,淑妃只扯着橙红色戏百子五福锦缎的袖子,满脸不屑。
彼薪只看着流复要去端酒杯,他一把拦下,夺了酒杯对帝后笑道:“复儿还小,还是儿臣这个作兄长的替了他吧。”接着不由旁人纷说,一仰头喝的一滴不剩。淑妃有些吃惊,眉头渐紧。
皇帝也是吃了好几杯酒有些爱热闹说:“你也太宠复儿了,你既喝了他也不能免。”说着亲自倒了一杯让人送去。彼薪见是父皇瓶中甜酒也就安心了。
流复饮了酒见彼薪神色有异,呼吸微促,面色开始泛红。他不动声色假借着拿彼薪桌上果子的功夫捏过那酒杯去闻,顿觉极冲的酒气扑面而来,绝不是刚才自己喝的甜酒。流复刚想说话,彼薪轻抬了抬手,闭眼摇头表示不要声张。
此时淑妃满眼笑意的对皇帝说:“大皇子待二皇子真真是亲厚,听闻还时常宿在彻秋阁呢。”
流复听言面色如纸般苍白,下意识要去牵彼薪的手,却看他面色更红了,微张着嘴喘气,鼻尖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皇后觉得淑妃此言似有深意,赶忙对皇帝说:“瞧着二位皇子倒想起未出阁时,臣妾时常和家中姐妹宿在一处,说笑玩闹,也是人生一乐。”
淑妃又道:“二皇子生的面若敷粉,又听闻焘妃母家乃慕容氏。慕容家多出形貌昳丽的男子,不知二皇子之貌与当年慕容冲相比如何?”
慕容冲为前燕景昭帝之子,生的容貌俊美,有龙阳之姿。前燕国灭,为苻坚收为男宠,宠盛一时。后来众臣极力反对,苻坚只得将慕容冲送出宫去。后慕容冲造反而得入长安称帝,史称西燕威帝。
然而在本朝最忌讳男宠二字。当年上祖征战天下,极为宠爱一位男子,几乎日夜不离。后来得知那男子是敌军派来的细作,以窃取军情,伺机刺杀上祖为命。上祖于是含恨将其五马分尸,并立下旨意:“凡皇族子弟皆不得以男色为宠!”称‘上祖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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